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偉
(浙江外國語學院, 杭州 310012)
〇語言的社會維度
詞典范式復雜化進程的復雜性研究*
——詞典范式演進的后現代性思考
陳 偉
(浙江外國語學院, 杭州 310012)
縱觀歷史,“復雜化”構成詞典范式歷時動態演變的基本特征,具體表現為:語詞收錄的普遍化、詞位信息的一體化、詞典類型的模糊化與表征手段的認知化。立足后現代語境進行學理透視可以發現,詞典范式的復雜化進程秉承了后現代主義的復雜性訴求,其根本動力源出語言與人腦的復雜性。當代詞典研究應該基于此而進行本體精神與范式形態的反思與變革,并最終重構理論體系。
詞典范式;復雜性;復雜化;后現代性
比照詞典范式在上千年跨度中的文本樣態,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是:與人們對詞典編纂與研究所形成的“簡單化”認識論大相異趣的是,“復雜化”(complication)一詞最為恰當地概括出詞典范式歷時動態演變的基本特征,即無論是外在的宏微觀結構,還是內在的編纂理念,詞典范式都呈現出驚人的復雜化趨勢。具體體現為。
1.1 語詞收錄的普遍化
第一,從難詞到普通詞匯:當代詞典完全顛覆了18世紀前傳統詞典只鑒別性收錄并解釋語言中的難詞部分而忽略日常普通詞匯的傳統,從而大大擴大了詞典范式的收詞廣度,而就語詞內涵、意蘊及語法特征而言,普通詞匯的處理難度與復雜性也要遠勝于難詞。第二,語文性與百科性詞匯共生趨勢:當代詞典逐漸削弱傳統詞典學嚴格奉行將“詞語”和“事實”分開的原則,淡化語文性與百科性詞匯的收錄界限,即便是奉“規范”為圭臬的各種“學習詞典”,其新版趨勢的一個重要特色也是收錄語文詞匯為主,兼收百科詞匯。第三,國際性趨勢:當代詞典開始重視語言變體,認為英國英語應予尊重,世界上其他國家和地區的各種異體英語也應予尊重,因而語詞收錄越來越國際化。
1.2 詞位信息的一體化
詞典以提供語詞的語義及各項信息為本,然而早期詞典共有的特點卻是語義單一、信息貧乏。即便到了近現代,詞典編纂者出于正字和規范語言的需要,也只是注重詞的形態和概念義的描寫,而幾乎忽略對語法規則的描寫。進入20世紀后,這一狀況逐漸發生巨大改變,各類詞典都毫無例外地根據所設宗旨、原則與目標對象對詞位的語義、語法與語用信息進行最大程度的一體化描寫:(1)在繼續重點描寫詞位概念義的基礎上,系統、科學地揭示詞位的多樣化意義,尤其是展現科技術語的擴展義或比喻義;(2)展現語詞在詞源、形態、構詞、詞頻、搭配、用法、語法、修辭、文體等方面的特征,而現代語法描寫主義與規定主義的對立也逐漸淡化;(3)展現詞目詞位與詞典中其他語詞詞位的語義聯系,例如同義關系、近義關系、反義關系、類比關系、轉換關系、派生關系等。故此,鄭述譜(2011)感慨指出,“對于詞匯研究來說,沒有什么其他工作比從事詞典工作更全面、更廣泛、更深入、更嚴格地與詞匯打交道。”
1.3 詞典類型的模糊化
詞典類型研究屬于理論詞典學范疇。迄今,學術共同體立足不同視角就詞典類型分類進行了各種探索。這些研究盡管側重點不一樣,但分類取向卻是大抵相同的,例如都視描寫詞典與規范詞典、語文詞典與百科詞典、單語詞典與雙語詞典、教學(生成)詞典與查考(理解)詞典等為具有對比性特征的詞典類型,在學理上不能混淆。當代詞典范式在演進過程中逐漸消解了這種具有二元對立屬性的學理制約,詞典類型在品性定位上呈現出模糊化趨勢:(1)描寫詞典與規范詞典的模糊化,當代詞典編纂者靈活運用語言學理論,把“規范主義”與“描寫主義”巧妙結合而模糊其嚴格界限,在釋義表述中,在所設“慣用法”欄目中,根據語言使用的事實,搭準時代的脈搏,充分尊重今人的價值判斷取向,既修正傳統,肯定為語法學家所排斥的非規范用法,也提請用戶在使用這些非規范用法時持謹慎態度;(2)語文詞典與百科詞典的模糊化,當代詞典在收詞方面逐漸模糊了語文詞典與百科詞典的各自內在要求,一方面語文詞典跨越“適當兼收百科詞匯”的傳統原則,大幅度提高百科詞匯的收錄比例,“不惜冒著成為專科詞典的危險”(Landau 1989:247),另一方面百科詞典大膽突破“禁收普通語詞”的條規,開始吸收大量常用詞匯與詞組,甚至對部分語詞做語文性處理;(3)單語詞典與雙語詞典的模糊化,20世紀80年代以色列Kernerman公司開發出一種新型詞典范式——半雙語詞典,即以外語原版詞典為核心,充分保留原語詞典的釋義、語法說明、語用說明、例證等內容,但將原語釋義翻譯成目的語,引發了轟動并受到各國用戶的歡迎;(4)教學詞典與查考詞典的模糊化,當代詞典逐漸擺脫傳統詞典單一化功能的思維,竭力在同一部詞典內實現解碼與編碼功能,一方面查考詞典在保留詞典傳統優勢的基礎上,增強詞典的教學特色,進而逐漸向教學型詞典靠攏,另一方面教學詞典紛紛擴大閱讀型詞匯的收錄比例,并兼顧各地區英語變體,以滿足現代社會各行各業查考的需要。
1.4 表征手段的認知化
傳統詞典觀視詞典為純粹的查詢工具,因而信息表征手段單一而機械。當代詞典積極采取多樣化的認知表征手段,在微觀與宏觀結構中有效復制語言教學與習得的特點和規律,旨在提高學習者利用詞典進行語言學習的認知效果:(1)控制詞匯,即利用最常用的2 000、2 500或3 000個控制詞匯進行釋義與例證編寫;(2)整句釋義,即把詞目作為詮釋的一部分,左邊詮釋部分揭示詞目典型的語法語境,右邊詮釋部分則是貼切的釋義,體現出詞目的位置、用法及意義;(3)原型式釋義撰寫與義項排列,即一方面充分利用語料庫技術,構建原型式釋義撰寫模式(先確定每個單詞的一個或多個核心意義,然后再撰寫釋義);另一方面創建原型式義項排列方式,既揭示出最主要詞性,又突顯出詞目的典型義,更反映出詞義間的邏輯關系脈絡;(4)構建聯想與記憶機制,即內容上提供詞語聯想信息,包括同義詞、反義詞、同族相關詞、上下義關系詞信息等,從而充分彌補了被字母順序編排所割裂的系統聯系,增強了學習者的聯想與記憶效果,方式上或是以compare...或seealso...等形式設置參見,或是設置Otherwordsmeaning...Vocabularybuilding,Wordfocus等專欄列舉相關詞語;(5)設置概念“引導詞”菜單,即以“導向詞”(guide word)、“語義界標”(signpost)、“檢索捷徑”(short cut)等手段為多義詞的每個義項提供一個能夠概括或標示該義項釋義的單詞或短語,并將它醒目放置在相應義項的前面作為該義項的識別標志,以引導學習者在長詞條中便捷、準確地找到所需義項;(6)提供錯誤或危險信息,即在學習者易犯錯誤的詞項后開列出典型錯誤表達形式,涉及用法、搭配、同義反復、文化聯想等方面,并加以簡要說明和糾正。
“復雜性”(complexity)是后現代主義研究的熱門領域之一。世界是復雜的,人類面臨的許多問題都具有復雜性,我們如果要生存或是要取得成功,就必須面對這種復雜性,尋求其間的規律與動力。系統科學進一步發展的趨勢,就是重視并研究世界的復雜性。復雜性主要體現的正是系統科學認識世界的一面。著名物理學家霍金早就大膽預言:“21世紀將是復雜性世紀。”2006年,保羅·西利亞斯出版了《復雜性與后現代主義——理解復雜系統》一書,立足后現代視角系統闡明了復雜性概念。西利亞斯把“人腦”與“語言”看作真正的復雜系統:“人的大腦被看作是已知的最復雜的對象。類似地,我們每天用來交流的語言,也不能完全有分析地描述”(西利亞斯 2006: 7),因而貫穿該書的中心問題就是如何理解人腦與語言的復雜性。這一定位得到了科學研究的支持。創建于1984年的圣菲研究所(the Santa Fe Institute)一直致力于研究復雜性問題,而焦點也正是人類認知能力(人腦)與語言的復雜性。
表面上看,詞典范式歷時的復雜化進程缺乏任何理性思想的指導與規劃,似乎只是詞典功能或科技進步觀照下的一種朦朧的集體無意識行為。但是立足系統科學進行分析不難發現,詞典文本本質上就是一個復雜系統,包括顯性的“語言”子系統(涉及詞典內容)與隱性的“人腦”子系統(涉及用戶的知識需求與認知機制)。這就是說,在后現代主義復雜性訴求的映射下,正是語言與人腦的復雜性決定了詞典范式的復雜化進程,反過來說,詞典范式的復雜化進程是語言與人腦復雜性的必然要求。詞典功能只是詞典范式人為的無奈劃分與定位,科技進步也只能決定詞典范式的工藝范疇與語料形態,兩者都無法超越開放而復雜的語言與人腦巨系統。這后者正是詞典范式復雜化進程的本體精神與根本動力。
語言是人類主要的進化產物,也是過去50億年中出現的最有意義、最有特性的東西。心理學家、語言學家和生物學家都認為,語言是人類的精華所在,有著極端的復雜性;而20世紀初哲學所發生的語言轉向,則使得語言成為哲學思考的中心問題,人們只有穿越語言之門才能登堂當代西方哲學并進行哲學探索。語言的復雜性,就在于語言“不只是單純的聲音和文字的集合,它是個系統”(卡西爾 2006: 175),由若干套結構構成,這些結構又各自成為獨立系統,按照自己特有的內在規律運轉,同時又相互聯系,相互制約。在語言系統中,語言從本質上又區分為“語言”和“言語”:語言不僅是抽象、穩定的靜態系統,更是具體、變化的動態具象。按照洪堡特的說法,這是一種深含在語言原初本性之上的“不可變更的二元性”。(洪堡特 1963:138)
全面體現“語言”和“言語”這二維的自然語言屬性是詞典范式在語言層面的學理要求。即便是術語,其基礎也是自然語言,因而它的使用“不僅取決于它的要素在專業概念系統中的地位,而且取決于自然語言的發展規律”。(孫寰 2011)然而,傳統詞典學堅持現代主義的語言本體觀,認為詞典編纂只是純粹的語言活動,因而詞典范式只涉及“語言”本身,而幾乎規避了“言語”層面的所有質素,其缺陷可以概括為:1)堅持語言研究的規定主義而片面追求純凈、單一的共時態語言,排斥語言變體;2)語詞描寫機械、零散,制約了建立在語義、句法、詞匯等獨立范疇基礎之上的語言創造性能力的發展;3)注重語言分類、分布等形式上的靜態描寫,忽視語言的社會交際性。總之,傳統詞典范式所處理語言是規避了言語體系之后的形而上語言:孤立、靜態、片面、標榜規范,它不但清晰打上了人類整飾的烙印而懸置了真正語言的自然本性與生命特征,而且弱化了語言的復雜性而無法反映語言系統的真正面貌。(趙彥春 2003)然而,深入分析當代詞典范式不難發現,其貌似“混沌”的演變狀態正蘊涵了“言語”維度的張力,即解構并修正傳統形而上語言的處理而體現出生成系統性、社區變異性、社會交際性等歸屬“言語”維度的質素。
1)人類語言是一個生成系統,依據其特征,作為語言符號系統中最為基本的元素,一個語詞的價值不僅體現它的語義、語用信息維度,也滲透在它與其他語詞的橫縱關系網絡中,更為與它相關的語法規則所決定。語詞的這些系統特征對于學習者而言都是不可或缺的,因為人類的語言能力正是來自這些各自獨立的范疇,尤其是語法用法規則,它是制約序列中的單位——詞與詞關系規則的總和,是連詞成句的根本條件,因而是語言創造性的核心動力。當代詞典范式根據所設定宗旨、原則與目標對象對詞位信息最大程度的一體化描寫,完全體現出語言復雜性滲透在生成系統特征方面的訴求。即便是錯用、混用用法或危險信息的例舉,也是語言生成系統特性的反向體現。而就詞語層面而言,普通詞匯與難詞、語文詞匯與百科詞匯都是語言詞匯系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屬性似乎對立的詞匯類型相互交織,相互影響,不但共同構成了完整的語言詞匯系統,也都是人類語言交際順利開展的基本要素。因此,當代詞典范式在語詞收錄方面的普遍化與詞典類型(普通詞典與百科詞典、教學詞典與查考詞典)的模糊化趨勢,正迎合了語言的生成系統性,是語言復雜性的學理要求。
2)語言具有變異性,正如洪堡特所說“實際上,語言總是作為一種特殊的語言,而且只以最個別化的形象即方言土語的形式出現”(洪堡特 1963:295)。語言變異是一種自然現象,即便是術語也存在著變異現象,因為“專業稱名的每一次行為都是一個創造性過程,這一過程由個體實現并受到一定語境、職業交際條件、功能和目的的制約”。(孫寰 2011)因此,任何語言異體都應予平等對待。傳統詞典堅持語言研究的規定主義,把語言變體排斥在詞典之外,無法反映語言系統的真正面貌;而當代詞典實現語詞收錄的國際化,淡化或模糊描寫詞典與規范詞典的嚴格界限,既描寫“標準變體”,也體現各種“功能變體”,則不僅反映了相關民族發展具有自己特色英語的史況,也展現了各自英語語言的特點,同時有助于人們進行語言選擇,即隨著環境變化而作語碼轉換或混合(mixing)。
3)語言是人類交際的工具,具有交際性。金岳霖明確指出,“語言本來是有交通性的,不然不成其為語言。(金秋霖 1983:26)”即便是術語,其非術語化現象在現代語言中也非常普遍,“折射出人們求新求變,在言語交際中大量借用專門領域的術語以產生不同凡響的交際效果的語用心理”。(張春新 2010)依據海姆斯的“交際能力”理念,成功的交際不僅需要滲透在語言形式上的語言能力,也需要語用能力,而這后者是與對語言的態度、價值、動機及對語言的特征、用途結成一體的,是與對語言和其他語碼關系的能力和態度結成一體的,它是在社會中習得的,需要教育或培養。傳統詞典(學)堅持從索緒爾、布龍菲爾德到喬姆斯基著重語言內向研究的理論走向,注重語言的靜態描寫而把語言的形式和語義分離開來,忽視了語言的交際功用。當代詞典范式逐漸回歸語言的社會交際性,加強培養使用者得體使用語言的交際能力。得體使用語言不但是語言能力的基本要求,而且從交際角度看,“得體”比“正確”更重要,因為后者只是語言內部的詞匯和語法問題,而前者則是語言運用中涉及語言外部的社會文化問題,直接影響交際的效果。語用學的興起使詞典學共同體非常關注語言的得體性:詞典范式既要反映詞語的語用特性,也要反映詞語的語用規則。
“無論語言所表述的世界如何不同,使用語言描述世界的主體、領會語言所描述的世界的主體都永遠是人。”(孫穎 2005)故此,人的大腦是詞典文本這一復雜系統中一個隱性而關鍵的子系統,具體體現為:1)語言“是普遍自然的、人類獨有的能力,是內部存在的官能”(洪堡特 1963:144),因而語言本質上是一種人學語言,即便是術語,也“是貫穿研究者意識中某種心智活動的相關成分”(孫寰 2011),對語言的研究也就是對人的研究;2)“人在語言的運用過程中行使著靈魂般關鍵的作用”,人(用戶)的認知作用是詞典文本跳脫不開的參數,“惟人參之”,詞典使用過程實際上就是人進行語言學習與信息加工的認知過程。Chomsky(1986:112-113)針對詞典功能提出的三個基本參數正集中體現了詞典研究聚焦于人的認知作用的思想:1)詞典如何整合外語學習者的詞匯知識?2)詞典如何幫助把語言知識付諸于實踐?3)詞典如何有利于語言知識的習得或學習?20世紀下半葉詞典編纂與研究最終跳出了傳統“文本中心論”的藩籬,以“用戶視角”的理論形態實現了向“人”的回歸,歸向了用戶信息接受的內在認知特征,體現出語言學和認知科學在理解人類概念結構方面的統合。“人的大腦被看作是已知的最復雜的對象”(西利亞斯 2006:7),傳統詞典范式簡單而機械的詞典表征方式無法體認并回應人腦的復雜性訴求,而當代詞典范式的復雜化進程則表明已經開始實質性地切入到用戶這一認知主體的內在接受或學習機理層面,增強詞典文本的認知可解性是學理旨歸。
1)認知語言學的研究證明,永久記憶中心理詞匯的組織結構并不像傳統詞典那樣按字母(漢語詞典還按部首或筆劃)順序排列,而是按意義組織起來的一個龐大發散狀網絡。在該網絡的一詞多義平面上,一個詞構成一個詞義范疇,并呈現出家族相似性結構,即在所有相關詞義中,有一個是更為中心的核心意義,因而成為其它詞義的原型,其它詞義都是在它的基礎上進一步延伸或輻射出來的,從而形成了詞義的輻射范疇。這就是原型范疇理論的思想,它反映了人類的認知規律,體現出義項排列順序與空間結構的有機關聯性。詞典由于本身的固有特性,所收錄的語詞各處于分割狀態,即便是本來互相關聯的意義關系也被疏隔瓦解。當代詞典范式所構建的原型式釋義撰寫與義項排列方式竭力模擬心理詞匯的規律與特點以復寫人類的心理認知機制,這有助于有效建構詞典的啟發機制,從而幫助學習者更好地把握詞義與詞義之間的關系和脈絡,最終提高語詞學習過程中的理解與利用效率。增設的概念“引導詞”,其實質就是各多義義項的原型義,因而本質上也是原型理論思想的運用。
2)人類大腦的心理詞典與語言詞匯之間有著天然聯系,但是心理詞典中的語詞通過語義關系在語義范疇網絡中相互鏈接,而常規詞典中按照字母順序排列的單詞卻猶如一盤散沙,缺乏一條主線把它們聯結成一個有機體。認知心理學的研究表明,聯想與記憶機制是人類認知過程中關鍵而活躍的一個維度,它宛如一條主線把那些相互割裂的單詞內部關系重新聯接起來。這樣,當代詞典范式所努力構建的聯想與記憶機制,是在最大限度地復制心理詞匯的組織結構,把詞典中那些相互割裂的詞匯內部關系重新聯接起來。這不但有助于學習者的語言記憶與認知保留,也有助于與學習者內部詞匯系統構成的步調保持一致,從而促進他們心理詞典的建構與完善,并通過激發學習者基于詞語系統、語義及詞語組合進行聯想而使得詞典查詢更具內省性。
3)詞典類型是詞典體系的外在構架,也是詞典精神的外在呈顯。單語詞典與雙語詞典界限模糊化而衍生的半雙語詞典,其學理初衷就在于迎合人類認知規律,充分發揮詞典的教育功能。雙語詞典會形成外語學習的一道“翻譯障礙”并阻礙學習者的外語內化過程,但它卻是絕大多數學習者的青睞;單語詞典符合外語直接教學法的機制,可以培養學習者運用外語思維的能力與習慣,從而抓住了外語教學的本質,因而能夠在學理上獲得推崇。半雙語詞典的創建目的就在于迎合外語教學的認知特點與需求,整合單語詞典與雙語詞典的各自優點,揚棄各自的弊端,從而更好地發揮詞典作為一種語言教學工具的作用與功能。
4)學習過程是一個“嘗試-錯誤”的過程,人們就是在不斷犯錯誤和改正錯誤的過程中學習的。語言習得領域對于“錯誤分析”、“策略分析”等的研究成果表明,語言教學過程中有意識地提及并體悟相應錯誤(形式),可以針對性地發揮對癥下藥的作用,能夠有效幫助學習者盡可能少地減少錯誤出現率。Brown曾經指出,“學習者在習得過程中不可避免地會犯錯誤;而且,如果他們不通過犯錯誤,然后通過從錯誤的各種反饋中獲益,他們的學習進程還會緩慢”(Brown 1994)。當代詞典提供錯誤或危險信息,集中體現了這一認知學習特點。
哈佛大學教授Zipf在專著《人類行為與省力原則》中證實,人類行為的內在邏輯普遍遵循經濟原則或省力原則,即用盡可能少的投入獲得最大的效果。(Zipf 1949)法國語言學家Martinet研究發現,語言運轉的基本原理就是經濟原則,即語言實踐中表達的經濟性。這是語言交際的一條基本原則,與人的大腦的認知模式相關,用以提高語言交際的效率和減輕記憶負擔。詞典范式在復雜化進程中不斷迎合并體現出語言的認知經濟性原則。
第一,詞匯控制理論符合詞匯習得負擔的一般原則:一個詞所代表的模式和知識越為讀者熟悉,習得負擔就越輕(Nation 1990, 2001),所以在根本上,詞典利用控制詞匯進行釋義與例證編寫能夠有效減輕學習者的查閱與學習負擔,而且因為人們在指稱事物時更習慣于使用基本詞匯(Roschetal1976),因而更能為學習者所理解和接受,從而激發學習熱情。
第二,傳統的短語釋義方式無法揭示詞目在特定義項時的語境,因而學習者在進行閱讀時不能產生較好的認知效果。整句釋義則把詞目作為詮釋的一部分,既揭示詞目典型的語法語境,又體現出詞目的位置、用法及意義,有助于學習者對詞目義項的認知理解與接受。
第三,簡化語法代碼或標注符號,少用縮略語,使用直觀的縮寫表示,這樣更為清晰,易學易懂,是人類認知簡易性的要求。
第四,插圖由于其形象、生動、易記的特點而減少了使用者的投入,從而實現了命名活動的經濟性。根據Paivio的雙重編碼理論(艾森克 2001:278),圖畫(像)比具體的或抽象的詞更容易記住,原因就在于圖像可以被表象編碼系統進行強有力的加工,同時還能在一定程度上被言語編碼系統加工。
第五,概念“引導詞”的設置,能夠降低或消除使用者在義項復雜的詞條中進行意義定位時產生的認知難度,從而引導他們便捷、準確地找到所需義項。
顯然,詞典范式歷時的復雜化進程并非是機械、線性的與時俱進,而恰恰反映出后現代主義的復雜性訴求。正是語言與人腦的復雜性驅動著詞典范式理性地在理性的軌道上朝著理性的方向演變。對此我們必須有清醒的認識,從曾經所持有的集體無意識與線性思維方式中跳將出來,系統探索、研究詞典學發展的還原論方法:語言層面,真正回歸語言的本真狀態,同時綜合配置喬姆斯基的規則趨法(揭示語言規則)與索緒爾的關系趨法(揭示語言關系)這兩種典范性語言趨法;人腦層面,迎合大腦的認知機制,張揚本體與認知之間的積極互動關系。無論是基于純粹理性角度還是實踐理性角度,當代詞典學都應該立足語言與人腦的復雜性而進行本體精神與范式形態的反思與變革,并最終重構理論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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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theComplexityoftheComplicatingEvolutionoftheDictionaryParadigm
Chen Wei
(Zhejiang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Hangzhou 310012, China)
This paper argues that the diachronic evolution of the dictionary paradigm is essentially characterized by complication which in nature responds to the appeal of post-modernism to complexity and whose fundamental driving force lies in complicated language and human brain. Accordingly, current lexicography has to make timely reflections and reforms in terms of own ontology and paradigm, and finally reconstructs own theoretical system.
dictionary paradigm; complexity; complication; post-modernity
*本文系浙江省教育廳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重點項目“詞典與外語教育:理論基礎、生態特征及戰略關系研究”(Z200907823)及浙江省教育科學規劃高校研究課題“詞典與外語教育:理論基礎、生態特征及戰略關系研究”(SCG132)的階段性成果。
H06
A
1000-0100(2012)02-0061-5
2011-12-15
【責任編輯王松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