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拜訪陳修和,是受我尊敬的一位忘年朋友之邀,他說是見陳毅的哥哥,我便以為是陳毅的親哥哥陳孟熙。
關于陳孟熙,我知道一段發生在1950年夏季的逸聞。那時,人民解放軍剛剛解放海南島,臺灣為之震動。蔣介石之子蔣經國立即召見黃埔早期學員李次白,要他憑借妹妹是陳孟熙之妻、陳毅兄嫂的特殊關系,充任秘密特使,透露蔣方愿與中共再次合作之風,以求中共緩攻臺灣。李遂經香港進入大陸,果然通過陳孟熙與陳毅會面。
李次白與陳毅晤談的詳情,外間至今不得而知,只知道陳毅根據中共中央精神告訴李中共不急于攻臺。故而拜訪前,我滿腦子都是如何通過穿針引線的陳孟熙之口,了解那次國共秘密接觸的詳情。
當我聽到老人自解其名為“修養的修,和平的和”時,馬上追問了一句:“您是否還用過別的名字?”
“我的確用過別的名字,那是我在16歲赴考四川高等工業學校時給自己取的新名字,叫陳統,統一的統,號修和。我的名字和號合在一起,寄托了我當時的最高理想及希望,那就是清除列強的威脅,消滅割據一方的軍閥勢力,徹底擺脫戰亂,使祖國得到統一,民眾和平生活。”說到這里,老人陷入對往事的遐想。
陳修和的老家在四川樂至,那時鄉下的男娃兒都不愛讀書,因為讀書費腦筋要用功,所以長輩要鼓勵孩子讀書,就對上學的孩子特別優待,陳修和是這一輩孩子中的老大,在那樣的鼓勵氛圍下帶頭上了學。
樂至的陳氏家族是個人丁興旺的大家。在陳修和讀書之際,其兄弟姐妹已有八九個之多。但年齡相仿、比較友愛親近的是前面5個。陳修和是長子長孫,是大排行中的老大,陳毅是五兄弟中的尾巴。
這群英俊少年在學而時習之的過程中,很快顯露出過人的悟性。陳修和與陳毅相繼考入四川高等工業學校和成都甲種工業學校。1918年,陳毅及其胞兄陳孟熙懷著一腔向西方尋求救國真理的熱望,考進四川留法勤工儉學預備學校,并于一年后,皆以優異成績獲取官費資助漂洋赴法。陳修和本欲隨堂弟們一同赴法,可因為盤纏不足,自己又是老大,遂決定暫不出國,而是找一份工作掙錢資助兩位堂弟。
20世紀20年代以后,受俄國十月革命之風吹拂,在中國青年知識分子心中再次激起反殖民、反封建,爭取民族解放和民主自由的熱忱,中國共產黨應運而生,并因勢而做出與孫中山為首的國民黨攜手,先期完成反帝反封建使命的決策。如火如荼的第一次大革命在廣州濫觴。
此時,沐浴過歐風、又領略了社會主義新思潮的陳毅從法國歸來,在北平參加了中國共產黨。而自四川高等工業學校機械科畢業后,到上海從事技術工作、在格物致知方面頗有才具的陳修和也逐漸清楚地認識到,在帝國主義威逼和軍閥混戰中呻吟的中國,再高超的專業長技也無法施展,只有去參加革命軍,先創造一個弊絕風清的社會,專業長技才能在富國強兵中發揮作用。
1925年,陳修和同陳孟熙前往廣州投考培養北伐軍骨干的黃埔軍校。不料,他們的第一次投考并不順利。赴考前,他們找到當時在國民黨和共產黨中都頗有聲望的同鄉吳玉章。吳玉章說黃埔的環境非常艱苦,又問他們是想到軍校工作,還是當學員。血氣方剛的陳氏兄弟當即表示:任何艱難困苦都不能阻止他們投考軍校,置身于打倒列強除軍閥的行列。
“那時有一首風靡一時的歌,歌詞頭一句就是‘打倒列強除軍閥,一聽到這歌聲,我們便熱血沸騰,便會為參與創建理想中的祖國而奮不顧身,于是吳玉章介紹我們赴考。”陳修和說道。
當時黃埔的學員,多數是地方和軍隊中推送的革命積極分子,不少是國民黨、共產黨的黨員。陳氏兄弟無黨無派,一般的介紹并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加之受過高等教育,校方感到他們投考黃埔的動機有問題。盡管他們百般申明只為打倒列強消滅軍閥而來,仍舊無濟于事。
陳修和并不氣餒,他又找到黃埔一期畢業的幾位同鄉,如第三教導團長李杲等,為他們做保。此次報考時,為了避免再生枝節,陳修和沒有沿用自己的原名“陳統”,而改用了自己的號“修和”,此后便以號為名,伴隨終生。陳氏兄弟終于如愿以償,成為黃埔軍校炮科第五期學員。
黃埔軍校是新型的軍事學校,要教授學生新式武器的構造和應用,因此學生需要有一定的數理化基礎。但當時入校的學生文化程度參差不齊,為了盡快轉入正常教學,要對文化程度低的學生進行一段時間數理化基礎補習。
由于教員匱乏,補習輔導教員只得在學生中考試挑選,結果四川高等工業學校畢業的陳修和立刻脫穎而出,拔了頭籌,不容分說當了先生。
身兼教員,每月有20塊大洋的津貼。當時有20塊大洋,真可謂學員中的“貴族”了。于是同學們常嚷嚷著要“陳老大請客”!陳家的血脈中,大概都不乏豪爽基因,陳修和也樂得與同學分享,于是在同學中頗有人緣。后來同學推舉他做蔣介石的侍從副官,想必和他與同學關系融洽為因果。
黃埔軍校是國共合作后為組建培訓打倒軍閥的新型革命鐵軍而創辦的。當時大多數熱血青年,都是懷著救國救民、振興中華的愛國之心投身其間的,盡管他們分屬于國共兩黨,抑或在校加入了不同的黨。陳修和正是出于愛國的追求,在校園中加入了國民黨。
隨著北伐軍的推進,許多黃埔軍校學員尚未畢業,卻已置身戰斗行列。1926年,陳修和也同黃埔軍校生組成的部隊開赴武漢。這時,曾受中共之命赴四川開展軍事工作的陳毅,已轉調到武漢中央軍校政治部工作。分別數載方得武漢重逢的陳氏兄弟相見甚歡,但這種愉悅并沒持續多久。
“四一二事變”,蔣介石在南京另立政權后,武漢國共合作的局面雖未公開破裂,但“清共”的鼓噪已甚囂塵上,山雨未來,形勢險峻。 “馬日事變”發生后,汪精衛與蔣介石合流在即,陳修和對國共的合作與決裂頗感迷茫,他感到政治風云的變幻太難于捉摸了,還是工程技術來得單純,因而轉念想脫離軍隊,以自己的長技報效國家,遂被國民黨同學擁往上海。
行前,他與堂弟辭別。陳毅告訴他說:“我想奔赴南昌,你準備到上海搞你擅長的工業,這也好。不過,倘若在赴上海的旅途中不順的話,可在九江下船,去找咱們的老鄉朱德。”
堂弟的囑咐及關心令陳修和心熱,他感到如今雖兄弟分手殊途,但為國家強盛富庶而奮斗的意愿卻依然相通。他懷揣陳毅給朱德的親筆信,登舟順江而下。而時局驟變,船未到九江停泊,直駛南京。不久,陳修和赴上海兵工廠工作。
1927年底,蔣介石經歷短期下野后,東山再起,陳修和被黃埔五期的學員們推舉為蔣的侍從副官。蔣的侍從副官都是從每期學員中推舉出來的。主要工作是傳遞文件,引見客人,隨蔣外出巡視、講演、參加會議,并直接受蔣委派從事調查聯絡工作。
蔣介石還以此表示對黃埔學生的器重,同時通過這些侍從副官維系與各屆學生的感情,也便于了解各屆學生的情況。陳修和記得,當時的侍從副官還有邱清泉、鄭介民、侯志明等。
國民黨內的權力之爭,以蔣介石重新執政稍息波瀾,于是北伐隨之提上日程。在作戰中,北伐軍所需的大量武器裝備主要靠蔣介石力能控制的上海、南京兩個兵工廠生產,因此在前線廝殺的黃埔學生時常提請蔣介石關注這兩大軍火命脈。
陳修和初到蔣介石身邊時,蔣像對其他侍從副官一樣,于工作題外隨和交談,并仔細詢問他入黃埔前后的學業經歷。當蔣得知他在軍工方面學有專長后,便對他在這方面提出的見解比較重視,還表示一旦侍從室的工作告一段落,仍派他去上海兵工廠。
陳修和遂根據自己對上海兵工廠現狀的觀察,向蔣介石遞交了一份書面報告,指出上海兵工廠軍火生產的潛力可觀,但主持該廠的石瑛其人頑固暴躁,不能任用專業人才,與職工關系緊張,影響了武器的改良、生產能力的充分發揮,建議另派干員接辦。
然而,蔣介石未及細閱報告,便親往徐州、鄭州、開封一帶同馮玉祥會晤,并換帖互拜,商議對北伐部隊組編調度,以便盡早向魯、奉一帶北洋軍發起攻擊,最終實現國民政府對全國的統治。商洽停當后,蔣介石遂派邱清泉、鄭介民、陳修和到師團任職,一方面表示對黃埔學生的撫慰,一方面摸清有無其他派系在蔣軍中活動。
在基層,陳修和發現士兵使用的武器問題很多,機關槍不連發,彈藥時有炸裂斷殼現象,嚴重影響了部隊的戰斗力。陳的許多同學均向他反映改良武器的強烈愿望,紛紛建議陳回到兵工廠去發揮特長。
陳修和將這些報告蔣介石,又想到在侍從室時同總參議張群過往頗多,而張此刻正得蔣倚重,就通過蔣的侍從秘書鄧文儀,把原先關于上海兵工廠的報告轉交給張群,請他向蔣進言,敦促蔣關注兵工問題。蔣介石頗重視陳修和的觀點,隨即任命張群主持上海兵工廠。
在黃埔早期學員中,指揮若定的將才已經大量涌現,但精通軍工技術和管理的人才寥若晨星,而失掉軍工的有力支持,部隊的戰斗力勢必大打折扣,蔣介石開始考慮到這一層。當陳修和從前線回南京,蔣介石隨即決定將他從軍隊調出,派往上海兵工廠任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