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
(河南教育學院 思想政治理論教研部,河南 鄭州 450046)
和以往馬克思、恩格斯、列寧相比,毛澤東的農民經濟合作思想有了較為豐富的理論基礎,更有了原蘇聯社會主義集體化實踐的支撐,尤其是蘇聯集體農莊的“良好”示范效應,對20世紀50年代毛澤東的合作思想產生了很大影響,從而使毛澤東的農民合作思想呈現出對以往社會主義農民經濟合作思想全面繼承的特質。全面繼承必然在正確中夾雜著謬誤,所以毛澤東的農民合作思想也呈現出合理性與局限性的并存。
毛澤東同志重視農民合作的思想由來已久。在大革命時期,他主張把農民組織起來,建立農民供銷、信用合作組織。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指出:“農民為了經濟自衛,必須組織合作社,實行共同買貨和消費。還需政府予以援助,使農民協會能組織信用(放款)合作社。”[1](P38)這說明毛澤東早期的農民合作思想中,十分重視市場經濟條件下農民的供銷、信用合作。20世紀初,隨著西學東漸,使得西方的合作經濟思想開始陸續被一些留學歐、美、日等國的知識分子譯介到中國,作為求知救國的熱血知識青年,毛澤東也受到西方農民合作思想的影響,不過當時毛澤東還沒有把農民合作和未來的社會主義運動結合起來,還是基于在市場經濟、自由貿易基礎上的考量。土地革命時期,毛澤東同志在根據地內大力發展各種合作社,其中有消費合作社、糧食合作社、生產合作社和信用合作社,但數量最多的是消費合作社、糧食合作社,其次是生產合作社。他把組織勞動互助社、耕田隊、犁牛合作社作為解決勞動力問題的必要方法,而且,當時毛澤東已經放眼未來,指出“合作經濟和國營經濟配合起來,經過長期的發展,將成為經濟方面的巨大力量,將對私人經濟逐漸占優勢并取得領導地位。”[1](P134)這表明,此時的毛澤東已經把農民合作作為未來社會經濟的一種主導形式之一。抗日戰爭時期,毛澤東更是明確提出:合作社是“目前我們在經濟上組織群眾的最重要形式”。“這是人民群眾得到解放的必由之路……”[2](P932)毛澤東當時已經堅定了在未來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后開展全面的農民經濟合作的信念。同時,毛澤東強調的“個體經濟逐步地走向集體化”也包含著新中國成立后就著手通過合作社向社會主義過渡的寓意。新中國成立后,隨著土地改革的進行,毛澤東力推全國性的農民經濟合作事業。先后在全國建立了合作社聯合總社、各級聯社。與此同時,毛澤東還特別重視推動農業生產環節的互助合作,確立了逐步向集體化過渡的方針,明確了中國合作化運動的三種基本形式,即互助組、初級社、高級社。到1956年迅速完成了對中國農業社會主義的改造。
檢視毛澤東的全面合作思想,可以發現:毛澤東所主張的農民全面合作的觀點是對馬克思合作思想的一個創新和發展,是對列寧合作思想的簡單繼承。馬克思歷來輕視消費合作,只重視生產合作,這與馬克思所設計的社會主義社會計劃經濟體制密切相關。沒有市場,沒有自由競爭,自然就不需要農民的買賣合作。從重視商業合作方面來看,又可以說和列寧新經濟政策時期的農民合作思想有一定相似之處。不過,仔細鑒別對比發現,列寧的合作思想是沿著否定個體家庭生產、選擇生產合作→默認個體家庭生產、選擇買賣商業合作的演進路線走過來的。由于受馬克思恩格斯小農經濟理論和農民合作思想的影響,在新經濟政策實行以前,列寧對以家庭為生產組織形式的小農經濟一直是否定的。但稍后大量的事實使列寧越來越清楚地認識到:農村的余糧征集制阻礙了生產力的發展,以集體同質人工勞動為特征的農業公社、共耕社等組織并沒有顯示出高于個體農民的生產效率,于是,列寧果斷地摒棄已不合適宜的戰時共產主義政策,實行符合實際的新經濟政策:肯定家庭個體生產,允許私人自由貿易。然而,新經濟政策時期,在允許私人自由的背景下,列寧看到了商人資本運營中的巨大負面作用,于是就指出建立農民購銷合作社,用農民的供銷合作社貿易代替私人商業貿易。而毛澤東雖然自始至終都堅持全面合作的觀點,但他和列寧的合作思想有著不同的演進路線。毛澤東則是開始受西方合作思想的影響,重視供銷、信用合作,后來受到馬克思恩格斯合作思想的影響,逐漸重視生產合作,在新中國成立后,采取齊頭并進的做法,而且在沒有先進生產工具的情況下,也相信生產合作的高效率,不斷提高合作的層次,通過生產合作迅速過渡到社會主義集體公社制度。后來的社會實踐證明這種認識是不全面的。
馬克思恩格斯較多地繼承了空想社會主義者歐文的和諧公社思想,主張建立農村公社集體勞動組織,實行公社內部的勞動協作和分工,實現大機器規模化生產。在馬克思恩格斯的原始理論中,社會主義和農民的聯合勞動有著密不可分的統一關系,個體小家庭生產應該被廢棄。這一思想對列寧、斯大林都產生了較大影響,斯大林實現了土地的集體農莊占有和農莊的聯合勞動。毛澤東的農業生產合作化思想,無疑受此影響,再加上蘇聯當時“成功”的實例驗證,更使毛澤東對農業集體化的良好預期堅信不移。因此,毛澤東在土地改革后就毫不動搖地領導中國農民走合作化道路,而且,在合作內容的選擇上,重點放在了生產合作方面。毛澤東的農業集體化思想基于兩個依據:一是認為集體化必然帶來高效率。毛澤東起初也認為:在沒有實現農業機械化之前,只能采取農民個體勞動,保留農民的個體經濟,但如上所述,從上個世紀40年代開始,在毛澤東的思想里崇尚集體勞動,否定家庭個體勞動的觀點逐漸占據上風。由于歷史的局限性,這是毛澤東乃至當時其他中共高層領導人都沒能認識到的——傳統的農業生產有著自身不同于工業生產的特點,集體耕作無法實施合理的績效計量,無法實施有效的勞動監督,故而必然導致效率低下。但當時毛澤東等中共領導人如果也像列寧那樣,堅持尊重農民、堅持實踐第一的精神,也會克服盲目自負,或及時修正認識上的偏差。二是堅持走消滅農民土地私有制、共同勞動和按勞分配的農業社會主義道路。基于此,毛澤東在領導中國的農業合作化運動中,始終都把重點放在了土地所有制的改變上面。認為“互助組的組員,他們的生產資料是完全私有的,但也帶了共同勞動的性質,這就是社會主義的萌芽……農業生產合作社……就其在農民以土地入股后得以統一使用土地,合理使用工具,共同勞動,實行計工取酬,按勞分紅,并有某些公共的財產這些條件來說,它就比常年互助組具有更多的社會主義因素。”[3](P151)正是基于建立社會主義農業生產關系的考量,我國的合作化運動才沿著互助組→初級合作社→高級合作社的農業集體化道路,在沒有現代農業生產工具條件下快速完成農業社會主義改造。在毛澤東看來,沒有新的科學技術,只要變革生產關系,就能促進生產力的發展。
從合作的客觀需求邏輯來看,農戶為了抵制高利貸解決生產生活中遇到的資金困乏問題,需要信用借貸合作;為了實現購銷流通等外部交易中的規模效益,改變交換中的分散、劣勢地位,需要購買銷售合作;為了滿足農產品加工過程中資金技術需要而進行加工合作;為了彌補生產要素的不完整而需要生產合作,等等。在農業合作化運動中,中國共產黨領導農民進行了信用合作、供銷合作,這些合作都是當時農民所需要的,但是,由于在很短的時間內實現了社會主義集體化,建立起計劃經濟體制,供銷合作和信用合作都失去其合作的性質和必要,演變成準國家計劃經濟機構,而選擇并著力發動的同質勞動生產合作則不是農民所普遍需要的。
農業生產需要的合作是不同要素之間的合作,而不是同質勞動的合作。農業種植生產自身所具有的一系列特征決定了農業種植生產不宜采取大規模集體同質勞動。集體同質勞動只是簡單協作,而簡單協作“在許多人同時共同完成同一不可分割的操作”時是優于獨立勞動的,超過此范圍,亦不過是“單個勞動者力量的機械總和。”[4](P7)考察世界農業經濟發展史,可以發現,農業種植生產過程中的集體同質勞動通常在以下情勢下發生:第一種是在生產力水平極端低下依靠個體力量無法獲取生活資料情況下而采取的同質集體勞動。這是一種原始的農業種植生產方式。第二種是赤貧者為了求得生存而在一定時間、一定條件下采取的共同勞動、按需分配行動。而農業種植生產合作需求一般是在兩種情況下產生:一是在傳統農業手工勞動條件下,在農業初級產品生產過程中,貧困小農由于簡單的生產資料不完整或勞動力不充足而需要進行的互助合作。這種互助合作往往是臨時的,不穩定的。二是在由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過渡過程中,由于生產要素不完整而需要進行機器購買合作和生產合作。機器購買合作,其實質也是為了解決規模投資不足而進行的生產工具使用合作。而在我國20世紀50年代合作化運動時期,雖然一些農戶存在著生產資料不完備或勞動力不足的情況,但是,這些困難一般發生在種收兩個環節,即使需要合作,也只是臨時性的互助合作,所以,就合作的客觀需求而言,常年互助組都是農民不需要的。這里需要強調的是:農業初級社組織,雖然也承認土地的私有產權,土地入股分紅,但因它仍然是同質勞動的簡單集合,無法克服搭便車行為,所以,可以說,農業生產合作內容的選擇也是不當的。正因為內容選擇的不當,農民的反對,才出現了合作化運動過程中對農民的強制,即合作化運動中農民加入農業合作社是在強大政治壓力下迫不得已的選擇。
[1]毛澤東選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2]毛澤東選集(第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3]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四冊)[M].北京:中共中央文獻出版社,1990.
[4]斯密.國民財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上卷)[M].北京:商務印書館,197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