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海鷗 晉獻春 張春霞 肖黎輝
(第三軍醫大學附屬新橋醫院,重慶 400037)
中氣升降思想源于《易》理,《系辭·上傳》曰“天地設位,而易行乎其中矣……是故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兩儀生四象”?!逗訄D》曰“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天三生木,地八成之,地四生金,天九成之,天五生土,地十成之”。河圖之數理五為土數,位居中央,為五行之核心,有序之主導。四象之位,非土不立,四象之生,非土不成,沒有土的核心主導作用,四象的有序運動,就無法完成。
“中氣”一詞,首見于《靈樞·口問》篇,“中氣不足,溲便為之變,腸為之苦鳴”,雖未給中氣下定義,但從全文看,中氣為中焦之氣,以脾胃之氣為主。《內經》認為,陰陽之氣的不斷升降相召、相互感應,是萬物化生的根本所在,升降是人體生命活動的基本形式。“升已而降,降者謂天;降已而升,升者謂地。天氣下降,氣流于地;地氣上升,氣騰于天。故高下相召,升降相因,而變作矣”,“升降出入,無器不有”。而在論述天地陰陽升降一段話的前面,提出“天樞之上,天氣主之,天樞之下,地氣主之”,《內經》提出“天樞”,強調的是在人體的陰陽、上下之間,存在著一個使運動升已而降、降已而升,起制約作用的中樞機制,同時《內經》在運氣學說中還提出“根于中者,命曰神機,神去則機息”,五運在中,萬物生化,所謂中根也,也是升降的根源?!秲冉洝冯m未明確提出中氣升降之詞,但卻將其有機地貫穿于有關人體氣、血、津液的生成、轉化、代謝過程的論述之中。如“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中焦亦并胃中,出上焦之后,此所受氣者,泌糟粕,蒸津液,化其精微,上注于肺脈,乃化而為血……上焦如霧,中焦如樞,下焦如瀆”,水谷入胃,消于脾陽,泌、蒸、化暗含了中焦脾胃之氣的升清降濁,正是由于臟腑之氣不斷地升降出入才保證了人體生命活動的正常進行?!八闹苑A氣于胃,而不得至經,必因于脾,乃得稟也……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時長四藏……藏府各因其經,而受氣于陽明”,則說明脾胃升降相因,納運相合,能長養形體;脾藏屬土,位治中央,為肝心肺腎四藏之長,又為各藏府氣化根本和氣機升降的樞紐。由此可見,《內經》的“運氣”、“氣機升降”、“陰陽五行”、“藏象”、“營衛”學說等為中氣升降思想奠定了理論基礎。
金元時期受運氣學說和理學的影響,對易、太極、兩儀等有了深刻而豐富的認識,在這一背景下,醫家本身的知識結構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認為《內經》中已講到了中氣,升降,于是加以發揮,從而創立了中氣升降理論。張子和根據《內經》“濕在上,以苦吐之”,“脾為之使,胃為之市”,“土郁則奪之”等理論,以吐法、下法論升降,認為“一吐之中,變態無窮,屢用屢驗”,“中州土也,兼載四象,木金水火,皆聚此中……不善掃除倉廩,使陳莝積而不能去也”。李東垣受《內經》氣機升降理論所啟發,強調脾胃在精氣升降中的重要作用,他認為天地陰陽生殺之理在升降沉浮之間,一年之氣的升降,惟長夏土氣居于中央,而人體精氣的升降運動,亦賴脾胃居于其中而主宰,為之樞紐?!吧w胃為水谷之海,飲食入胃,而精氣先輸脾歸肺,上行春夏之令,以滋養周身,乃清氣為天者也;升已而下輸膀胱,行秋冬之令,為傳化糟粕,轉味而出,乃濁陰為地者也”。脾胃健運,升則上輸心肺,降則下歸肝腎,才能維持“清陽出上竅……清陽發腠理。清陽實四肢……濁陰出下竅……濁陰走五臟。濁陰歸六腑”的正常升降運動。東垣在升降問題上,特別強調生長和升發的一面,尤其是內傷病變,多責之脾陽不升所致,治療上善用黃芪、人參、升麻、柴胡等益氣升陽之品,以遂脾氣升發之性,亦注意潛降陰火,創補中益氣湯、升陽湯、升陽散火湯等著名方劑。從金元時期醫家的論述以及用藥可以看出“中氣”指脾胃之氣。
明清時期,不少醫家熱諳氣機升降學說,也受到河圖、洛書、易等哲學理念的影響,他們在辨證論治過程中注重氣機升降,也推動了中氣升降學說發展。張志聰對臟腑氣機上下陰陽交會認識深刻,如肺胃金土的天地交泰,腎胃的土水相交,心腎的水火相交,并強調中焦脾胃升降樞機的重要作用。正如他在《金匱要略注》中所云“夫上下呼吸之氣,交接于中焦,陰陽出入之相平也”,“本經凡交通上下,必先和中”,“交通上下,必先中焦,故先用甘草”,更加明確了中焦在氣機上下相交中所起的斡旋作用。葉天士詳細分析脾胃與升降的關系“納食主胃,運化主脾,脾宜升則健,胃宜降則和”,“以脾胃之病,虛實寒熱,宜燥宜潤,固當詳辨。其于升降二字,尤為緊要”。他針對東垣詳于治脾略于治胃,詳于升略于降,補東垣之未逮,而直言降胃的重要性,降胃“不過甘平或甘涼濡潤,以養胃陰,則津液來復,使之通降而已矣”。唐容川根據陰陽水火氣血理論,在《血證論》中對血證首先治脾有精辟的論述,他認為“運血者,即是氣;守氣者,即是血?!谛亩虏赜诟危瑲馍谀I水而上主于肺,其間運行上下者,脾也……治血者,必治脾為主……治氣者,必治脾為主”,還提出“脾獨名太陰,以其能統主五臟,而為陰之守也。其氣上輸心肺,下達肝腎,外灌溉四旁,充溢肌肉,所謂居中央暢四方皆如是,血即隨之,運行不息,所謂脾統血者,亦即如是”,在他選用的方藥中,調理脾胃升降的方藥如瀉心湯、旋覆代赭湯、加味歸脾湯、香砂六君子湯在臨床中最受青睞,可見他對脾胃氣機升降在脾主統血中的重要作用有深刻的認識。
清代著名醫家黃元御對中氣升降,見解新穎,頗具特色,其重視中氣升降的學術思想對后世有深遠影響。他認為中氣為陰陽五行之根,人的生命形體是在中氣升降中形成的,中氣的升降斡旋維持著生命活動的正常延續。他說:“陰陽肇基,是有祖氣……祖氣之內,含抱陰陽,陰陽之間,是謂中氣,中者土也”(《四圣心源·天人解》)。“脾為己土,以太陰而主升,胃為戊土,以陽明而主降,升降之權,則在陰陽之交,是謂中氣。胃主受盛,脾主消磨。中氣旺則胃降而善納,脾升而善磨。水谷腐熟,精華滋生,所以無病”;“土氣充盈,分輸四子,己土左旋,谷氣歸于心肺,戊土右轉,谷精歸于腎肝”(《四圣心源·勞傷解》),四藏受氣,從而發揮各自生理功能。他著重強調了中氣升降在臟腑氣化中的樞紐作用,他認為脾胃居于中焦,通連上下,為臟腑升降運動之樞紐,如《素靈微蘊·藏象解》謂“升水木而降火金,其權在土,土氣不運則四維莫轉”;又如《勞傷解》所言“脾升則腎肝亦升,故水木不郁,胃降則心肺亦降,故金火不滯?;鸾祫t水不下寒,水升則火不上熱。平人下溫而上清者,以中氣善運也”。而中氣衰敗,升降失司,就會產生種種病變,正所謂“中氣衰則升降窒,腎水下寒則精病,心火上炎則神病,肝木左郁而血病,肺金右滯而氣病……四維之病,悉因于中氣”。中氣升降失司的原因則為陽衰土濕,如《素靈微蘊·噎膈解》所說“脾陷胃逆,升降顛倒,則上下不開,出納俱廢……而總以中脘之陽虛也”,“胃主降濁脾主升清,濕則中氣不運,升降反作,清陽下陷,濁陰上逆”,可見黃元御的中氣升降思想既強調了太陰濕土脾,又闡明了陽明燥土胃,是在對《內經》“神機”、“升降”概念進行全面、完整的理解基礎上,進一步充實、完善而形成的。
民國時期醫學家彭子益認為“中氣在土氣之內,為人身的生命”,“人身的中氣,在胸下、臍上之際,而分布于整個人間”,“人身中部之氣名曰中氣,脾胃主之”,明確提出中氣是脾胃之氣。“中氣如軸,四維如輪。軸輪運行,輪運軸靈。軸則旋轉于內,輪則升降于外。此中醫的生理也。中醫的病理,只是軸不旋轉,輪不升降而已”[1],更是把中氣升降之理提高到中醫醫理的高度。他認為凡百病皆有中氣關系,中土乃為陽氣升降之根本,也為治病用藥之核心,“中氣之治有溫中、補中、養中、調中、顧中之別,干姜為溫中之法,炙草黨參冰糖為補中之法,顧中者,用藥須顧中氣,不可損傷中氣也。晚清醫家吳達認為“五行之升降,以氣不以質也。而升降之權,又在中氣。中氣在脾之上,胃之下,左木右金之際”,“中氣為升降之源,脾胃為升降之樞軸”,他對升降之動力,明確指出其權在于中氣,并指出中氣存在的范圍。此外,他在論述中風時說:“至于中左中右,名為偏枯,要皆中氣不得主持,升降失職,而四象無由旋轉也”[2],由此可見其重視中氣升降之一端。
現代也有醫家認為 “中氣包涵脾胃之氣,也包涵肝膽之氣”[3],“肝膽位處中焦,參與中焦氣化。中氣之敷陽和、布陰氣,主“中焦如漚,為內外升降出入開闔之樞機,調控制化功能全決于肝膽”[4]。
綜上所述,不同歷史時期的醫家對中氣升降的理論內涵的認識不盡相同,在臨床實踐中積累了不同的經驗,也各具其學術特色,多數學者認為中氣主要指脾胃之氣,從他們的思想中也反映了中氣升降維持著人體的正常生理活動,中氣衰敗,升降失司,就會產生種種病變,特別是明清醫家黃元御、彭子益、吳東旸等對中氣升降的闡釋和臨床用藥認識頗具特色,若能由此而深入研究中氣升降,對于我們更加深刻的認識生命本質以及人體的生理現象、病理變化,都具有重大意義。
[1]彭子益.彭子益醫書合集[M].天津: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2008:495.
[2]吳達.醫學求是[M].南京:江蘇科學技術出版社,1984,17(6):13.
[3]劉家義.論中氣包涵肝膽之氣[J].安徽中醫學院學報,1998,17(6):8.
[4]劉貴仁.中氣內涵新探[J].中醫藥研究,1991,2(2):37-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