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慧英
(漳州師范學院外語系,福建 漳州 363000)
英語N+N復合詞是指兩個英語名詞不經過任何詞綴變化而組合在一起的詞語,其語法結構簡單,卻又寓意豐富。其中比喻型N+N復合詞更是以凝練形象的表達和復雜的語義關系吸引國內外不少學者關注。如Benczes[1]認為比喻型名名復合詞可分為三類:以隱喻為基礎的復合詞,以轉喻為基礎的復合詞以及以兩者為基礎的復合詞;楊潤陸[2]根據喻指與直指的語義關系及語法關系,對前喻式復合詞和后喻式復合詞分別進行了分類;黃潔[3]以漢英中隱轉喻名名復合詞為研究對象,認為概念隱喻和概念轉喻以及二者的互動是創造和理解轉喻名名復合詞豐富語義的認知機制;等等。但總的說來,對于比喻型N+N復合詞中一個重要詞類轉換現象即名詞形容詞化的研究尚少。名詞形容詞化是比喻型N+N復合詞中的一個突出的現象,既反映了名詞非范疇化的過程,同時也反映了人類基本認知方式作用的結果,其研究具有重要的意義。
根據范疇屬性特征,一個原型意義上的名詞,從語義特征上看,它具有對真實世界中的事物的指稱功能;從句法功能上看,它一般充當主語和賓語,表示施事和受事對象。而形容詞表示事物的屬性,一般充當定語、表語及補語。然而各種詞類范疇并非固定不變、截然分開,隨著社會的發展,語言中也會發生不同詞類范疇特征轉移的現象。如“iron lady”中“iron”喪失了原來的“鐵”的指稱意義以及名詞的典型特征,而獲得“如鐵般堅強、強硬的”形容詞范疇的含義和功能。此時iron就發生了名詞形容詞化現象,其名詞所包含的特征意義被突顯,成了語義的重點。
名詞形容詞化現象是名詞非范疇化的一個表現。它是指范疇成員在一定條件下逐漸失去范疇特征的過程。范疇成員在非范疇化后、重新范疇化之前處于一種不穩定的中間狀態,也就是說在原來范疇和它即將進入的新范疇之間會存在模糊的中間范疇。它們喪失了原有范疇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時也獲得了新范疇的某些特征[4]。在非范疇化這一動態過程中,語言自身的范疇特征消失、增加或者轉移,語言臨時獲得語篇組織功能或表達功能[5]。名詞的非范疇化的過程同樣是指名詞逐漸喪失范疇屬性特征的過程,如喪失形態句法分布特征與指稱意義,意義的主觀性與泛化,喪失語篇地位,功能和范疇的轉移等[6]。
名詞范疇向形容詞范疇的轉換也體現了人類基本認知方式的驅動作用。如以上“iron lady”例子中,人們借用熟悉的物體“iron”,來描述“強硬的”抽象概念,這里體現了隱喻的運作機制,即用源域來概念化目標域,但是究其本質,隱喻得以實現,還要依賴于另一個基本認知方式——轉喻的運作。傳統修辭學把轉喻定義為一種“從鄰近和緊密的事物中獲得語言形式,通過這一語言形式我們能理解不被該詞語命名的事物”[7]的修辭手段,也就是把轉喻看做是建立在語言符號之間的鄰近性而形成的辭格。而認知語言學則把這種鄰近性拓展到了包括語言、現實、概念這三者內部及三者之間的更寬泛的領域中。Lakoff把轉喻定義為“在同一認知域內用易感知、易理解的部分代表整體或整體其他部分”[8]。具體說來,轉喻以事物的鄰近聯想為基礎,在同一認知域內用突顯、易感知、易記憶或易辨認的部分代替整體或整體的其他部分,或用具有完形感知的整體代替部分。可見,轉喻的本質是相鄰性的替換[9]。以上例子中“iron”作為實體與它的“堅硬的”特點有密切的鄰近性,因此被用來喻指“有堅硬特點的”,體現了范疇代范疇屬性的典型轉喻思維。潘震[10]認為,轉喻機制對語言結構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隱喻機制的運作是以轉喻識解為根本前提的。人們創造并使用比喻型復合名詞來表述和理解事物或抽象概念,其前提是將該詞識解為與其構成成分相聯系的事物。
比喻型N+N復合詞根據喻體不同的情況,可以分為半喻式和全喻式,以下就轉喻如何促成這兩種比喻詞語中的名詞形容詞化進行探討。
半喻式N+N復合詞是指以一個本體名詞和一個喻體名詞構成的復合詞。在語義上,喻體名詞只表示沒有指稱意義的類概念,而另一名詞沒有發生本質性的變化,稱為本體名詞,作為該復合詞的主體。其中,喻體名詞在前的稱為前喻式復合詞,喻體名詞在后的稱為后喻式復合詞。名詞形容詞化現象主要發生在前一種復合詞中。前喻式名名復合詞中的喻體名詞涉及“范疇轉指范疇特征”的概念轉喻,即用名詞所指事物轉指這一事物的形狀、顏色、結構、功能等特征。此時,喻體名詞為其所指稱事物的典型特征提供心理通道[11]。喻體名詞在這個過程中失去原來名詞所表示的指稱意義,與本體名詞相結合,轉而獲得抽象、泛化的、表示性質的語義特征,實現名詞向形容詞的臨時轉化。
基于轉喻鄰近性的機制,表示實體意義的詞語常被用來轉指其屬性意義,體現了同一個認知域中實體與屬性的聯結,也實現了實體名詞從指稱意義到描述意義的暫時轉化。如股市中人們用deer market(鹿市)來表示“以買賣活動平緩,投資者持謹慎態度靜候觀望為特點的”股市,而用wolf market(狼市)來喻指“股市窄幅震蕩、波動增加、股票相關性高、反轉快的”特點。這兩個復合詞中都以喻體名詞所反映的動物特征來表示股票市場特點。deer失去了指稱鹿的名詞意義,而指向鹿的特點:“容易受驚,不愿意采取行動”。同樣wolf也失去名詞的指稱功能,而突顯狼的特點:“體型更小,動作迅速,決斷果敢”。以實體代特征的轉喻模式在比喻型N+N復合詞包括新詞中有大量的表現,如:baby corn(嫩小的玉米)、tiger pony(兇殘的小馬)、bubble economy(泡沫經濟)、sunflower clan(心態樂觀的向日葵族)、strawberry generation(看起來光鮮卻不堪承受壓力的草莓族)等等。在此類復合詞中,前一個名詞由于所指稱對象的特征在人們的認知中占有突顯位置,因而以實體轉喻屬性,用詞簡約卻富有表現力。
實體所特有的功能往往是人們在認知某個實體中突顯度很高的部分,因而在轉喻鄰近性機制作用下,實體可以轉喻其功能屬性。如helicopter parents(割草機似的父母)和lawnmower parents(直升機似的父母)中利用人們所熟知的直升機以及割草機的功能(即前者可以自由低飛,鎖定目標;而后者清除雜草),來映射有相似特點的父母,實現了隱喻表達。其中以實體代功能的轉喻模式起了基礎作用,使名詞helicopter和lawnmower在語法上臨時地產生了形容詞化的特征,獲得了“密切關注孩子一舉一動,時刻準備行動的”以及“為孩子掃除一切障礙的”語義。再如rebound job(跳板工作)則同樣借助rebound的功能,即“幫助人們跳到一個更好或更高的位置去”,用來映射工作的特點,則獲得“可通向更好工作的”意義。
人們所熟悉的地點,包括人體部位,在人們的認知中顯然具有較高的突顯度,因而也會被選擇作為參照點,用于轉喻成同一個認知域中鄰近部分。如foot由于處在身體的最下端,用“腳”代替“腳所處的部位”的轉喻方式便可以引申出“處在最下面的、最基礎的”修飾語義,形成如footnote(腳注)、footlight(舞臺上的腳燈)、footstone(基石)等比喻型復合詞。再如head為人體的最上面的部位,由于以“頭”代“頭所處的部位”的轉喻方式的作用,head便獲得了“處在源頭位置的、處在最重要的位置的”描述性含義,如head office(總部)、headstream(源頭)、headman(首領)等。
物體的顏色或形狀作為物體的突出特點之一,很容易成為人們認知某物體的依據,因此由物體代指其顏色或形狀也是普遍的轉喻思維。此時,指稱物體的名詞就暫時地獲得具有該物體顏色或形狀的形容詞性的特征。如silver fish(銀魚)中以金屬“銀”轉指其顏色屬性“銀色的”;再如表示足球技法的兩個復合詞:banana kick(弧線球)中借香蕉來代指香蕉的稍有弧線的外形,從而喻指為了讓球繞過守門員或者后衛的“以弧線運行的球”,以及bicycle kick(倒鉤球)也是借自行車代指自行車的形狀,從而喻指球員頭下腳上將球往后踢,類似自行車形狀的動作。類似的復合詞還有butterfly stroke(蝶泳),sword lily(劍蘭),star fish(海星)等等。
有一類名名復合詞中喻體名詞和本體名詞實際上是構成原因和結果的關系。如phone neck是指因長時間打電話而引起的頸肩疼痛。phone涉及“原因轉指結果”的概念轉喻,具有“長久打電話而引起的”形容詞義特征。類似的復合詞還有mouse wrist(鼠標手,即因使用鼠標過久而導致的手指疼痛、麻木等癥狀),computer spine(電腦背,即長時間坐在電腦前導致背部不適癥狀),smartphone face(手機臉,即長時間低頭看手機引起的臉部肌肉下垂癥狀)等等。在這些例子中前一個名詞都失去指稱義,而表示“因長時間使用某物體而引起的”形容詞化的含義。
總之,半喻式N+N復合詞中的名詞形容詞化主要集中在前喻式名名復合詞中。其喻體名詞主要涉及“實體轉指實體特征”的轉喻模式。在轉喻機制的驅動下,喻體名詞在與本體名詞的認知范疇交互過程中,失去了原名詞的指稱意義,而突顯了其性質含義,從而使該實體名詞在特定情況下實現了非范疇化,即名詞到形容詞的轉化。尤其值得強調的是,在半喻式N+N復合詞中,喻體名詞的非范疇化中語義的抽象和泛化并非隨意,而是有所限制的。喻體名詞和本體名詞在各自認知范疇的融合中,本體名詞占據中心位置,為喻體名詞提供或規定了特定語境。這樣認知主體根據語境選擇喻體名詞非范疇化中最恰當的屬性特征。如“orphan book(找不到版權持有者的書籍)”中,book為orphan規定了語境,認知主體就可以選擇更符合邏輯和常理的解釋:a book whose author can not be found just like a parentless orphan,而不是其他的解釋如a lonely book或the only book left in the world等等。
全喻式N+N復合詞也有兩種情況:構成復合詞的兩個名詞都是喻體名詞,或者構成復合詞的兩個語素作為整體共同喻指某事物和概念。全喻式復合詞的語義絕非兩個名詞語義的表面疊加,而通常是概念隱喻和概念轉喻共同作用的結果。可以說它是比喻型N+N復合詞范疇復合化的最高階段,集中地體現了隱喻和轉喻的共同作用。如airhead既非air又非head,而是指“沒腦子的人”。其中,名詞air實現非范疇化,成為“沒有智慧的”,是以用實體代屬性的轉喻方式為基礎;head則是典型的以部分代整體的轉喻模式來轉指人。如前喻式N+N復合詞中的名詞形容詞化現象一樣,全喻式N+N復合詞中名詞形容詞化現象主要是以第一個名詞在轉喻機制作用下突顯其性質意義而實現了名詞到形容詞的臨時轉化。
以物體來激活物體所代表的已被公認的屬性是常用的一種轉喻模式,代表物體的名詞經轉喻后被突顯了其屬性的方面,從而完成名詞的非范疇化。如butterfingers(黃油手)中butter轉喻成“如黃油般油膩的”,再進一步比喻“拿東西很容易掉的”,由此butterfingers喻指那些撲住了對方進球卻又讓球從手中溜進球門的守門員,或笨手笨腳的人。類似的構詞還有egghead(知識分子或書呆子)、featherbrain(輕浮的人)等等。
人們在認知具體物體的時候,顏色或形狀是一個重要的方面,因而表示具體物體的名詞經常被轉喻成帶有這種物體顏色或形狀的具有形容詞特征的詞語。如在全喻式復合詞silver ceiling中,用silver(銀)來轉喻“銀色的,白色的”,再取事物間的相似性,用來比喻“頭發已經變成銀色的”,與具有“限制、阻礙”隱喻意義的ceiling(屋頂)相結合,表達了職場上對上了年紀的員工的提升的限制。同樣,人們所熟知的物體形狀得到突顯,也可以使原來名詞轉化為帶有這種形狀特征的形容詞義。如potbelly中pot以“罐子”代“如罐子一樣大而突出的”,belly以部分代整體轉喻思維喻指人,從而整個合成詞喻指“大腹便便者”。
名詞所指稱的物體的功能是物體的一個突顯特征,可以成為認知參照點,在具體語境中通過突顯功能特征,實現名詞的范疇轉換。如motormouth中motor最突顯的特征是一旦發動起來,就會不停地運轉,產生噪音,與mouth結合,則表示“不停大聲說話的嘴”,再經過通過以部分代替整體的轉喻,由“不停大聲說話的嘴”,喻指“大聲說個沒完的人”。由此這個語境中motor實現從名詞“馬達”到形容詞“說個不停的”轉化。類似的轉喻機制還體現在hammer head(頭腦呆板、固執的人)、ROM brain(拒絕接受別人勸告或想法的人)等詞語上。
以上全喻型N+N復合詞是兩個名詞各自都包含轉喻或隱喻的復合詞。如前所述,全喻型N+N復合詞的名詞融合中還有另外一種情況:全喻式復合詞內部的兩個語素并非都包含隱喻或轉喻意義,而是兩個語素組合為一個整體,共同喻指某一事物或概念。在這種復合詞中,同樣也有名詞非范疇化的現象。如eye candy按照字面意思是“用于吸引眼球的糖果”,而在人們的認知模式中,糖果通常是具有五顏六色的包裝卻又沒有什么營養的東西,因此這個詞語整體喻指“用于吸引視覺關注而沒有實質內容的東西”或“僅僅用來令人賞心悅目的演員”。在這個語境里,candy顯然不再指稱具體事物,而是突顯糖果“好看卻無用的”特征,由此其語義發生了抽象和泛化,構建形容詞范疇。
Ungerer和Schmid[12]認為人們在認知客觀事物時遵循以下兩個原則:整體性原則,即往往將客觀事物中彼此相屬的成分結合為一個整體的認知方式;突顯原則,就是指人們在知覺客觀事物時往往將注意力集中于事物最突出的特征或特性之上。如上所述,比喻型N+N復合詞中名詞所代表的兩個概念具有相似性和類比性,在隱喻思維的作用下實現跨域組合,形成一個比喻的整體,體現完型原則與突顯原則的共同作用。而隱喻得以實現,還是以基于鄰近性的轉喻機制為前提的。即用具有完形感知的整體代指部分,或用范疇代突顯的范疇特征,從而為構建N+N復合詞的隱喻打下基礎。同時,在轉喻機制的作用下,復合詞中的喻體名詞,根據語境,保留突顯屬性,實現名詞從指稱義到性質義的轉換,實現了名詞的非范疇化。總的說來,比喻型N+N復合詞中名詞形容詞化現象很普遍,既符合語言的經濟原則,又是語言創新發展的一個重要途徑。另外,必須指出的是,比喻型N+N復合詞中并不是所有名詞都可以隨意轉化為形容詞的。正如張國憲[13]指出的:“性質義固然是名詞形容詞化的語義基礎,不過這種基礎只是名詞形容詞化的語義前提,并不能保證形容詞化的必然發生。”對于比喻型N+N復合詞中名詞形容詞化的條件需要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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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Ungerer F,Schmid H J.An introduction to cognitive linguistics[M].London:Addison Wesley Longman Limited,1996.
[13]張國憲.現代漢語形容詞功能與認知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