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亮
(西南大學文獻所,重慶 400715)
文字的產生是人類進入文明時代的標志。文字從萌芽到產生再到成熟經歷了一個漫長的歷史過程。文字是如何從孕育到產生,從不成熟走向成熟的,這一直是文字學界試圖要回答的問題。但是無論是目前使用的意音文字、字母文字還是現在已經不再使用的中國的甲骨文、埃及象形文字等古文字都已經是一種成熟的文字系統,跟文字創制初期的面貌已經相去甚遠。西南地區是我國少數民族聚居地之一,雖然與漢族同根同源,但是由于山水阻隔,長期遠離文化中心,很多民族形成了自己獨特的文化,有些還創制了自己的文字。這些文字大多屬于自源文字,創制的絕對年代雖然可能不及漢字,但是其文字的面貌比甲骨文還要古老,因此被稱為原始文字。更難能可貴的是,這些文字有些還在使用,是活態的。因此,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是研究文字發生、發展的珍貴材料。
鄧章應先生的專著《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的產生與發展》是迄今為止唯一一本對中國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進行全面考察的著作。全書以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為材料,著重從文字學的角度討論了原始文字的產生、發展及流變。此書于2012年5月由人民出版社出版,它是由鄧先生的博士論文修改擴充而來的。
《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的產生與發展》全書的主體共分為三部分,現將各部分主要內容簡介如下:
第一部分以“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的產生”為題。文字在產生之前要有一個漫長的孕育期,文字產生神話的流傳表明這些民族認識到文字的重要性,為文字的產生做了思想上的準備。原始記事是社會發展到一定階段的產物,為文字的產生做了物質上的準備。文字產生的標志是文字系統的產生而不是符號的產生,符號只有在一定的文字系統之中才有意義。我們把文字系統中的符號稱作字符。字符應該具有離散性、特異性和符號的聯系性三個基本特征。鄧先生在談到字符產生的時候,創造性地提出了造字機制的理論,認為字符并不是一次產生的,它可以分為初造字和新造字兩個層次,初造字和新造字分別通過仿擬機制和參照機制創制的,從少到多,直到形成整個文字系統。本部分最后談到文字產生的動力,鄧先生認為文字產生的根本動力是社會發展的需要,但是具體原因又極其復雜。
第二部分以“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的發展”為題。在這部分作者談到文字系統的發展、字符構字的發展、符號可拆分度的發展及字符規整化、文字變體的產生等幾個問題。從整個文字系統的發展來看,任何一種文字都是從不成熟到成熟,從不完善到完善。文字剛開始產生的時候可能跟語言的關系并不大,但當人們有意識地用文字來記錄語言時,文字系統當中的字符必須與語言中的成分相對應。實現這一目的無非兩個途徑:一是造新字;二是同音假借。而假借的大量出現也促使形聲字的產生。至此,文字系統日臻成熟。從單個字符的發展來看,仿擬機制從原形仿擬到特征仿擬,從實體仿擬到虛擬仿擬,從常形仿擬到變形仿擬。參照機制的發展體現在采用變化基字、添加不成字部件、會合成字等新的參照造字的手段。兩種機制的發展使得字符形態趨簡,字符之間又相互聯系,符合文字的經濟性原則。除了文字系統和字符的發展之外,字符的內部需要進一步切分,字符的外部需要規整化。隨著民族的遷徙,同一種文字會在不同的區域內形成不同的變體,如果這種變體數量越來越多,就可能分化成不同的次文字系統。
第三部分以“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的流變”為題。原始文字最終不外乎兩種發展方向:一是逐漸消亡;二是走向成熟。文字只是文化的載體,文字的消亡可能是由于另外一種強勢文化介入,也可能是因為這種文字長期局限于某個特定人群,不能為全民所使用。文字的成熟可能是因為文字使用范圍的擴大,這包括文字使用人群的擴大和文字涉及內容的擴大兩個方面。具體到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有的文字在產生后不久就消亡了,有的文字在很短的時間內從原始象形文字發展到表音文字。這說明文字的發展變化受多種因素的影響,而且發展的方向也不是單向的。
縱觀鄧先生的這本專著,我們認為主要有以下四個特點:
(1)首次全面地考察了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的概況,并以此為材料研究文字的產生及發展的理論。西南地區處在多種文化的交叉地帶,也就是著名人類學家費孝通先生提出的“藏彝走廊”地區,各個少數民族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文化,一些民族還創制了自己的文字。在此之前,從20紀初至今有多位學者對該地區的原始文字做過調查研究,且著作頗豐。但是對西南地區的原始文字做全面考察的專著比較鮮見。難能可貴的是,鄧先生不僅利用現在已經出版或發表的論著當中刊布的材料,而且實地走訪原始文字的使用者、原始文字書寫文獻的整理者,調查、收集文字產生的神話,了解文字使用的現狀及流傳背景,將文字學的理論與民族學的田野調查相結合,極大地拓展了研究的領域,引進了新的研究方法。
李零先生的字素理論和王寧先生的構形理論都是以漢字為研究對象的,但鄧先生卻采用了西南少數民族的原始文字為材料,相形之下,西南少數民族原始文字材料更鮮活,有些現象是漢字當中所沒有的,給文字學理論的研究增加了新鮮的材料。
(2)從文字系統和字符兩個方面探討文字的產生。眾所周知,文字的產生是一個漫長過程,文字的產生應該以文字系統的產生為標志,單個字符的產生肯定不能算作文字的產生。但是文字系統的產生是以一定數量的字符的產生為基礎,而文字系統的產生會促使字符數量的迅速增加,進而使文字系統走向成熟。因此,文字系統和文字系統當中的字符之間是相輔相成的關系。鄧先生從文字系統和字符兩個方面去探討文字的產生是科學的,也是前輩學者很少論及的。
(3)創造性地提出了造字機制的理論。作者在談到字符的產生的時候,首次提出了造字機制的理論。我們以前大都用“六書”來解釋字符的產生,但是“六書”只是將字符看成一個個孤立的個體,而沒有將字符放在一個文字系統中去考察。最初的字符是依靠仿擬的方式形成的,當一定數量的字符產生之后,文字系統就初步形成,最開始形成的這部分字符稱為初造字。當文字系統初步形成之后,字符的產生將不再是無序的,不再是單單采用仿擬的方式產生,新字符的產生會參照文字系統中已有的字符,后產生的這部分字符稱為新造字。鄧先生的造字機制理論運用了系統論的觀點,試圖打破傳統文字學理論的框架,對解釋文字的產生提供了一個全新的思路,具有較強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4)討論了合文的發展方向。合文是指兩個以上的字合寫在一起,形式上仿佛是一個字,但是卻是兩個或幾個字書寫的簡省形式,這是漢古文字中的一個概念。鄧先生將合文當作文字發展的一個階段,認為文字在初創時期產生的字符都是不易拆分的文字畫,稱為準字符。而當文字系統發展以后,這種不易拆分的文字畫會演變成實際上已經是獨立的字符,但是仍合寫在一起的合文。鄧先生說:“合文可能進一步向獨立字符發展。原始文字的合文有兩種發展趨勢:一是分開獨立的兩個字符,一個是結合得更緊密而成為一個字符。”對這一觀點,很多學者持反對意見,認為漢古文字的合文絕沒有發展成一個字的現象。但是我們認為,此處的合文跟漢古文字的合文雖然形式相同,但是實質是不同的。漢古文字的合文是在文字系統已經成熟以后產生的一個現象,而原始文字的合文則是文字在初創時期所經歷的一個發展階段。因此,對于合文發展方向的討論有助于我們認識文字初創時期的面貌。
鄧先生的這本專著在文字學的諸多領域進行了有益的探索,但是作為一種新的嘗試,不免會有一些不足。
(1)造字機制理論不完善。比如,初造字中有一些非象形符號,而這些符號不是通過仿擬機制產生的。還有初造字與新造字的術語本身有矛盾等等。一種新的理論的提出必須要經過長期的實踐去檢驗、修正。鄧先生的造字機制的理論產生以來,白小麗在其碩士論文《古代兩河流域烏魯克原始楔形文字與殷商甲骨文造字機制比較研究》中對造字機制做了部分的修訂。她認為,初造字的產生,不僅用到仿擬機制還有吸納機制。這是對造字機制的一個補充。劉紅妤的碩士論文《傈僳竹書與納西哥巴文造字機制比較研究》、李俊娜的碩士論文《女書、假名初造字比較研究》、李曉丹的《試析古壯字造字機制》把造字機制的理論運用到傈僳竹書、哥巴文、女書、假名、古壯字等更多的文字當中去。此外,對造字機制理論的背景淵源的探討、術語的規范、內部的細化都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2)材料的使用不平衡。本書以西南原始文字為題,但是材料的使用并不平衡,東巴文、水文的材料使用最多,而像他留鐸系文字、達巴文、沙巴文的材料使用較少。當然這與東巴文、水文的研究成果比較多,而其他文字的研究成果比較少有關。因此西南地區各少數民族的原始文字,特別是目前研究涉及比較少的、研究深度不夠的還需要更多的學者去研究。
但瑕不掩瑜,文字的產生和發展是一個很大的命題,鄧先生的這本專著不可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是它為我們解釋文字的產生發展提供一個全新的角度。我們認為,這是鄧先生這本專著的最大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