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德加·斯諾對中國共產黨早期外交思想的傳播

文/孫 華

（作者系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黨委副書記）

2011年是中國共產黨成立90周年，在歷史上，斯諾對中國共產黨早期外交思想的傳播和促進中美關系的發展所作出的獨特貢獻，深刻表現在他來源于實踐的新聞作品之中。1936年，斯諾成為第一個來到陜甘寧革命根據地的外國記者，也是毛澤東成為中共領袖后直接接觸的第一個美國人。斯諾訪問陜北之前曾向黨中央提交過一份開列有十幾個問題的采訪提綱，中共中央專門就斯諾提出的問題召開了政治局常委會予以討論，這是中共歷史上第一次討論國際關系的專門會議。毛澤東同斯諾的首次談話也是中國共產黨第一次對國際統一戰線策略和處理中外各國關系的方針做系統的討論和闡述。

中國共產黨早期的外交思想通過斯諾傳遞到美國， 《中國共產黨和世界事務——和毛澤東的一次談話》發表在1937年美國《美亞》（Amerasia）雜志8月號上。這位美國記者跨越了文化和意識形態的差異，將當時中國的真實情況介紹給世界，特別是作品《紅星照耀中國》，向全世界介紹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根據地的真相，對中美關系產生了巨大的影響：一是使中國共產黨的外交思想傳遞到美國，二是使羅斯福調整了對華政策。

一、埃德加·斯諾來華后的思想變遷

1928年7月，23歲的斯諾來到中國上海，在美國人辦的《密勒氏評論報》任助理編輯、代理編輯，兼任美國《芝加哥論壇報》駐遠東記者。

1929年6月，斯諾在交通部的技術專家 S.Y.利文斯頓·胡的陪同下考察內蒙古薩拉奇災區。斯諾所見觸目驚心，他后來寫道：“我目睹了成千上萬兒童死于饑荒，那場饑荒最終奪去了500多萬人的生命。這是我一生中一個覺醒的起點。”[1]后來，斯諾和一些有著同樣良知的外國人，在中國創辦了“中國工業合作社”，聯合中美兩國政府，和蘇區的中國共產黨，共同為中國人民的利益和需求服務。

斯諾思想的變遷，很大程度是源于對中國文化越來越深入的了解。他一生所寫的11本著作中有9本是關于中國的。在魯迅的幫助支持下，他把左翼作家的小說翻譯成《活的中國》出版。通過翻譯這本書，他深刻地領悟了中國知識分子對社會現狀的不滿，《活的中國》因此成為《西行漫記》的前奏。

通過宋慶齡的幫助和聯系，斯諾成為第一個進入陜北的外國記者。成功地進入蘇區以后，斯諾就開始了一生為之努力的工作：向西方說明真實的中國。

二、斯諾對中國共產黨早期外交思想的傳播及作用

《西行漫記》的問世，向成千上萬的中國人報告了他們自己的國家正在發生的真實的事情，同時也向全世界報告了一個真實的中國。斯諾這個時期的作品，對中美關系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一）斯諾對中國共產黨外交政策的傳播

抗日戰爭開始后，中國共產黨非常重視國際宣傳和外交工作，積極促成國際統一戰線，特別是對美外交方面。曾經在1919年參加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學習的毛澤東非常重視斯諾這次來訪。美國學者也認為，世界上一些革命領導人最初都是從事記者職業的，毛澤東就十分了解大眾傳媒在促進革命方面的作用。1936年，斯諾是“世紀獨家新聞”的記者，他在中國采訪了毛澤東和其他領導人，算是選對了地方。同樣也選對了時間，當時歐洲正步入國際戰爭，而中國正飽受內戰和日本入侵的煎熬。毛澤東1938年接受一名德國記者采訪時表達了對斯諾的感激：“當我們被整個世界遺忘的時候，只有斯諾來到這里來認識我們，并把這兒的事情告訴外面的世界。所以我們將永遠記住斯諾對中國的巨大幫助。”[2]

對于中美關系，毛澤東在與斯諾的談話中指出：“我們認為美國人民和美國政府對中國是有遠見的，形勢注定美國政府要對中國和日本的未來起非常積極的作用。我們希望并且相信，他們將同中國結成統一戰線，以反對日本帝國主義。”[3]毛澤東非常重視通過斯諾來開展國際宣傳和外交工作，除了斯諾7月下旬至9月中旬去前線采訪，毛澤東幾乎每天與他會面，他們共談了六組問題：7月15日談外交問題；16日談反對日本帝國主義；18～19日談內政問題；23日談中共與共產國際和蘇聯的關系；9月23日談聯合戰線問題；9月底至10月初談個人生平和紅軍長征史。

在與斯諾談話之后，毛澤東更加系統地闡述了中國共產黨的外交思想。他在1937年7月23日所寫的《反對日本進攻的方針、辦法和前途》一文中提出：“抗日的外交，不能給日本帝國主義者以任何利益和便利，……爭取英、美、法同情我們抗日，在不喪失領土主權的條件下爭取他們的援助。戰勝日寇主要依靠自己的力量；但外援是不可少的，孤立政策是有利于敵人的。”[4]在《論持久戰》一文中，國際抗日統一戰線的完成是中國戰勝日本帝國主義的三個條件之一，特別是收復失地的反攻階段，“單只自己的力量還是不夠的，還須依靠國際力量和敵國內部變化的援助，否則是不能勝利的，因此加重了中國的國際宣傳和外交工作的任務。”[5]為了更廣泛開展外交工作，中國共產黨1937年在長江局下設國際宣傳組，1939年在南方局下設對外宣傳組，其任務是：對外宣傳黨的路線、方針、政策；同時廣交國際朋友，了解世界，尤其是了解美國。除了斯諾，與中國共產黨領導人密切接觸的美國友人還有：斯特朗、史沫特萊、愛潑斯坦、海明威、費正清、海倫·斯諾、卡爾遜等人。

在這樣的宣傳戰略作用下，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的外交思想很快通過斯諾等傳到了全世界。《每日先驅報》、《紐約太陽報》、《大美晚報》、《生活畫報》等英美報刊相繼刊載了斯諾的一系列通訊報道和采訪照。1937年和1938年《紅星照耀中國》一書相繼在英、美兩國出版，后來被譯成十幾種文字，在世界各地產生了巨大影響，為世界人民打開了了解中國革命和中國共產黨真實情況的窗口。

（二）斯諾新聞作品的歷史影響

斯諾的采訪首先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人中得到了高度的評價。《外國記者西北印象記》中毛澤東與斯諾預測中日戰爭的對話段落，后來被收入毛澤東最重要的著作之一——《論持久戰》中。海倫后來寫道：“毛澤東是一切事物的關鍵。他不僅贊揚埃德加·斯諾打破了歷時九年的新聞封鎖，而且他個人也很喜歡斯諾。他樹立了先例。一旦他對埃德加·斯諾敞開心扉，別人也就紛紛效法。”[6]王福時在《抗日戰爭前夕斯諾幫助出版的一本書》一文中說：“在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前四個月，《外國記者西北印象記》的出版，確實起了較早向廣大讀者介紹我黨真相，特別是我黨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作用。”[7]

斯諾在陜北保安采訪毛澤東時的翻譯吳亮平回憶毛澤東對于《西行漫記》的態度：“該書當時在上海出版的中文譯本，毛澤東曾經看過，并曾在延安的一次干部會議上提到這本書是外國人報道中國革命的最成功的兩部著作之一，對它做了肯定的評價。”[8]

斯諾對紅軍長征和中國共產黨的報道，在美國開始是以單篇報告文章的形式與美國讀者見面的。最早的是1937年2月美國《亞洲》（Asia）雜志發表的《來自紅色中國的報告》，7月至11月連載了《毛澤東自傳》和關于長征的報道。1937年8月，美國《美亞》雜志發表了《中國共產黨和世界事務——和毛澤東的一次談話》。《新共和》在8月和9月刊登了《中共為何要長征》、《中共的工業》等斯諾的采訪報道。《星期六晚郵報》（The Saturday Evening Post）在1937年11月6日發表了《我去紅色中國——中國抗日統一戰線秘史》。隨后，美國《生活》（Life）雜志、倫敦《每日先驅報》（Daily Herald）都連載了斯諾的報道，并配以照片和評論。斯諾因為采訪和報道中國紅區，成為西方媒體“搶先發表獨家新聞的新聞記者。”在美國，媒體都對斯諾的《紅星照耀中國》以及他的其他新聞作品有很高的評價。《紐約時代》認為：“《紅星照耀中國》是首次對共產主義的深刻報道，他對中國的報道是具有預見性的。”[9]美國資深記者西奧多·懷特對埃德加·斯諾的評論說：《紅星照耀中國》是“新聞報道的經典例證，埃德加對中國共產主義的發現和描述是一個驚人的成就，就像哥倫布發現美洲一樣。他的1962年的書《大河彼岸》被公認為是關于中國共產主義的最好的單部作品。”[10]《新聞周報》指出：“通過1937年他的《紅星照耀中國》這部預言性的關于游擊戰爭及其領導者的作品的出版，埃德加·斯諾立刻成為最有名的關于中國共產主義的編年史作者。” 在1938年前后的美國學術界和媒體中，對斯諾采訪和報道的評價也是非常高的：“英文的關于中國蘇維埃的最真實的紀錄”，“現代中國歷史研究者的一份主要材料”，一部“有吸引力的”、“令人驚異的”、“輝煌的”、“第一流的”著作，“此書標志著西方理解中國的新紀元”，“多年來新聞工作者的最大的突破”，“西方論述中國共產主義的權威”。這種輿論的作用最終影響了美國政府的態度， 當內政部長哈羅德·伊克斯向羅斯福推薦了《紅星照耀中國》之后，這位美國總統認真閱讀，很快就成為“斯諾迷”。斯諾的作品對推動美國乃至世界輿論接受中國共產黨作為盟友參加反對國際侵略的斗爭起到了積極作用。抗戰后期以美國記者為主的中外記者延安之行，以及美軍觀察組進駐延安，都與斯諾的影響密不可分。

《西行漫記》的成功在于斯諾使用了第一手資料，真實再現了毛澤東的政治思想。《西行漫記》傳播了中國共產黨希望“停止內戰，建立民族‘抗日統一戰線’來抵抗侵略者”的主張。不僅在國內要建立統一戰線，在世界范圍內也要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共同對付最主要的敵人。“除了日本和那些幫助日本帝國主義的國家以外，上述范圍中的各國（指美國、英國、法國、加拿大、印度等國——引者注），可以組成反戰、反侵略、反法西斯的世界聯盟。”只有結成最廣泛的統一戰線，才能戰勝日本帝國主義。《西行漫記》還引述毛澤東的主要觀點，表示中國民族解放運動的勝利是國際社會主義勝利的一部分，“因為中國打敗日本帝國主義意味著摧毀帝國主義最強大的一個根據地”。斯諾迅速地向世界傳遞了中國共產黨關于結成世界反法西斯聯盟的迫切希望，促進了世界各國和中國之間的相互了解，推動了中國革命特別是抗日戰爭的進程，為世界各國人民了解中國、了解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工農紅軍提供了直接的第一手素材。正如宋慶齡所說：“中國人民將永遠懷念斯諾這位致力于中美兩國人民友好的不知疲倦的活動家，太平洋兩岸的子孫后代將受斯諾之惠，因為他留下了供我們研究中國歷史的遺產。”《走進中國》的作者彼得·蘭德認為：“斯諾引起震動的關于共產黨游擊運動的報道《紅星照耀中國》，以文學想象所具有的魅力，寫出了在神秘禁區里的旅行，至今仍散發著同樣的氣息。” “長征在毛的令人鼓舞的領導下，繼續進行……這是一場嚴峻考驗，一部死里求生的史詩。斯諾根據毛和其他人的講述在《紅星照耀中國》所作的描寫，堪稱凝煉的杰作，比所有后來寫的其他作品要更好地傳達出了這一冒險的神韻。”[11]

（三) 斯諾對美中政策的影響

斯諾對戰時中國情況的如實報道，對國民黨腐敗的揭露，加上《紅星照耀中國》在美國的公開出版，加深了國外人士對中國和中國共產黨的理解，這對于擴大中國共產黨在國際上的影響和爭取美國對中國抗戰的同情和支持，都起了不小的作用。

國際上對中國紅軍、蘇維埃和共產主義運動一直存在著“一些未獲解答的問題” 。一方面，中國共產黨宣傳自己是“為實現土地革命，為反對帝國主義，為爭取蘇維埃民主和民族解放而斗爭”；另一方面，反共的宣傳把中國共產黨人描繪成“由‘文匪’領導的新式流寇”[12]，《紅星照耀中國》1937年10月在倫敦出版后，斯諾“信奉并從事的溝通和交流事業，開闊了思想，減少了疑慮，增進了了解，鋪設了道路，促進了合作”[13]，改變了西方社會對中國共產黨和中國工農紅軍的認識。《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的作者——著名的報告文學家哈里森·索爾茲伯里在他的書中說：“當時幾十萬美國人，包括我自己，讀了這本書，從中得到了中國共產黨及其領導人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的初步印象，同時對他們的目標和救國抱負，對他們的艱辛和犧牲精神，也有所了解。”[14]因此，西方主要國家特別是美國，在一定的程度上改變了對中國漠不關心的態度。斯諾沖破了蔣介石政府對中國共產黨的新聞封鎖，盡力澄清國內外的那些丑化中國共產黨的傳聞。《紅星照耀中國》雖然在美國第一版只印了約1.5萬冊，但這卻是迄今為止在美國出版的關于遠東方面非文學類著作的最高紀錄。就在斯諾為歐美報刊寫的那些轟動一時的通訊發表后，西方主要國家對中國形勢的認識特別是對中國共產黨的認識也逐漸有所改觀。斯諾說過：“如果我不是在中國待了一段時間，而是剛剛由我的祖國來到中國而非紅區，則我的感受也許就會打折扣。不但如此，反倒可能認為共產黨人是美國原則的敵對者。”[15]

羅斯福對斯諾介紹紅色政權及其領導人的《西行漫記》表示出極大興趣，后來他多次邀請斯諾一起討論中國問題。羅斯福三次召見斯諾，并通過美國駐華外交官謝偉思和情報官卡爾遜等人了解中國共產黨的真實情況，一度調整了對華政策：由“扶蔣”改變為“扶蔣聯共”。他曾說：“我一直在同那里的兩個政府合作。我打算繼續這樣做下去，直至我們能使他們聯成一體。”[16]

然而，羅斯福去世后不久，所有關于在華北登陸，同延安進行各種軍事合作的討論都戛然而止。斯諾認為這就使美國永遠失去了嘗試的機會。斯諾對中美關系的影響在此中斷了，雖然他一直試圖努力周旋于美國的總統和政要之中，卻始終沒有結果。

三、斯諾研究的現實意義

在斯諾的引領下，毛澤東和中國共產黨的外交思想，也通過其他更多的國際友人在世界傳播。《紅星照耀中國》一書不僅在美國和英國的輿論界產生了影響，更重要的是造就了眾多的“埃德加·斯諾”們，進而影響了中美兩國的政府。

70年前，美國記者斯諾跨越了文化和意識形態的差異，將當時中國的真實情況介紹給世界，特別是作品《紅星照耀中國》，向全世界介紹了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根據地的真相，對中美關系產生了重大影響：一是使中國共產黨的外交思想傳遞到美國，二是使羅斯福調整了對華政策。新中國成立以后，斯諾又通過三次訪問中國，把西方不了解的新中國的真實情況以及決策者的思維傳遞給美國政府和人民，并最終幫助促成尼克松的破冰之旅，為中美建交作出了歷史貢獻。在中國，斯諾被視為中美溝通的橋梁；在美國，他的作品成為美國政府了解中國重要的資料。

讓世界了解中國，今天比斯諾的時代更重要。成就斯諾，是中國共產黨寶貴的經驗。今天，更多的外國記者來到中國，不同的國家、不同的人們，在不同的時期對中國的看法都不相同。探求斯諾精神，并不是復制斯諾，而是發揚斯諾成功的經驗。筆者認為，中國在和平發展時期應有的對外傳播戰略不是求同，而是求和，用平等和包容的精神謀求和諧相處、共同發展。溫家寶總理在美國哈佛大學演講時曾指出，“和而不同”是中國古代思想家提出的一個偉大的思想，和諧而又不千篇一律，不同而又不彼此沖突，和諧以共生共長，不同以相輔相成，用“和而不同”的觀點觀察和處理問題，不僅有利于我們善待友邦，也有利于國際社會化解矛盾。“和而不同”的理念，為中國接納和造就更多的斯諾提供了可能。

[1][15][美]埃德加·斯諾.復始之旅[M].宋久，柯楠，克雄譯.北京：新華出版社，1984

[2]毛澤東和斯諾之間的真誠友誼[N].北京：人民日報，1982-02-15

[3]毛澤東，斯諾.毛澤東1936年同斯諾的談話[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

[4]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2

[5]毛澤東.毛澤東選集第2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52

[6][美]海倫·斯諾.阿里郎之歌：中國革命中的一個朝鮮共產黨人[M].北京：新華出版社，1993

[7]裘克安.斯諾在中國[M].北京：三聯書店，1982

[8]吳亮平，毛澤東自述（增訂本）[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6

[9]Edgar Snow.Author on China, Is Dead[N].The New York Times, 1972-2-18

[10]Mao's Columbus[J].Time.1972-2-28

[11]彼德·蘭德.走進中國[M].李輝譯.北京：文化藝術出版社，2001

[12][美]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M].董樂山譯.北京：三聯書店，1979

[13]劉力群.紀念埃德加·斯諾.北京：新華出版社，1984

[14][美]哈里森·索爾茲伯里.長征·前所未聞的故事[M].過家鼎,程鎮球,張援遠,譯.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6

[16][美]伊·卡思.毛澤東的勝利和美國外交官的悲劇[M].北京：群眾出版社，19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