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交替,陳修和在上海兵工廠已工作了數年,廠長張群也另有高就。當年他初來時為了籠絡陳修和,使陳不在蔣介石那里指摘他的失當舉措,曾許愿要送陳去德國留學。然而,當他發現陳絕非撥弄是非之人后,便將口頭之惠置之腦后。
接替張的是宋子文的親信郭承恩。郭既不懂軍工,且貪鄙厚顏,利用購買生產原材料大吃回扣,并通過報假賬恣意貪污。而新任兵工署長陳儀見郭以貪污中飽暴富,也眼紅手熱,下令關閉上海兵工廠的火藥廠,以便通過直接向美國購買火藥分享回扣。
陳修和得知此事后,認為蔣軍所用槍炮種類繁多,口徑不一。制造彈藥的火藥,都是根據不同的需要隨時定造的。如果關閉火藥廠,專靠從外國進口,既難以滿足多品種之需,又難以根據生產變化及時供應,貽誤軍需。
個中弊病,許多人也看得清楚,但不敢開罪于炙手可熱的陳儀、郭承恩等人。可性格耿介的陳修和不管那一套,直接上書蔣介石,指出停辦火藥廠的危險性,請求恢復生產,投資改良設備。蔣閱后采納了陳修和的意見,下令復工。
就在火藥廠停產的幾個月里,陳儀已經從美國杜邦公司訂購了大量火藥,得了30萬回扣。此事在陳儀調任福建省主席后被美國報紙揭露。其時俞大維繼任兵工署長,因他是陳儀一手提拔起來的,便只得將具體經辦人李輝光開革,大事化小。
如此懲戒,并不能終止某些負責軍工和軍火供應的官員對購買軍火的熱衷,上海兵工廠在這種背景下生產自然趨于凋敝,陳修和對此憂心忡忡。
恰在此時,馮玉祥、閻錫山反蔣兵敗,張學良就任蔣氏政權的陸海空軍副總司令,中國表面呈統一局面。陳修和聞知沈陽、太原均有相當規模的兵工廠,正可乘此時機前住參觀調查,了解全國工廠的總體情況,并為上海兵工廠的改進整頓作參照。
廠長郭承恩、兵工署一些官員皆對此不以為意。而一心盼望軍事工業振興的陳修和親赴南京面謁蔣介石,陳說參觀調查的意義,請求親往沈陽、太原、漢陽等地。蔣介石允準了他的要求。手令陳儀辦理派遣手續,并給陳500元津貼,要其多與沈陽兵工廠的技術人員聯絡應酬,深入了解情況。
陳修和先到達沈陽,由南京政府代表吳鐵城向張學良打招呼。張得知陳系蔣介石親自派遣,第二天即同他見面。張向陳詳細介紹了沈陽兵工廠的情況,陳聽罷,覺得張對兵工生產似乎頗內行。張學良問陳修和是否還要觀看其他地方的兵工廠,陳告以還準備去太原、漢陽等地。張說他曾派人往觀太原兵工廠,機器雖多,制造粗濫,不值得參考。
陳修和在沈陽兵工廠參觀調查了3個月,感到該廠許多產品及質量居國內領先地位,但也發現一些問題。如該廠的負責人多為軍人,不熟悉軍工生產業務。生產技術幾乎全被外籍工程師把持,而這些人根本無心中國軍工生產的完善與提高。像生產七七野炮,根本無須某種鋼材,可負責設計制造的奧地利工程師,非要沈陽兵工廠進口他代表的廠家生產的特殊鋼材,為其雇主牟利。
陳修和在外出參觀調查后,給蔣介石寫了一份書面報告,除了簡要地敘述兵工生產的情況外,對現存的缺陷做了透徹的分析,強調了由于領導人才的缺乏,結果耗資巨大,購買到當時世界最新的設備,可連當時世界上一般水平的武器都生產不出。
他在書面報告中不厭其煩地羅列事實、演繹推理的用意,在于提請蔣介石重視軍工人才的培養和任用,改變中國國防工業落后的現狀。
不料蔣介石閱后,反而強化了中國軍事工業落后狀況難以改觀,自制武器不如購買外國武器的意念。加之孔祥熙、宋子文、陳儀、俞大維等都散布“外國武器既好又便宜,何必花許多錢自己造”,使蔣介石對整頓兵工企業更失興趣。
不久,上海“一·二八”抗戰發生,陳修和回滬改進兵工廠的理想又成泡影。戰事結束,他深入作戰部隊,對戰時武器應用情況做了一番調查,再次向蔣介石陳述國內武器裝備的問題,重申改革軍工的必要。
蔣介石在聽了陳修和的陳述后,問:“對這些問題,你的意見怎么辦?”陳回答說:“目前黨、政、軍各方面正組織赴外國參觀考察團,這對改善我國兵工,對購買新式武器,都有裨益。”他的建議又一次得到蔣介石的首肯。就在這一年,他被蔣送往法國巴黎高等兵工學校留學。
寒暑4度,陳修和于巴黎高等兵工學校畢業后歸國,兵工署呈請委任他為少將專門委員。此時恰值西安事變后,國共再次攜手,陳修和建議設立南、北、中3個總廠,將沿海和易受敵方攻擊的兵工廠遷往北方的寶雞、南方的株洲和戰時首都重慶。同時,他還建議改革兵工教育,由兵工學院收軍校畢業生,學成后任兵工各級領導。建議得到蔣介石的重視,他逐條批示,然后指令兵工署辦理。
在這以后,陳修和相繼到越南、香港、昆明等地任兵工署駐當地辦事處處長。由于他掌管著軍工生產及武器的分發大權,遂成為這些地方駐軍將領們最歡迎的座上客,當然,許多將領本來就是他黃埔軍校的同窗好友。
抗戰后期,國民黨軍為配合盟軍作戰,在昆明設立中國陸軍總司令部,負責西南各戰區諸部隊及遠征軍的統一指揮整訓,何應欽任總司令,陳修和代表軍政部和兵工署參加中美聯合后勤司令部任軍械處長。
有一天,他只身前往戰績卓著的國民黨第十五集團軍總司令關麟征家做客。閑談之間,關麟征突然問道:“你現在還是光桿一人嗎?”陳回答說:“還是一個人。”
若不是關麟征提起,陳修和似乎未曾細想過:他從28歲入黃埔,隨后北伐,做侍從副官,投身軍工,赴法留學,參加抗戰,一晃18年過去了,怎么就不曾為婚姻之事煩惱過?是過于忙碌情趣所鐘的事業,還是視野之內從未出現過令他怦然心動的女性?他自己也說不清。
“那怎么行!哎,我來給你做個媒怎么樣?”關麟征仿佛不容置辯。他告訴陳修和,部下五十四軍軍長黃維家中來了一位年輕的女教書先生。關麟征知道陳修和受過高等教育,又曾留學法國,其所在的兵工署官員大多為留德、留法、留日生,通常置身高層文化知識的氛圍,因此一位女知識分子同他一定很般配,所以他執意要充當一次月下老人。
關麟征替陳修和相中的這位女教書先生名叫董憫,她出身于浙江紹興的詩書世家,其兄即新中國誕生后創作了油畫《開國大典》的著名畫家董希文。董憫與黃維夫人蔡若曙皆為浙江杭州惠興女中的同學。
董憫于抗戰爆發后輾轉來到昆明,在西南聯大附中擔任教師。最初,她一直在昆明女子青年會棲身。一個偶然的機會,她同已是黃維夫人的蔡若曙相逢。蔡非要她搬出青年會,住到自己家中。因當時黃維忙于軍機,蔡常常獨守空房,如能得同窗女友相伴,可排遣許多寂寥。此后黃維家來客,蔡若曙總是拉著董憫一道應酬,久而久之,駐昆明的一些將領便知道黃維家來了一位年輕的女教書先生。
關麟征大包大攬后,便親自去張羅,還動員一些蔣軍將領輪番說項,又通過黃維及其夫人蔡若曙做工作。董憫回溯這段往事時說:“跟這些視命令如山的軍人,容不得你溫文爾雅地細細思量,結果我同陳先生結為夫婦,被省略掉了花前月下溫情繾綣的戀愛階段。”
抗戰臨近勝利前夕,曾在江蘇、安徽一帶做過游擊司令的冷欣,調到設在昆明的陸軍司令部,任副總參謀長。他同陳修和是黃埔好友,初來人生地不熟,陳修和遂把他接到自己家中同住。
一天,他倆閑聊,冷欣告訴陳修和:“有一次,我在蘇北,輕裝簡從地闖進了陳毅的司令部。因為按軍事序列,陳毅的部隊在我們游擊司令部轄下。我對陳毅說:‘你哥哥陳修和是我的老朋友,所以我來看看你。陳毅當時待我很客氣,我們相對談論良久。你這個弟弟不錯,我們的宣傳都說共產黨人提倡大義滅親,不敬師尊長,不認兄弟姐妹。可陳毅跟我拉了不少家常,提起他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顯得那樣一往情深。說是許多年互不相見了,心中十分掛念,充滿人情味。”
后來,蔣介石也知道了陳修和是陳毅的大哥。陳修和猜想,大概是冷欣把這件事告訴了蔣,因為后來陳修和從蔣介石口中也聽到了與冷欣和他交談的相似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