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范紅達
被告人翻供時口供的審查判斷
文◎范紅達*
案情回放
1993年12月23日,黑龍江某市公安局接到報案,該市黑天鵝錄像廳的工作人員孫某某被殺。案發現場門鎖大開,錄像廳女主人于某某反映一臺“東芝94型”錄像機失竊。經初步勘查,警方發現,這很可能是一起搶劫殺人案。在案發現場,史延生的一句話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不會吧,我昨晚送帶子時還好好的呢!怎么就死了呢?”這一下炸開了鍋,原來這名男子曾出現在案發現場,而這句話也成為警方破案的“重要線索”。警方隨即將史延生作為犯罪嫌疑人對其采取了強制措施。在看守所里,史延生便做出了有罪供述。根據史延生的口供,市公安局提供了一份證據清單,清單上羅列了史延生一案的13條定案證據,其中包括與史延生的交待完全一致的尸體鑒定結論,裝卸工撿到錄像機的地點等。1994年8月27日,市檢察院以搶劫罪起訴史延生。公訴機關在起訴書中指控,史延生在1993年12月22日去錄像廳還錄像帶時,見值班人員孫某某一人在屋,便產生搶劫之念,結果殺死了孫某某,搶走人民幣450元和“東芝94型”錄像機一臺。1994年11月4日,該地區中級人民法院以搶劫罪判處史延生死刑,緩期兩年執行,剝奪政治權利終身。
史延生等人不服一審判決提出上訴。省高級人民法院于1995年7月13日做出二審裁定,撤銷原審法院的一審判決,發回重新審理。直到1999年7月26日,地區中級人民法院以公訴機關的指控事實不清,證據不足,判決史延生無罪釋放。
“一句話引發的錯案”無疑是對本案最精辟的概括。因為史延生在案發現場的一句話被偵查人員認定其有殺人嫌疑。不久,史延生本人卷入刑事訴訟,之后的案件發展與大多數冤假錯案的情況類似,史延生在辦案人員的“教育”下承認殺了人,并“被迫交代”了具體的犯罪過程。也正是因為這份有罪口供,辦案人員繼而獲得了13份指向其實施殺人行為證據。
縱觀本案,依舊可以看出司法人員過分偏愛口供的傾向。一旦在偵查階段犯罪嫌疑人做出了有罪供述,即使其在公訴階段甚至庭審階段多次翻供,也難以改變被判決有罪的命運。例如在本案中,史延生在做出認罪口供之后如何才能證明自己的清白呢?他想到了一個辦法——“一有機會,我就翻供!”史延生想通過翻供引起刑事訴訟后續程序中司法機關的注意,促使他們重新查找線索,為自己洗刷罪名?;谶@樣的心理,在此案的后續訴訟過程中史延生多次翻供。但是令他失望的是,檢察機關沒有領會犯罪嫌疑人的“良苦用心”,直接將史延生在公安機關幾次內容前后矛盾的有罪供述作為指控犯罪的事實提起公訴;在審判階段,史延生再一次推翻原來所做的有罪供述,然而一審法院也沒以被告人當庭翻供作為突破口,最終依據并不閉合的證據鏈條以搶劫罪判處史延生死緩。也許是追究犯罪的壓力使然,也許是長期處理翻供的習慣作祟,以史延生錯案為代表的一系列錯案表明,翻供一般都得不到公安司法人員足夠的重視。翻供人反而會被扣上認罪態度不好的帽子,從而受到不公正的對待。我們有必要對口供的翻供問題進行探討,防止翻供的不重視而帶來的冤假錯案。
在學理上,口供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就案件的事實情況向司法機關所作的陳述,是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與辯解的簡稱。從口供的形成時間來看,口供主要包括庭外口供與庭上口供。庭上口供是被告人在庭審中就有關案件的事實情況向法官作的陳述;庭外口供則指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和起訴階段就有關案件的事實情況對偵查人員、檢察人員所作的陳述。一般我們所說的翻供就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所做的庭上口供和庭外口供發生內容上的矛盾和沖突。但實際上,由于口供提供者在刑事案件中歷經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和審判階段,分別要在三個階段中接受多次訊問,因此不僅會在審判階段出現翻供問題,在審查起訴階段甚至在偵查階段會出現翻供問題。在立法上,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僅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供述和辯解規定為刑事訴訟的七種證據之一,而對口供的運用規則和認定標準及相關刑事證據規則的規定少之又少。同時,口供的反復性特點導致被告人翻供成為刑事訴訟實踐中比較常見的現象。這在一定程度上不僅影響了對口供乃至案件證據的準確運用和認定,而且進一步增強了對被告人翻供案件證據和事實認定的復雜性,成為最令司法人員頭疼的事情。由于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處于被追訴的地位,人類天生的趨利弊害的本性決定了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口供具有逃避責任、掩蓋罪行、避重就輕等特點。而且,由于訴訟階段、羈押場所、法律知識的不斷變化,被告人口供具有經常會反復,甚至前后發生巨大變化。翻供的目的有時是為了伸冤,有時是為了狡辯以減輕或者免除自己的刑罰,而后者的情況也不少。正因為如此,一些有經驗的司法人員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翻供普遍持懷疑態度,認為翻供就是被告人的狡辯,意味著認罪態度惡劣,根本很少關注翻供可能具有的證明價值。以至于只要犯罪嫌疑人在偵查階段作出過認罪口供,就證明其實施了犯罪行為,其后的翻供一概置之不理。實際上,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翻供內容的真假判斷是一個極其復雜的問題。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的翻供實際上形成了一個新的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該證據究竟具有怎樣的證據能力和證明力是需要司法人員結合其他證據形式進行綜合判斷的。既不應該僅僅因為犯罪嫌疑人、被告人重新翻供而完全否定了之前口供的價值,也不應該完全否定翻供的證明價值。
在公訴階段,當犯罪嫌疑人推翻偵查階段口供,導致口供發生變化時,公訴人員負有審查判斷的責任,應該提高警惕,對案件所有證據進行全面調查、認真篩選,對關鍵證據進行認真復合,找出矛盾證據,完善瑕疵證據,從犯罪嫌疑人的主觀心理活動與客觀外在行為中去驗證其口供真偽,運用間接證據發現口供變化的真偽,之后再對口供進行固定。
在法庭審理階段,當被告人當庭推翻庭外供述致使口供發生變化時,應當如何對待庭外供述筆錄、如何鑒別庭上口供的真偽呢?對此,我國檢察機關給出了應對之策。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予以審查:
首先,從翻供的內容上進行核實。如果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只是對犯罪的次要情節予以翻供,不會影響定罪量刑,司法機關不必予以過多關注。但是如果其翻供的內容是對犯罪重要情節的否定,直接影響最后的定罪處罰,那么辦案人員必須要重點關注,認真結合其他證據形式進行綜合判斷,以確定其翻供的內容是否合理,是否能夠得到其他證據的有力佐證,以及能否充分的解釋先前存在的疑點。
其次,要分析產生翻供的原因。如果偵查人員是通過合法途徑收集到的口供,那么其真實性較高。當然也不排除是由于犯罪嫌疑人出于避重就輕或者逃避刑事責任所為。反之,如果偵查人員采取刑訊逼供、誘供和指供等非法取證方式,由于不僅其程序上違法,而且在內容很有可能是虛假的。
最后,司法人員還有審查先前所做的口供是否前后一致、明確具體。不難理解,如果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先前所做的口供對于犯罪事實的具體細節,諸如時間、地點、手段、工具、目的等,在多次的供述中前后一致。而且和本案收集的其他證據相互印證,那么可以認定原供真實性較高。翻供可能就是虛假的。但是如果先前幾次供述對于上述事實細節的描述很模糊,很抽象,而且多次在關鍵事實上存在矛盾,這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說明原供是虛假的。
我國《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定》第336條第2款規定:“被告人在庭審中陳述與在偵查、審查起訴中的陳述不一致,足以影響定罪量刑的。可以宣讀被告人陳述筆錄,并針對筆錄中被告人的陳述內容對被告人進行詢問或者提出其他證據進行證明?!币簿褪钦f,出現了翻供的情況時,可以將被告人庭前不利于己的供述作為彈劾證據使用。如果庭外口供經過質證查證屬實能證明案件事實情況,完全符合作為定案根據的條件,就能夠作為定案根據使用。如果僅能證明庭前口供具有自愿性,但其內容的可靠性沒有保障,自然也就不能承認其證據能力。具體來說,當被告人翻供時的辯解不能有效否定公訴方的其他有罪證據,也不足以推翻原來在偵查、起訴階段的有罪供述內容時,原庭外口供仍然被認為具有較強的證明力;當被告人翻供的同時提出新的證據來證明自己的新陳述時,控辯雙方的質證就成為必要,如果公訴方的證據不足以推翻被告人的新供述、也舉不出新證據證明被告人原來認罪口供的真實性,則被告人的新供述應當被認為具有較強的證明力。
*河北大廠回族自治縣人民法院[0653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