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邱江華
檢察刑事和解的制度設計
——以新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為視角
文◎邱江華*
20 12年3月新修正的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增設了《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一章,規定了公訴案件刑事和解的適用范圍、必要程序及處理方式,為檢察刑事和解提供了明確的法律依據和制度支持。檢察刑事和解即審查起訴階段的刑事和解,是指在檢察機關的審查起訴過程中,由犯罪嫌疑人方與被害人方在雙方自愿的基礎上協商,以犯罪嫌疑人認罪、賠償、道歉及被害人諒解為內容,雙方達成和解協議,檢察機關根據此協議依法對犯罪嫌疑人從寬處理的工作方法。
在審查起訴階段實行刑事和解,主要意義在于:有利于社會關系的恢復和矛盾的化解、有利于保障被害人權利、有利于節省訴訟資源。如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辦理的姜某故意傷害案,姜某是一名26歲的停車收費員,負責夜班,當他看到負責白班的同事黃某收了本應由他收的停車費,一氣之下將黃某打成輕傷。檢察人員考慮到二人已達成賠償、諒解協議,未將姜某提起公訴而是予以從輕處理。此案因“財”而起,賠償環節不僅能讓受害方獲經濟利益,也能犯罪嫌疑人得到去“財”的教訓,并免去其刑罰記錄,可謂一舉三得。同時也應該看到,刑事和解具有一定消極作用:如可能帶來“花錢買刑”、“賠錢減刑”假象、對刑罰的一般預防功能造成沖擊等。
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即將施行的背景下,我們應準確把握刑事和解的原則、適用條件和范圍,適用科學規范的和解流程,努力促使刑事和解的消極面降到最低。現對檢察刑事和解的具體制度進行設計,以期為檢察實踐及理論改革提供參考。
根據新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七條,公訴案件可以達成和解協議的主要包括兩類案件:一是因民間糾紛引起,涉嫌侵犯公民人身權利、民主權利罪或侵犯財產罪的案件,且可能判處三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二是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第二百七十七條同時規定“在五年以內曾經故意犯罪的,不適用本章規定的程序。”
依法應當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民間糾紛案件,因情節一般較為輕微,是納入和解的主要部分。如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辦理的王某涉嫌故意毀壞財物案,2010年4月的一天晚上,王某酒后與妻子來到北京市西城區一酒吧,正趕上酒吧搞活動,允許客人上臺表演,王某正要上臺卻被酒吧工作人員攔下,被告知當前客人太多。王某從酒吧出來后覺得“窩火”,決定報復,于是將兩個空啤酒瓶扔向酒吧,聽到“砰砰”兩聲響后離開現場。王某的酒瓶砸在了被害人孫某的奔馳車上,造成該車前擋風玻璃、左側后視鏡等處損壞,經鑒定損失價值人民幣9000元。該案中,王某毀財的數額構成“較大”,依刑法規定應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罰金,鑒于其主要侵害的是被害人的財產權益,且情節輕微,檢察人員可主持王某與車主孫某進行刑事和解。
根據新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七條,除瀆職犯罪以外的可能判處七年有期徒刑以下刑罰的過失犯罪案件可以適用刑事和解,而從《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正前的實踐情況來看,司法機關也的確很少對較為嚴重的故意犯罪案件適用刑事和解。然而,從理論上講,如此狹窄的和解范圍會在客觀上喪失許多化解社會矛盾的機會。筆者曾辦理過一起故意傷害案致人輕傷案,充分凸顯出之前的案件矛盾沒有化解而帶來的隱患:劉某傷害鄰居王某致其輕傷,劉某認罪并愿意賠償,但被害人王某強烈請求將劉某提起公訴,拒絕化解矛盾。經了解,我們發現王某幾年前曾當過“犯罪嫌疑人”,其曾將謝某打成重傷,而謝某強烈要求重判王某,最終王某被判刑4年。此次王某被劉某打傷,心態失衡,一定要將劉某“弄進去”才甘心。可以看出,王某雖然將謝某打成重傷,但因為二人未及時通過和解化解矛盾,遺留的“積怨”終于爆發。
因此筆者認為,刑事和解的范圍還有適度擴展的空間。將一部分嚴重刑事案件納入刑事和解,被害人及其家屬能夠通過刑事和解的方式得到經濟及精神的雙重彌補,而犯罪嫌疑人雖仍被做起訴處理,但可以得到從輕處罰。如此,有利于社會矛盾的化解。
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在符合修正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七條規定和解范圍的基礎上,還應當具備以下四個條件:
(一)犯罪事實基本清楚、基本證據確實充分
由于刑事和解的初衷之一是節約訴訟資源,因此只需達到事實“基本”清楚、“基本”證據充分的標準即可。
(二)犯罪嫌疑人認罪、悔罪
和解的重要內容是要求犯罪嫌疑人對被害人道歉,實行精神撫慰和補償,這要求犯罪嫌疑人必須真心悔過,存在摒棄惡習、重新做人的主管愿望。
(三)犯罪行為主要侵犯人身權利、財產權利且有直接被害人的
主要侵害社會公共利益的情況下,不能將犯罪嫌疑人與被害人之間的“和解”當然作為從輕處罰的條件。
(四)和解主體意思表示真實、自愿
“雙方當事人自愿”是刑事和解的原則,也是開展刑事和解工作的重要啟動條件。
和解分為當事人主動和解及檢察官建議和解。鑒于主動和解的程序相對簡單,故以下主要在建議和解的視野下探討和解程序。
(一)告知。辦案人員可以向犯罪嫌疑人、被害人雙方提出和解建議,在當事人雙方主動同意和解時,辦案人員應向雙方明確告知刑事和解中的權利、義務及產生的法律后果。
(二)和解協議的達成。在此階段,由和解主持者在不泄露辦案秘密的情況下將有關的司法程序及案件情況介紹給當事人,促使雙方當事人達成和解協議。
關于刑事和解的主持者問題,一方面可以延續目前實踐中盛行的做法,由檢察官擔任,檢察官作為和解主持者具有熟悉案件程序、當事人較為信任等獨特優勢。但另一方面,檢察人員若參與所有和解案件的主持工作,勢必會投入大量工作精力。因此和解主持者的擔任可以根據情況操作如下:
1、雙方當事人均有律師,或者一方當事人有律師
在此情況下,為確保和解工作的權威性,可以由檢察機關辦案人員居中擔任和解主持者。有條件的公訴部門可設置專門的和解工作辦公室,由1-2名辦案經驗豐富、有耐心和責任心的檢察人員專門負責和解工作。
2、雙方當事人均無律師
此時可以根據矛盾化解的難度分為兩種情形。一是在被告人認罪態度好、被害人諒解可能較大、和解成功率較高時,可委托承擔公益義務的律師擔當和解主持人,由其將和解情況及達成的協議文書移交檢察機關。二是在雙方當事人矛盾化解難度較大,須經過一番工作才能實現和解效果時,可聘請對雙方情況均較為熟悉的居委會、村委會工作人員、教師、婦聯、共青團干部、人民調解員等擔任和解主持人。
(三)和解協議的審查。修正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八條規定,“雙方當事人和解的,公安機關、人民檢察院、人民法院應當聽取當事人和其他有關人員的意見,對和解的自愿性、合法性進行審查,并主持制作和解協議書。”
在觀察和解是否自愿時,重點在于審視雙方確定的賠償額是否系自愿達成。以故意傷害案件舉例,被害人在案件釀成時一般處于劣勢地位,但到了審查起訴階段,被害方由于公權力的介入往往成了強勢一方。此時,辦案人員既要避免被害人被逼和解,也要詳細了解犯罪嫌疑人的真實和解意圖。如,甲、乙二人因開車斗氣發生互毆,甲將乙打成輕傷。經治療,乙產生醫療費、誤工費、交通費等共計1萬余元。在和解工作中,乙提出要甲給20萬元了事,否則要求追究甲刑事責任,甲害怕司法機關從重處理自己,勉強湊出20萬元給乙。賠償若造成甲今后經濟生活上壓力重重,仍不利于矛盾的真正化解。筆者認為民事賠償額度一般不宜超過被害人實際經濟損失的5倍。
(四)和解協議的履行。犯罪嫌疑人在該階段需要承擔的義務較多,包括自身的認罪、悔罪,根據協議內容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實踐中也存在犯罪嫌疑人先期向被害人賠禮道歉、賠償錢款,后同被害人達成和解協議的情形。如筆者辦理的李某搶劫案,李某(未成年人)搶劫馬某手機一部,后投案自首,并愿意賠償損失。后由李某家長帶領李某向馬某賠禮道歉,積極賠償馬某因被搶劫受到的各方面損失1萬元,在此基礎上,馬某表示不再要求追究李某刑事責任,雙方在檢察機關的主持下簽訂和解協議。
和解協議履行過程中,免不了產生金錢的來往。為了避免“花錢買刑”的誤會出現,檢察機關需要嚴格履行刑事和解程序,不參與具體金錢交易,只參考被害人的最終諒解態度對加害人做出相應處理。
(五)依法決策。辦案人員根據對和解協議進行審查的結果,綜合犯罪嫌疑人認罪、悔罪情況、有無自首、立功情節、被害人有無過錯等案件綜合情況,出具處理意見。如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依法從輕處理的張某涉嫌故意傷害案。張某涉案時38歲,系某國有公司正處級女干部。因察覺丈夫和自己多年好友曹某有染 (產生婚外情并同居),張某情緒十分低落。2009年4月,張某發現丈夫同曹某一起入住酒店,憤怒地將拳頭砸向曹某面部致其輕傷。事后,張某主動投案、認罪伏法,并取得被害人書面諒解。檢察人員考慮到本案中被害人存在過錯,是引起張某情緒失控的重要原因,而張某案發前無前科劣跡、案發后自首、認罪悔罪,最終認定其情節輕微,未將其提起公訴。
根據修正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九條,對于達成和解協議的案件,“人民檢察院可以向人民法院提出從寬處罰的建議;對于犯罪情節輕微,不需要判處刑罰的,可以作出不起訴的決定。人民法院可以依法對被告人從寬處罰。”
據此,檢察人員應對當事人和解的案件性質、《和解協議》真實性以及實際償付情況進行審查,認為真實、自愿、合法的,按照法定程序分別做出起訴、不起訴決定:
(一)不起訴
1、不起訴的條件、范圍
擬不起訴的案件,應在刑事和解范圍的基礎上進一步限定為:該犯罪行為對公共利益損害較小,不起訴有助于化解社會矛盾,當地審判機關一貫判處1年以下有期徒刑。
2、不起訴決定的做出
對于符合不起訴條件的犯罪嫌疑人,檢察機關可以依照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做出不起訴決定,對于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應責令其監護人加以管教。認為需要給予行政處罰、行政處分的,應提出檢察意見,移送有關主管機關處理。
(二)起訴
對于犯罪情節相對較重需要提起公訴的,雙方當事人達成的和解協議仍然有效,可作為犯罪嫌疑人得到從輕處理的依據。此時辦案人員應將和解協議隨案移送人民法院,并依據和解結果明確提出對被告人從寬處理的量刑建議。如北京市西城區檢察院辦理的趙某故意傷害案,17歲的趙某因不滿同事解某在背后議論自己,持刀將其腹部扎成重傷。因趙某承諾賠償解某5萬元、與解某達成和解協議,檢察人員在提起公訴時將和解協議隨案進行了移送,并建議法院對趙某酌情從輕量刑。但在法院審理階段,趙某又拒不履行和解協議、不愿賠償,法院最終未考慮和解情節,依據趙某犯罪時系未成年人、有自首情節的事實,依法判處趙某有期徒刑2年3個月。
目前,刑事和解仍是一個正在探索完善的制度。因其涉及公訴權的介入及決策,容易在具體工作的開展中產生以權謀私、權錢交易等導致司法不公的現象。因此,我們需要給刑事和解工作設置一個全面的監督檢查體系,對于在刑事和解工作中存在徇私枉法等嚴重情節的檢察人員,及時依法追究其刑事責任。
首先,檢察機關應加強自我監督。檢察機關作為一個整體,應當加強對自身刑事和解工作的監督檢查力度,實施刑事和解的檢察機關應將和解及處理情況及時向上級人民檢察院報送備案,上級人民檢察院定期通過案件質量檢查、走訪雙方當事人等形式,及時糾正違法違規現象,以防止刑事和解的濫用。其次,應從外部加強對人民檢察院刑事和解工作的監督。人大代表和人民監督員可以將刑事和解工作列入對檢察機關的專項監督目標,定期聽取檢察機關關于刑事和解案件情況的工作匯報,隨時開展質詢和探訪。最后,深入推進檢務公開。應進一步通過立法、行政手段落實檢務公開制度,將承辦刑事和解案件的檢察官信息、刑事和解工作的內容、進展及處理情況作為檢務公開的重要方面,通過檢察機關門戶網站、公告欄等方式及時、適度地公開,方便社會群眾對辦案檢察官的監督。
結語: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修改的背景下,設計一套科學合理的刑事和解制度,是在實踐中更好地開展刑事和解工作的必要途徑,也是檢察機關進一步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重要環節。目前,新修正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刑事和解還主要集中在對相對輕微的刑事案件的處理上,隨著時代的發展及社會矛盾化解需求的增多,刑事和解已體現出在更廣范圍內進一步擴展應用的必要性。相信隨著檢察刑事和解工作的進一步探討和實踐,檢察機關在化解社會矛盾、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上必將發揮更加重要的作用。
*北京市西城區人民檢察院[1000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