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 林青青
清潔油品生產實際上就是石油資源的有效利用問題,這涉及整個煉廠的總流程。總流程做好了,清潔油品的問題就迎刃而解,這需要在技術上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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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東,中國工程院院士、石油煉制專家、石油化工科學研究院學術委員會主任。主要從事石油煉制催化劑及工藝的研究、開發與創新。作為第一完成人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一等獎1項,獲得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及省部級科技進步一、二等獎10 余項。2010年獲何梁何利科技進步獎。
生產清潔油品被列為我國“十二五”煉油工業發展的重點,面對原油劣質化、重質化日益加重的情況,如何才能生產更多的清潔油品?中國工程院院士李大東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時指出,清潔油品生產實際上就是石油資源的有效利用問題,需要在技術上做文章。
記者:李院士您好,當前國內成品油需求增長迅速,石油產品需求逐漸向輕質化轉變,然而原油卻日益劣質化、重質化,您是如何看待這種矛盾的?
李大東:這是一個非常關鍵的問題,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是一個戰略性的問題。
要考慮的是煉什么油。全球剩余的石油資源趨于劣質化,這體現在兩個方面:重質化及高硫含量。有關數據顯示,全球剩余的石油可采儲量中,含硫量超過1.5%的高硫原油占到70%以上。此外,高硫重質原油與低硫輕質原油在價格上有很大的差距,同樣是生產清潔油品,付出的代價是不一樣的。原油成本在煉廠的生產成本中已經占到了95%,企業要想取得效益,不能只在剩余的5%中考慮。很明顯,不管是從資源的角度,還是從效益的角度,煉制劣質原油成為我們的必然選擇。
第二,生產什么類型的產品。未來20年,全球對石油產品的需求將以年均1.5%的速度增長,汽油、柴油、石腦油和煤油占到需求增量的80%。從目前全球各方面的分析來看,2050年以前,全球生產的運輸燃料仍是以石油燃料為主,其他的燃料作為補充手段,比如生物燃油。石油化工原料呈多元化的趨勢,但天然氣和石油仍然是生產基本有機化學品的主要來源。
第三,生產什么質量的產品。全球的總趨勢是清潔化生產和生產清潔油品。首先我們要明確一個概念:清潔油品。過去對這個概念可能有些誤區,實際上,我們對清潔油品的要求是越來越高的,比如國4 是清潔油品,國5 也是清潔油品,只是隨著社會的發展,要求越來越高。清潔油品主要是指汽油、柴油,主要指標就是硫含量。北京將執行京5,硫含量要小于10ppm,相當于歐5 水平。上海廣州執行的國4,其他地區執行國3 標準。隨著社會的發展,全國都會相應提高標準,不能滿足排放標準的燃料將無法進入市場。
因此,我們所面臨的問題就是如何高效地加工利用劣質原油,而總的思路就是用最小的代價解決清潔油品生產的問題。
記者:您如何理解前面所提到的“高效利用”?應該在哪些方面尋求突破?
李大東:劣質原油高效利用,我想主要包括這幾個方面:第一,最大限度地追求輕質油收率。第二,清潔化生產。清潔化生產包括兩層含義,生產過程清潔化和生產清潔產品。第三,高效,也就是說企業要有效益。
目前,我國輕質油收率平均在75%左右,但國際上的先進水平一般在80%以上。從這個數字就可看出資源利用率的高低,這也直接牽涉到煉油企業的實際效益。隨著資源的不斷消耗,剩余資源越發寶貴,要實現原油高效利用,就要靠技術創新和技術進步。要追求高輕質油收率并解決好清潔化生產和生產清潔油品問題,關鍵是要走加氫的技術路線或加氫與脫炭有效結合的技術路線。
記者:具體來說,應該在哪些方面采取措施?
李大東:要想高效利用石油資源,最關鍵的就是要處理好減壓蠟油,特別是減壓渣油,采用合適的技術途徑將其轉化成輕質油品。減壓蠟油的轉化有兩條技術途徑:一是加氫裂化,以生產優質的中間餾分油,如煤油、柴油以及石油化工原料。二是預加氫后進催化裂化,以生產優質汽、柴油。選擇何種途徑要根據企業的具體情況。
催化裂化裝置是現階段煉廠最重要的裝置之一,煉廠是要靠這個裝置拿效益的。上世紀80年代甚至是90年代,由于當時環保要求并不高,煉廠只要開啟催化裂化裝置就能賺錢。而現在情況已經大不相同了,由于催化裂化的原料油質量差,導致輕質油收率低。催化裂化再生煙氣里的硫以SOx 的形式排放,這種排放方式是不可行的,會造成環境污染,國家對此有嚴格的排放要求。對此,企業就只能進行脫SOx處理,但是都會造成二次污染。此外,催化原料沒有進行加氫預處理,產品質量不好,焦炭多,在燒焦再生的時候二氧化碳的排放就多,這也是煉油廠當前需要解決的重大問題。這一系列的問題都是由于催化裂化進料質量差引起的。
現在必須要求提高催化裂化進料質量,而最有效的辦法就是要加氫處理。進行加氫預處理,一方面可以改善催化裂化產品的分布,大幅度提高輕質油收率;另一方面還可以解決SOx 的問題,含硫化合物在原料預處理的時候就變為硫化氫,進行硫黃回收,成為硫黃這一有價值的副產品,這樣就把有害的東西變為了有價值的產品。從煉廠的總流程、從源頭來考慮問題,才能解決這些潛在的污染問題,切忌頭疼醫頭腳疼醫腳,剛才提到的SOx 問題就是一個典型。
關于減壓渣油的轉化,根據渣油的金屬含量不同,要采取不同的工藝路線。當渣油的金屬含量小于200ppm 的時候,建議采用RICP 或IHCC 技術;金屬含量大于200ppm時,建議采用SHF 技術。針對原油的特點和煉廠的構成,可進行多種選擇。
記者:當前,我國清潔油品生產技術所面臨的最大困難是什么?
李大東:清潔油品主要是清潔汽油和清潔柴油的問題,特別是清潔汽油。商品汽油不是單一的組分,是經過調和而成的。汽油池是由多種組分構成的,對比來看,國外催化裂化的汽油占到汽油池的30%左右,我國則占到70%以上。因此我國清潔汽油的主要問題就是催化裂化汽油的清潔化問題,也就是硫和烯烴的問題,要求在降低硫含量和烯烴值的同時不能影響辛烷值,這個問題的處理難度要比西方大。降烯烴在10年以前就解決了,現階段的關鍵是硫的問題。
國3 到國5 每走一步都很困難,哪種方法最好,這就要從煉油廠的總流程上來看。當我們煉高硫油,并進行催化裂化原料預處理后,一步就可以到達國3 標準。而國4、國5 就要上選擇性加氫脫硫,才能達到要求。這種總流程,盡管起初投資高,但總體效益是好的。總而言之,還是要把總流程理順,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代價就太高了。
柴油的問題要比汽油小一點,我國已經開發出可以生產國4、國5柴油的技術,但是仍需要進一步完善和發展。超低硫化是清潔柴油的發展方向。我們當前有RTS 技術及石科院的RS-2000 催化劑和撫研院的FHUDS 催化劑。催化劑的研發還在不斷前進,但我們要求生產國5的工藝和催化劑必須在10ppm 的條件下長周期穩定運轉,進行考核。當前,我國現有的技術和催化劑都處在國際先進水平,但仍需要開發更高性能的新型催化劑或新的工藝技術。
綜合看來,這些技術全是加氫技術,提高輕質油收率和生產清潔產品,都需要加氫技術。
記者:您多次提到技術的創新與突破,您覺得石油煉制技術如何才能做到創新與突破?
李大東:技術創新源于需求,我們不是為創新而創新。從企業來說,要根據近中遠期的市場需求。另外,由于石油行業的特殊性,我們還要從國家層面考慮,要為國家的能源戰略做好技術準備。因此,國家的戰略需求和企業的市場需求,是提出問題的起點。找準問題是關鍵,這是創新的起點。
比如清潔汽油的生產,既要降硫,又要保持辛烷值,這就是問題的難點。找準了問題,就等于解決了問題的一半。在這個基礎上,提出不同的解決問題的途徑和方法,然后開展探索性的試驗。最難的還在于找準問題,之后才能再去尋求他人沒有做過的思路和途徑。
RICP 技術的開發就是一個創新的例子。對渣油的加氫處理,常規辦法是渣油加氫后,餾分大于350℃的部分全部進入催化裂化。在試驗中我們發現,催化裂化重循環油HCO 中含有70%~80%的多環芳烴,如果直接進催化裂化,將有2/3變成焦炭和干氣,并導致能耗增加,只有1/3 變為輕質油。另一方面發現渣油加氫床層積碳規律與餾分油加氫相反,對渣油加氫處理是頂部積炭少、底部積炭多,造成反應器后部催化劑結焦嚴重,經過研究發現這主要是由于瀝青質的析出導致的。針對這些問題,我們將原來的HCO 在催化裂化裝置中自身循環改為HCO 先與渣油加氫處理原料混合,作為渣油加氫處理進料,然后再進催化裂化裝置。這種方案可以說是“一箭雙雕”,對渣油加氫處理裝置而言,由于降低了黏度并抑制了瀝青質的析出,從而提高了反應速率,減少了積炭并使積炭趨于均勻;對催化裂化裝置而言,顯著提高了輕質油收率,并降低了焦炭產率。這項技術已在齊魯石化使用,也是世界上首次工業應用的創新技術,具有自主知識產權。
就煉油工業總體而言,我國與國外基本處于同一水平線上,但還是有一定的差距,而差距主要體現在環保技術和節能技術上。另外,在如何開發出原始性創新技術上,我們還需要多下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