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 煒,王 娟
(1.東北財經大學 公共政策研究中心,遼寧 大連 116025;2.東北財經大學 研究生院,遼寧 大連 116025)
發達國家的產業結構演進歷程表明,隨著經濟發展水平的不斷提高,產業結構會隨之由以第一產業和第二產業為主,向由以第三產業為主導的產業結構高級化階段轉變,即遵循配第—克拉克定理所描述的產業升級路徑。但中國產業結構的演進似乎違背了這一規律。事實上,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產業結構長期處于以第二產業占主導的階段,經濟發展水平的快速提高并未有效推動產業結構向更高級化階段轉移。近年來,盡管中國致力于推動產業結構升級,但效果并不盡如人意,第二產業占主導的結構特征尚未得到顯著改變。無疑,相較于世界各國的一般發展規律而言,中國經濟發展過程中出現了顯著的產業結構升級遲滯現象。
這種經濟的高速增長與產業結構的低層次固化并存的現象,與中國特殊的經濟發展模式不無關系。長期以來,中國經濟增長的重要引擎分別是投資和出口,兩者均對第二產業的發展提供了巨大的空間。從投資方面看,中國的投資需求更多來源于政府的公共投資、傳統領域的工業投資以及房地產領域的投資,其所創造的產業均對應于第二產業;從出口方面看,中國的對外出口主要由低端制造業來提供,大量的玩具、衣服等產品也直接增加了第二產業的產值。因此,在中國出現經濟高速增長與第二產業占主導的產業結構并存的現象不足為奇。但問題在于,這種依賴較低層次產業結構的發展模式,并不具有可持續性,其所導致的能源消耗過大、污染日益嚴重以及產能過剩突出等問題已開始困擾中國經濟。盡管中國政府已開始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并不斷倡導推進產業結構升級,但產業結構似乎被鎖定在了相對低層次上,升級的趨勢并不明顯。
至此,我們可以看到兩方面的事實:一是與世界發展規律相違背,中國出現了在經濟快速發展過程中的產業結構升級遲滯問題;二是產業結構升級趨勢被某種力量所遏制,產業結構被鎖定在了較低層次,第二產業長期成為推動經濟發展的主要力量。由此我們可以提出一種假設,即在現有經濟發展模式下,較低層次產業結構可能已內生于中國經濟增長模式之中,成為維系經濟增長的重要因素,而在增長導向的體制環境下,較低層次產業結構成為維系經濟增長的次優選擇,從而缺乏升級的內在動力,并進一步異化為自身升級的巨大阻力,導致產業結構被鎖定在以第二產業占主導的結構上。
所謂產業結構演進規律是指由配第—克拉克所指出的,在產業結構演變的過程中,三次產業的比重存在著由第一產業向第二產業,再向第三產業轉移的趨勢。這種演進規律有兩種形成機制:一是收入彈性差異機制,即在收入水平達到一定階段后,人們對于第一、第二產業的需求增長會減緩,而更加傾向于第三產業創造的新增需求,因此第三產業具有更強的收入彈性,從而吸引國民收入與勞動力分布向第三產業轉移;二是投資報酬差異機制,即以信息技術和創意設計為代表的第三產業具有更強的技術進步潛力,其投資將持續處于報酬遞增階段,相較于第一、第二產業,具有更強的發展潛力。由此從經濟理論看,第三產業占主導地位的產業結構是經濟快速發展的必然結果,是滿足人們消費需求由較低層次向更高層次轉移的結構變動趨勢,也是推動社會進步和經濟發展的內在要求。因此這一規律常被用作衡量一國或地區產業結構優化和經濟發展水平的重要標準,而規律本身也得到了西方發達國家經驗數據[1]以及理論模型的驗證[2-3]。1931年德國經濟學家霍夫曼根據先行工業化國家的工業化發展經驗,推演出工業的發展尤其是重化工業的發展是國民經濟的主要部門,并能帶動整個國民經濟的增長。霍夫曼經驗定理也得到較多的經驗驗證:韓國1960—1990年的工業化經驗表明,工業化過程中機械設備制造業的快速發展是出口和經濟增長的主要推動因素[4];日本1914—1954年的經濟增長有75%是由工業化的快速增長所推動的[5]。但19世紀末20世紀初先行工業化國家進入工業化后期后,服務業超越整個工業成為國民經濟發展最快的產業部門,尤其是研發、設計、采購、金融、前端教育、后端營銷、維修服務和供應鏈管理等生產性服務業的迅猛發展對成本降低和效率提高起到了重要作用。西方發達國家的產業發展路徑與配第—克拉克定理所描述的產業結構發展規律相吻合。
中國改革初期經濟水平較為落后,農業人口占很大的比重,經濟增長過程是由農業人口轉移到生產力更高的部門來推動的,工業化的發展對推動中國經濟高增長具有重要的作用[6]。但經濟的高速增長并未有效推動第三產業的快速發展,中國的產業結構演變歷程似乎沒有遵循配第—克拉克定理所描述的演進路徑,以第二產業比重偏高且第三產業發展滯后為表象的產業結構升級遲滯問題十分嚴峻。通過國際比較看,2000年以來高收入國家第二產業所占比重年均為26.4%,中等收入和中低收入國家平均為35%左右,而中國第二產業所占比重年均達到46.5%;從第三產業產值占其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看,高收入國家年均為71.9%,中等收入和中低收入國家年均為54%左右,而中國年均為41.1%;如圖1所示,從第三產業產值與第二產業產值的比值來看,2000年以來發達國家年均在2.5以上,且呈現逐漸遞增的趨勢,中等收入和中低收入國家的比例基本保持在1.5左右,而中國第三產業產值與第二產業產值的比值僅維持在0.89左右,且沒有表現出升級趨勢。由此可見,中國產業結構升級進程遠遠落后于高收入國家,且滯后于中等及中低收入國家的平均水平。

圖1 第三產業與第二產業增加值比值的國際比較
中國產業結構升級遲滯的現象還可利用產業結構相似系數①產業結構相似系數是聯合國工發組織國際工業研究中心提出的一種度量產業結構趨同的方法,相似系數通常介于0和1之間,相似系數等于1,說明兩個區域的產業結構完全相同,相似系數為0,則說明兩個區域的產業結構完全不同。從動態來看,如果相似系數趨于上升,則產業結構趨于相同,反之,則產業結構趨異。和δ趨同②δ趨同是新古典增長理論提出的經濟增長趨同之一,是指一組經濟體人均GDP或勞均實際GDP的標準差所存在的下降趨勢。對δ Theil , 。兩個指標進一步加以描述。如圖2所示,從三次產業的結構相似系數來看,1978年以來,中國三次產業結構的相似系數始終維持在0.99—1之間,說明產業結構相似度極高,表明中國第二產業占GDP比重過高的產業結構自改革開放以來沒有出現顯著的變化。從變異系數所刻畫的中國產業結構δ趨同來看,改革開放以來,中國第二產業增加值與第三產業增加值比例的變異系數從1978—1997年的0.2下降到2008—2010年的0.03,呈現出明顯的下降態勢,總體上存在δ趨同,也反映出中國近年來產業結構升級趨勢不明顯。但與此同時,中國的經濟發展水平卻得到了飛速的提升,而經濟的快速發展并沒有有效推動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這顯然有悖于產業結構演進的一般規律。

圖2 中國產業結構相似系數、變異系數與經濟增長變化趨勢
由以上可以看出,中國的產業結構演進走出了一條獨特的發展路徑,產業結構升級過程顯著滯后于經濟發展水平。而這種產業結構升級遲滯反饋到具體產業經濟層面也表現出了許多的問題:一是產能過剩。第二產業創造的巨大產能無法通過第三產業最終加以消化,使得中國在不少原材料、加工制造領域存在著巨大過剩產能,而這種過剩產能反過來又需要更大規模的投資建設加以消化,進而產生更大規模的過剩產能。二是依賴外部需求。由于中國依靠廉價的資源和勞動力所形成的價格優勢,使得中國加工生產的產品行銷全球,而由此產生的巨大生產能力必須依賴國際市場加以消化,因此形成了一種內外失衡的經濟結構。三是缺乏高附加值的產品。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經濟產業鏈條中的重要一環,但同時也是最為廉價的一環,中國作為世界工廠其競爭優勢僅僅體現在加工組裝環節,傳統的第二產業科技附加值較低,處于全球價值鏈的低端,沒有更多的利潤分配權力。這些問題均涉及中國當前經濟社會發展的根本問題,是中國未來經濟改革和結構調整必須面臨的關鍵問題。為此,中國政府多次制定了產業結構調整政策,試圖通過提高產業的技術水平和創新能力來推動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但政策作用效果并不明顯,產業結構升級遲滯問題依然嚴重。
為什么會出現這種產業結構升級遲滯的現象且難以得到有效解決,一種似乎合理的解釋是,中國現有經濟發展模式下,需要這樣一種以第二產業占主導的產業結構特征,其已經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內生動力,并成為中國現有體制約束下的次優選擇。如果這種判斷成立,則中國的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就不能僅僅在產業層面來考慮,而需要從中國經濟制度和體制環境的宏觀層面來尋找解決之道。
為驗證前文所提出的假設,本部分將通過構建回歸模型對當前中國產業結構的經濟增長效應進行經驗分析。對經濟結構的描述一般采取與經濟結構相對應指標的比例關系,①根據佩盧對經濟結構所下的定義:“表示在時間和空間里有確定位置的一個經濟整體的那些比例和關系”,參見皮亞杰.結構主義[M].北京:商務印刷館,1987.72.而產業結構描述一般采用第一產業、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的增加值與就業指標,但第一產業對中國經濟增長貢獻較小,且反映產業結構升級趨勢的指標主要是第三產業增加值,因此,本文采用第二產業增加值與第三產業增加值的比例關系來衡量以第二產業占比過高為特征的產業結構 (ESind)。由于公共投資是中國轉軌進程中維持經濟穩定增長的重要政策工具,且財政分權和地方競爭等體制性變量對投資拉動型的增長模式有較強的激勵作用,因此,模型還將控制公共投資、財政分權和地方競爭等變量,由此構建面板數據回歸模型如下:

其中,Y表示經濟增長,用各地區生產總值的增長率來衡量;PI表示公共投資,用人均公共投資 (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交通運輸、倉儲及郵電通信業、電力、煤氣及水的生產和供應業三大產業的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總額)來衡量;②按照傳統投資概念,界定為由中央和地方政府投資形成的固定資產投資。傳統投資概念指的是形成物質資本的支出流量,相應地,公共投資主要指政府利用財政用于基礎設施的公共工程投資。這與凱恩斯所強調的公共投資相一致。參考世界銀行對基礎設施的定義并結合數據的可得性,本文選取了四個方面的指標來度量我國的基礎設施水平和發展狀況:交通、能源、通訊和城市基礎設施。并將公共投資界定為三大領域:一是電力、煤氣及水的生產和供應業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二是交通運輸、倉儲及郵電通信業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三是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FD表示財政分權,用預算內本級政府財政支出與中央預算內本級財政支出的比例來衡量;③財政分權的指標構造尚未達成一致,對于分稅制改革前的樣本,Zhang和Zou曾經用預算內支出、預算外支出和總支出指標度量了1986—1992年各省的財政分權程度,發現三種不同指標度量的顯著性不改變[7]。張晏和龔六堂選取預算內本級政府財政支出(FD exp)、預算內本級政府財政收入 (FD rev)指標、扣除凈轉移支付的財政支出指標、預算內外總收支指標以及各指標的人均指標等12個分權指標分別對人均產出增長率進行回歸,研究顯示從各個角度出發設計的財政分權指標基本具有一致性,財政分,[8]。COMPE表示地方政府間競爭,用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額占GDP比重來衡量;CS表示消費,反映國家刺激消費的政策導向,用居民消費增長率來衡量;PT表示稅負,用預算內本級財政收入占GDP比重來衡量;控制變量X包含地區生產總值增長率 (Y×Y),以檢驗經濟增長出現的非線性特征;虛擬變量 D包含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虛擬變量(DUMNE),以2003年10月黨中央、國務院發布《關于實施東北地區等老工業基地振興戰略的若干意見》(中發〔2003〕11號)為標志,實施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DUMNE對2003年以后享受振興東北老工業基地戰略的省份 (黑、吉、遼三省)賦值1,其余為0;本文選取1998—2008年的省際面板數據作為研究樣本數據,指標數據來源于《中國統計年鑒》(1998—2009年)、《新中國55年統計資料匯編》、中國經濟統計數據庫及各省份的統計年鑒。表1給出了各關鍵變量的統計性描述。

表1 關鍵變量的描述性統計
模型 (1)的回歸結果如表2所示。對于經濟增長模型考慮以下不同的情形:模型第 (1)列是控制虛擬變量的回歸結果;第 (2)列是未控制虛擬變量的回歸結果。
藥學院與九典制藥建立湖南省人才培養示范基地后,在學校官網主頁面“人才培養”項下設立二級子目錄“藥學示范基地”并進行及時更新與管理。內容包括新聞資訊、合作交流、人才培養等主題,通過豐富的網絡資源,將與企業聯合辦班、合作實踐及科學研究等方面所取得的成果,通過網絡傳播出去,起到對全省高校的示范引領作用,有效擴大和提高校企合作成果的影響力。

表2 方程 (1)回歸結果
回歸結果表明,以第二產業發展速度大于第三產業發展速度來衡量的產業結構對中國經濟增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第二產業增加值與第三產業增加值的比例每增加一個百分點,對經濟增長會產生0.5286%的促進作用,且在10%的水平下顯著。在不控制虛擬變量的情形下,第二產業增加值與第三產業增加值的比例每增加一個百分點,對經濟增長的促進作用為0.1907%,且在5%的水平下顯著。經驗分析的結果與我們的假定相吻合。
此外,經驗分析結果還表明公共投資對經濟增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表2第 (1)列回歸結果表明,公共投資每增加一個百分點,經濟將增長0.0338個百分點,且在10%的水平下顯著。在不考慮虛擬變量的情形下,公共投資每增加一個百分點,就會拉動經濟增長0.0700個百分點,且在10%的水平下顯著。公共投資規模的擴大,對防止經濟嚴重下滑,穩定經濟增長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當前居民消費持續低迷,出口尚未恢復,公共投資成為直接拉動經濟增長的動力。財政分權對經濟增長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這與大多數研究的結論相一致[7-8]。公共投資與地方競爭交互項的系數顯著為正,表明公共投資與地方競爭的交互作用能顯著地促進經濟增長,DUMPE顯著為正,表明中國在1998年和2008年實施積極財政政策對經濟增長起到了顯著的促進作用。
上述實證結論中,我們最關心的結論是以第二產業占主導的產業結構極大地促進了中國經濟增長,反過來看則表明,在現有體制約束下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會阻礙經濟增長,因此這形成了中國產業結構升級遲滯的重要原因。這一結論告訴我們兩方面的事實:一是以第二產業為主的產業結構有力地促進了中國經濟增長;二是在某種因素的制約下,中國產業結構演進沒有遵循配第—克拉克定律向更高層次優化升級。
第二產業之所以能夠有效促進經濟增長,卡爾多定律已給出的經典的解釋,即當工業生產增長與產出擴張時,勞動力資源從有大量剩余勞動力和隱性失業的農業部門轉移到具有更高效率的工業部門,從而提高了工業部門的勞動生產率,工業增長越快,勞動力的轉移速度就越快。而工業部門尤其是制造業部門,從靜態的規模報酬或動態的學習曲線來看,具有報酬遞增的趨勢,且比其它部門具有更長的產業鏈,使得工業的發展對經濟發展能夠產生累積效應。因此,工業部門尤其是制造業被看做是經濟增長的發動機。而政府通過擴大公共投資規模和吸引外商投資促使勞動力資源從農業部門向工業部門的轉移,從而使經濟達到一個較高的發展水平。
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經濟實踐也驗證了卡爾多定律的正確性,農村勞動力隨著工業化的演進和政策制度的改革以低成本方式大量進入工業部門,對促進中國經濟增長做出了巨大貢獻。相關研究表明,農村勞動力向工業部門的轉移導致勞動力配置對經濟增長的平均貢獻在1.5%左右[8]。由于農村勞動力不需要住房和社會保障等工資外成本,且按照“剩余勞動力”定價,這種廉價的勞動力大量進入工業部門,使中國工業長期保持低成本的比較優勢,吸引全球的產業轉移,并成為“世界工廠”。從目前的形勢看,中國勞動力由第一產業向第二產業的轉移過程尚未終結,因此卡爾多定律在中國依然有效,使得中國經濟仍可依靠第二產業的發展實現快速增長。
對于中國產業結構為何沒有遵循配第—克拉克定律向更高層次優化升級問題,我們必須探究其深層體制性根源。中國不同于世界各國的產業結構演進路徑,其背后必然存在與各國不同的體制差異,而這種差異是導致中國出現不同產業結構演進趨勢的根本原因。因此,為更好地解釋中國產業結構升級遲滯的現象,同時尋找破解中國當前經濟發展困境的突破點,我們需要從中國經濟改革發展的宏觀層面來看待中國的產業結構發展問題。筆者認為,中國與世界各國存在三方面的體制性差異,導致了中國未能遵循一般規律實現產業結構向以第三產業為主的高級階段進行優化升級。
中國與西方發達國家相比,經濟發展模式的最大差異在于政府對經濟增長的主導作用。西方國家產業結構升級的原動力來自于,隨著人均收入水平的提高和技術的不斷進步,人們的消費結構也隨之發生變化,在某一層次的消費需求得到滿足后產生更高層次的消費需求,尤其是對第三產業產品的需求增長不斷加快,使得勞動力由已相對飽和的第二產業流向需求旺盛的第三產業,從而推動產業結構的調整與升級。
而中國的經濟發展模式并不相同,在中國奉行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制度下,政府對經濟運行始終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進而影響經濟結構的演進趨勢。相當一段時期以來,中國始終處于新舊體制交替過程中,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有待完善,市場自主運行機制始終未能建立。自1998年以來為應對內需不足的困境,以積極財政政策為代表的政府直接投資活動,就始終在整個經濟運行中占據舉足輕重的地位,甚至形成了政府投資→經濟增長→政府投資→經濟增長的外推式增長模式[9]。近十余年來,政府主導的高速公路、高速鐵路和機場等大型基礎設施,以及化工和鋼鐵等大型工業項目不斷上馬開工,使得第二產業發展受到極大激勵。因此,在投資拉動的增長模式下,產業結構的調整無法依靠市場的自主調節機制實現升級轉換。
從地方政府的層面看,因為在中國式的財政分權體制性,地方政府擁有較強的經濟自主權并同時受到來自上級政府的增長激勵,使得地方政府具有強烈的公共投資沖動,熱衷于投資建設大型工業項目和基礎設施項目,尤其是對土地開發建設具有難以抑制的渴求。在這種體制背景下,地方政府為推動本地經濟增長,一方面積極組建地方融資平臺,以地方稅收為擔保向銀行大規模融資,進行投資建設;另一方面也積極通過改善當地基礎設施條件、土地優惠和稅收優惠等措施吸引外商直接投資,而外商直接投資主要集中于以加工制造為主的第二產業。這又進一步帶動了能源、原材料等基礎工業的發展,造就了第二產業的過度繁榮發展,進而抑制的產業結構的優化升級。因此,總體上看,政府活動使得第二產業發展受到了過度激勵,導致第二產業和第三產業結構發生扭曲。
居民消費是引導和促進第三產業發展的重要力量,西方發達國家在產業結構由第二產業占主導的階段向第三產業占主導的高級階段升級過程中,其居民不斷增長的強勁消費需求和消費能力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以美國為例,高消費和低儲蓄是美國經濟的主要特征,也是推動美國經濟增長的主要動力之一,同時也與其高度發達的第三產業遙相呼應。1994—2007年,以美國為代表的歐美發達國家的消費需求實際年均增長率為3.5%,居民消費率保持在70%左右,2001—2007年個人儲蓄率僅保持0—1%的水平,不斷膨脹的消費需求和消費規模推動了第三產業的興起和發展,因此,消費在產業結構升級轉換中起到重要作用。
中國的情況則恰恰相反,居民消費需求不足是長期困擾中國經濟的一個頑疾,進而使得中國第三產業由于缺乏消費需求的引導和拉動而發展長期受阻。中國消費需求不足的問題是一個體制性的問題。在中國轉軌進程中,解除了傳統計劃經濟體制下政府與公眾的社會福利契約,而新的公共服務體系卻由于地方政府偏好于公共投資而建設相對緩慢,使得相當部分的社會福利成本轉嫁給了家庭部門。據統計,2003—2010年,教育、科學技術、社會保障和基礎設施建設 (電力、煤氣及水的生產和供應業、交通運輸、倉儲及郵電通信業、水利、環境和公共設施管理業)的年均固定資產投資比重分別為2.08%、0.48%、0.73%、25.71%,政府對教育、社會保障的財政支出遠遠低于基礎設施建設投資,使得居民在教育、醫療和住房等民生領域的支出負擔較重,從而增加了居民長期性消費支出的壓力和預期,降低了居民邊際消費傾向,迫使居民增加儲蓄和縮減即期消費,難以形成強勁的服務性消費需求和消費規模。與此同時,在中國以第二產業和公共投資為主導的發展路徑下,使得資本相對稀缺,導致勞動報酬占國民收入的比重持續偏低,居民收入水平增長相對較慢,進而限制了居民消費能力的提升。
居民消費能力不足,直接抑制了服務居民消費的生活性服務業發展。因為過剩的工業產品可以通過出口來加以消化,而服務性產品 (除了少數軟件服務外包和創意產業外)則較難出口到國外。因此體制性約束下的居民消費需求不足,導致服務性市場規模較小,必然抑制以提供服務產品為主的第三產業發展。
中國在國際產業分工中處于價值鏈的低端,資源消耗大,產品附加值小,利潤率水平低,但規模十分龐大。據統計,2011年中國經濟對外出口總額達36 420.6億美元,實現同比增長22.50%,但通過加工出口所獲取的利潤卻十分微薄,2010年我國出口企業平均利潤率為1.47%,低于工業企業平均利潤率水平。造成這種局面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最核心的問題在于中國長期以來都具有發展低端制造業的比較優勢,在國際市場分工的競爭中,中國必然會出現依賴出口的低端制造業快速發展的局面。這種為低端制造業生長提供土壤的比較優勢即是低廉的要素成本及環境成本。長期以來,中國看似無限供給的廉價勞動力和不被重視的環境成本,使得中國以加工制造為代表的出口型企業迅速壯大,在為中國經濟帶來巨大產值的同時,也逐漸鎖定了中國在國際市場分工中的位置。而這種分工的結果,就是發達國家提供以創意、設計、研發和銷售等生產性服務為主的第三產業,而中國則只能發展低端傳統的第二產業,成為并不光彩的“世界工廠”。
事實上,中國依靠廉價要素和環境成本的外向型發展模式,不僅難以有效激發企業技術創新和自主研發的積極性,使得產業競爭優勢主要體現在加工組裝環節,導致產品附加值較低,更由于中國眾多企業專注于低端制造業,產品的研發、設計和銷售均高度依賴國外企業,使得中國國內的生產性服務業發展受到抑制,導致中國生產性服務業發展嚴重滯后。目前,中國制造業總量規模占全球的6%,而研發投入僅占0.3%。研發投入的匱乏,生產性服務業的缺失,更加削弱了產業創新能力,使得產業發展所需的核心技術和關鍵部件高度依賴國外市場,導致企業無法在品質和創新等差異化競爭中取勝,從而陷入價格戰的不健康競爭狀態。在這種情況下,中國經濟更多發展第二產業而相對忽視第三產業,既是國際分工體系下的無奈選擇,也是中國發揮自身比較優勢,促進經濟增長的次優選擇,因此產業結構升級遲滯也就成為必然。
在全國十一屆人大五次會議的政府工作報告中確定了2012年GDP增長7.5%的目標,這是中國GDP預期增長目標8年來首次低于8%。降低經濟增長預期的目的是為中國調整產業結構和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提供較為寬松的政策環境和基礎,進而通過產業結構轉型與優化升級創造新的經濟增長點,有效推動中國經濟實現可持續增長。這表明中國政府已經意識到對經濟增長的過分追求,成為抑制結構轉型和產業升級的重要桎酷,這與我們之前得出的產業結構升級會抑制經濟增長的結論在邏輯上是一致的。但問題在于,這種降低經濟增長預期的行為是否會有效推進產業結構升級,又是否能夠為經濟的長期健康運行提供有利環境呢?結合本文之前的研究,筆者認為單純依靠降低增長預期,放松對經濟增長的正向激勵,無益于有效推動產業結構優化升級,甚至有讓經濟失速的風險。原因在于,真正導致中國產業結構升級遲滯的根源是中國政府主導的經濟增長模式、尚未啟動的消費需求以及中國在國際產業分工中的相對優勢,這些體制性因素不改變,中國產業結構就無法實現快速優化升級。而降低經濟增長速度僅是實現產業結構升級的必要條件而非充分條件,除此之外,仍有許多體制層面的改革需要進行。否則,單純強調降低經濟增長預期,不僅無法實現產業結構優化升級,進而推動經濟可持續增長,甚至可能在國際經濟持續低迷的形勢下出現經濟失速的風險。
基于此,可以判斷中國產業結構升級遲滯是一個體制改革層面的議題,而非僅僅經濟層面。如若脫離以體制改革層面的舉措,則中國產業結構升級遲滯的問題將無法得到有效解決。當然中國政府有勇氣主動降低增長預期,為結構升級創造了必要的政策環境,只有更多體制層面的配套改革,才能實現產業結構升級以及經濟的持續增長。為此還應在完善市場機制、破解消費困境和轉變政府職能等體制層面推進改革,以保障產業結構調整的順利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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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劉 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