李國棟驗案三則

劉燕鳳 李勇華

（1.湖南省懷化市靖州苗族侗族自治縣人民醫院，418400 2.重慶三峽醫藥高等專科學校）

重慶市云陽縣名醫李國棟（1901～1965），系該縣云安鎮人。李少時，家貧體弱，讀書特別發奮，酷愛國文。不數年通覽經史，欲從科舉，不遂，乃棄仕習醫。年方十六，從師當地名醫王閏生之門下習醫三載。因生計所迫，輟學從教。曾先后擔任云安、云陽鎮兩小學國文教員。在教學期間，每有閑暇，便研習中醫典籍，并為本校師生審疾問病，每有心得。30歲時，棄教從醫，輾轉于萬縣市、云安等地，醫技日臻。李精內科，通針灸，尤推崇清代葉派學說。在經絡和溫病方面，造詣較深。處方用藥，理法有據。每遇疑難重癥，內服、外治雙管齊下，常獲良效。1958年以后，李執教于云陽縣中醫訓練班。他將自己多年積累的臨床經驗融入教學之中，受教者獲益匪淺。李一生帶徒7名，參加培訓在職醫生15期，為云陽縣中醫技術的提高作出了貢獻。曾被推選為縣第二、三、四、五屆人大代表。為紀念李國棟先生對中醫的貢獻，茲從20世紀30年代著名中醫李重人主編的《起華醫藥雜志》第5期和1959年9月由云陽縣人民委員會編印的《中醫秘方驗方匯編第二輯》內摘錄李老的驗案三則整理如下。

痢疾

患者，男，39歲。患者夏夜被人誣陷，被押縣城，內而憂憤填胸，饑飽失常，外而炎熱過度，穢氣熏蒸，致生痢疾。用人參敗毒散未見效，改用芍藥及大小承氣等湯，均無效。綿延月余，神衰骨立，不能行走，經親友多方營謀始得脫押，自謂將歸家待斃矣。至我處就診時見口渴，舌根黃燥，腹痛墜脹，初下痢紅白，繼下果醬色，每日解大便十余次，后重難出，痛苦異常。脈細弱，至數參差，惟尺部有根，右關沉大而實。據此脈癥，顯系食積暑穢蘊而成毒，前醫雖用攻下，僅緣一二小劑，不克勝病，纏綿至今，勢將腐爛腸胃，仍不離攻下之法。然正虛邪勝，當與初治不同，須攻補兼施，方為合拍。處方：生洋參1支，生大黃24g，沸水泡，洋參磨汁兌之，當茶服。次診：昨夜服藥后，腹疼墜脹大減，脈象亦漸調勻，今晨能進食。仍遵前法，加味解毒以導之。處方：沙參24g，酒大黃12g，木通10g，炒梔子10g，吳茱萸3g，黃連3g，甘草2g，鮮荷葉10g。三診：能進食，能起坐，此癥已近愈期。唯舌苔務須退盡，腹痛墜脹，下痢醬色等，亦必完全解除，否則演成休息痢。須仍照前法，拔去病根，再行輕方更為穩妥。處方：沙參24g，金銀花12g，黃連3g，吳茱萸3g，木通10g，酒大黃10g，炒梔子2g，甘草3g，鮮荷葉10g。水煎服。昨日藥服完后，右關脈轉平和，舌苔及腹痛墜脹、下痢醬色等悉減。須養陰扶脾以善后。用潞黨參、生地黃、肉蓯蓉、生谷芽、知母、白術、臺烏藥、山茱萸、火麻仁、薏苡仁、荷葉等加減，調理半月而愈。

按：患者感受時邪疫毒月余，治療未及，仍有口渴、苔黃燥、腹痛墜脹、痢果醬而后重之一派實證，然脈細弱、尺部有根而右關沉大而實。李老斷為仍有治療希望之虛實夾雜證，足見其辨脈和識證之精。治宜扶正祛邪，攻補兼施，一洋參一大黃，氣陰雙補而瀉下實積，頓見生機，可謂有膽有識，有法有度。治療過程中久用大黃，驅邪導滯，通因通用，以瀉治瀉，貴在準確辨證，重補而輕祛邪，方劑藥物劑量分明，搭配巧妙，誠為有制之師。

瘕疝

患者，男，40歲。4月間就診。自述少年曾患少腹脹痛，上動左脅，口液甚多，時欲唾出，晝輕夜重，不能安眠，擁被屈坐，精神困憊，時愈時發，尚能支持，迨后發病日頻，且加重，尤其是今春病勢劇烈，妨礙工作，雖歷來中西醫藥并治，均無效果。患者現癥見：右脈弱，左關獨大，舌苔中薄白，舌根黃厚，小便時清時黃。脈癥合參，初步診為中陽不運，肝臟氣郁，濕熱蘊結，即葉老所謂瘕疝之證。采宣疏清降法，仿用丹梔逍遙及龍膽瀉肝湯意：柴胡9g，當歸9g，酒白芍9g，炒梔子9g，黃柏9g，黃連3g，吳茱萸1.8g，半夏9g，茯苓12g，廣陳皮9g，小茴香12g，香附9g，甘草3g，粉牡丹皮9g。再診：前藥服后較平穩，仍進原方2劑。三診：少腹脹痛漸減，惟左脅仍有動痛，即于原方中去香附，減輕柴胡，重加牡蠣。四診：肝脈平，左脅痛止，少腹脹痛減輕，惟口液仍多，大便忽解死蛔蟲1條，想肝風挾濕熱生蟲，理有固然，而中陽困頓，急當扶持，議增損前方，參照仲景烏梅丸意以續進。處方：當歸9g，酒白芍12g，牡蠣12g，川椒（炒）9g，烏梅9g，黃柏9g，黨參12g，白術9g，小茴香9g，茯苓9g，甘草3g，砂仁6g。五診：前藥連進5劑，脈已平和，少腹脹痛大減，夜能安眠，食欲漸旺，惟發現遺精一次，想系濕熱下行，法當脾腎肝三臟兼治，仍用原方加減多服：黨參12g，白芍9g，地骨皮12g，桑螵蛸9g，牡蠣12g，川楝子9g，烏梅9g，小茴香9g，白豆蔻9g，白絨草9g，半夏6g，當歸9g。此病經過一系列治療過程，費時20余日始收效果。善后取歸脾合三才湯兩方化裁為丸，以補充在病中的損失而增強抵抗力，庶免老病重萌。

按：本例體現了李老對于慢性病、疑難病治療的寶貴經驗。多種病理因素混合致病，虛實夾雜，辨證須精準，標本虛實處理須得度，經方時方爛熟于心，得心應手。方隨證轉，證隨人轉，李老在治療過程中善于密切觀察病情，診察細致，收集到下蛔蟲和遺精等關鍵信息并作迅速處理。本例取效的關鍵還在于慢性病的治療需有法有方有守，在辨證變化的基礎上注意守方，不求速效。扶正祛邪是治療常法，然扶正與祛邪卻需根據實際情況注意度量，緩解期、恢復期則多用扶正，且多以丸劑緩圖。此例還可見李老之善用小茴香等引經藥。

產后傷暑

患者，女，31歲。當時患者不能起床，詢之由產后數日，發熱自汗，時亦惡寒，口渴思飲，精神不支，雖經數醫治療，毫無寸效。檢查原方，首進辛溫，繼進苦寒，終則辛溫苦寒雜投，因此毫無中肯，病勢日劇，引起消化不良，臥床不起。刻見：脈浮，虛濡，兼有滯象，舌苔黃白厚膩，兩邊舌赤，小便短熱。脈癥互參，認為患者素系陰虛陽弱之體，又系產后傷陰，定然失血，兼之八月秋燥，又感暑邪，暑亦傷氣，氣者陽也，陰陽兩傷，故見是脈。惟舌苔黃白相間，且又厚膩，內中寒濕居留，彌漫中焦，故見是證。因此從權達變合產后，先以傷暑論治，仿清熱化濁法，遵吳氏三仁湯意加減化裁：杏仁9g，梔子9g，連翹9g，廣茵陳9g，淡竹葉9g，薄荷6g，香薷9g，白豆蔻3g，石斛9g，茯苓12g，白通片6g，枳殼6g，甘草3g，香蘭葉3尺。再診：脈轉和暢，頭痛、寒熱、舌苔、小便各癥狀俱有顯著減輕，仍用原方去連翹、淡竹葉，加桑葉、菊花繼進。三診：脈已緩和，頭痛寒熱均止，惟舌苔黃去白存，小便未清，斷為余暑未盡，當弱量增減原方，勿使過劑：杏仁9g，廣茵陳9g，梔子6g，淡竹葉6g，白豆蔻3g，石斛15g，藿梗9g，白通片4.5g，陳皮6g，甘草3g，薄荷6g。四診：脈平和如昨，白苔減去大半，食欲大振，唯覺腹有微痛，大便欲作墜瀉狀，判為暑邪已盡，濕邪已化，而亦隨之顯露，當改用溫化法速進一二劑，以善其后：茅術9g，厚樸9g，陳皮6g，吳茱萸6g，當歸12g，川芎9g，白豆蔻6g，小茴香6g，防風6g，茯苓6g，炙甘草4.5g，藿梗9g。整個治療過程不及一周，只易一法。

按：本例患者取得速效的關鍵在于辨證準確，而其準確又在于因時因地因人制宜。八月多暑邪，暑易夾濕，本寒濕之體又蘊濕熱，本陰虛陽弱又加產后多陰血虧虛，可謂紛繁蕪雜，故前醫有辛溫有苦寒者。急則治其標，即需祛除新生之暑濕、濕熱，故清熱化濁、芳化醒脾見效。緩則治其本，當暑邪已盡，內在陰虛陽弱寒濕之本體顯露，當轉溫化和補虛。暑邪未盡時，特囑弱量增減，勿使過劑。本例的治療過程、藥物的使用，均可見李老溫病學術思想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