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華升
患者,男,60歲。初診日期:2009年10月9日。主訴:肝病史19年,肝移植術后20個月。
患者于19年前因腹脹,肝區不適等癥狀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佑安醫院就診,診斷為慢性丙型肝炎,予保肝對癥治療,病情無明顯好轉,18年前診斷為肝炎肝硬化,后反復多次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佑安醫院住院治療,病情進行性加重,發展為肝硬化失代償期,2008年1月診斷為原發性肝癌,遂于2008年1月30日在首都醫科大學附屬北京佑安醫院行肝移植術,手術術式為經典式原位肝移植,手術順利。
術后1個月逐漸出現腹脹并進行性加重,伴雙下肢及陰囊水腫,伴腰痛、睡眠欠佳。查體示移動性濁音陽性,B型超聲示腹水中等量。化驗肝功能:谷丙轉氨酶(ALT)84.9 U/L,谷草轉氨酶(AST)78.2 U/L,總膽紅素(TB)22.6 μmol/L,直接膽紅素(DB)11.5 μmol/L,谷氨酰轉肽酶(GGT)178.3 U/L,堿性磷酸酶(ALP) 281 U/L,抗HCV-IgG(+),抗CMV-IgM(+)。CT結果:肝移植術后,肝內多發鈣化灶,脾大,約8個肋單元,脾靜脈內徑17 mm,門靜脈內徑19 mm,食管靜脈曲張,腹水少量,右側胸腔積液少量,膽囊缺如。核磁共振(MRI)檢查示第二腰椎壓縮性骨折,給予保肝、利尿、抗排異等治療。術后3個月,黃疸逐漸加重,影像學檢查除外膽道梗阻,肝穿病理示藥物性肝損傷及巨細胞病毒(CMV)感染,予更昔洛韋抗病毒治療,黃疸控制仍不理想,于術后9個月再次行肝穿病理檢查,結果為淤膽性肝炎,考慮藥物性肝損傷。
后組織院內外專家會診考慮丙肝復發所致黃疸,遂予干擾素治療,1個月后因黃疸進一步升高而停用干擾素,后逐漸降低藥物劑量,黃疸有所下降,最終考慮免疫抑制劑毒性所致黃疸,合并丙肝復發因素。后經積極保肝、抗排異、對癥治療略有好轉,但病情屢有反復。
患者自肝移植術后20個月來,一直頑固性腹脹,乏力、尿黃、睡眠障礙,迄今未能出院,目前服用他克莫斯,強的松龍抗排異治療及保肝、利尿對癥治療。近期化驗結果:空腹血糖(GLU)13.18 mmol/L,膽堿酯酶(CHE)1104 U/L,ALP 208 U/L,白蛋白(ALB)35 g/L,TB 56.5 μmol/L,DB 31.9 μmol/L,AST 52 U/L,白細胞(WBC)2.58×109/L,血小板(PLT)31×109/L,凝血酶原活動度(PTA) 67.1%,丙肝病毒載量HCV-RNA 107copies/ml。
目前西醫診斷:肝移植術后,淤膽型肝炎,藥物性肝損害,慢性丙型肝炎,腹水,胸水,2型糖尿病,心功能不全。因西醫治療效果不滿意,患者要求中醫會診,給予中藥治療。刻下癥:面色晦暗,萎黃中透灰黑色,雙目黃染,腹脹,大便溏泄,日十余次,徹夜不寐,尿赤兼夜尿頻多。形體肥胖,腹大臍突,按之硬滿。右脈弦細,左脈沉細無力,浮取略有,舌質胖大暗紅,少苔,唇干。中醫診斷:臌脹。辨證:陰虛氣化不利致氣滯水停。治法:滋陰潤燥,理氣消脹。治以增液湯合枳實檳榔丸加味。處方:生地20 g、麥冬15 g、元參15 g、黃連10 g、川樸10 g、枳實15 g、酒大黃10 g、萊菔子15 g、大腹皮15 g、焦檳榔15 g、烏藥10 g、沉香6 g、赤芍15 g、白芍15 g、丹參20 g、干姜6 g,7劑,每天1劑,水煎服。
二診(2009年11月6日):腹脹不減,仍徹夜不寐,自訴周身不適,身癢如蟲行,大便日6~7次,較前稍成形,尿量日4~5次,口干舌燥,時欲含冰塊。脈虛大。予烏梅丸合生脈散加減。方藥:烏梅20 g、西洋參20 g、丹參20 g、丹皮15 g、川連6 g、黃芩10 g、桂枝10 g、細辛3 g、生牡蠣30 g、生龍骨30 g、磁石30 g、麥冬15 g、五味子10 g、附子6 g、石斛15 g,7劑,每天1劑,水煎服。
按 前方予滋陰通下,理氣除脹法大便次數減少,但仍有下利,血虛風動故身癢,周身不適,肝血虛不能藏魂,故不寐。腹脹不減,在于脾虛失運,上熱下寒,肝血虛之寒熱錯雜。上有口渴,煩熱,欲食冰塊,下有腹脹、腹瀉之證。烏梅丸辛、苦、酸并用,治上熱下寒之證,烏梅丸證有“消渴,心中疼熱,饑而不欲食”等癥,與患者非常符合,且烏梅丸主“久利”,故取烏梅丸之意。加生脈散益氣養陰,兼以酸收。
三診(2009年11月20日):大便明顯減少,日3~4次,腹水量大,腹脹如鼓,以脹氣為主,舌淡胖,脈沉滑,身癢好轉。方藥:前方附子加至15 g,細辛加至10 g,去磁石加枳實15 g,14劑,每天1劑。
四診(2009年12月4日):服藥近兩月雖有小效但腹脹不減,口干舌燥依然,且大便稍有飲食不慎則日行十余次,脈右寸略浮,舌暗胖少苔。擬先清肺燥,用清燥救肺湯加味。處方:西洋參20 g、粉甘草10 g、枇杷葉15 g、生石膏40 g、阿膠珠15 g、杏仁15 g、火麻仁10 g、桑葉15 g、麥冬40 g、天漿殼10 g、南天竹10 g、生半夏15 g、枳實15 g、生山藥30 g。14劑,每天1劑。
五診(2010年1月22日):患者服前方諸癥明顯好轉,故效不更方,連用2個月后,目前尿量增加,腹脹大減,大便次數亦明顯減少,口干舌燥、身癢諸癥悉減。胃電圖示蠕動差,刻下腿、足底痛如抽筋,每夜九、十點鐘(亥時)起明顯,足底熱痛,腹脹而觸之軟,以積氣為主,大便日三次,大便成形,納差,舌胖大暗而潤,舌下靜脈有結節,口唇燥熱欲食冰,脈弦滑緩。處方:前方加炮附子10 g,木瓜15 g,川牛膝15 g,14劑,每天1劑。
六診(2010年2月5日):腹脹減,足底痛減,大便成形,日3~4次,胃電圖示蠕動可,口干依舊,腹水少量,脈沉滑,舌體轉小,舌質暗,體不大,舌下靜脈增粗、延長、結節。繼守前方。
七診(2010年2月26日):諸癥好轉,無明顯不適,大便日3次,成形,舌暗胖大,苔薄白,舌下靜脈可,腹軟,胃電圖示蠕動接近正常。化驗示:WBC 2.84×109/L,PLT 48×109/L,AST 52.6 U/L,TBIL 38.4 μmol/L,GGT 57.1 U/L,CHE 2292 U/L,HCV-RNA陰轉。肝功能及血常規指標均較前好轉。繼守前方14劑。
患者至此肝功能接近正常,癥狀已十去八九,較明顯的指標是胃電圖從蠕動極弱恢復為正常,丙肝病毒在沒有用抗病毒治療的情況下陰轉,患者喜出望外,堅持治療1個月后停藥,后3個月隨訪仍無明顯不適,未復發。
患者患丙肝肝硬化多年,后因原發性肝癌行肝移植術治療?;颊唠m行肝移植治療但并未改善生活質量,自覺“生不如死”。患者丙肝病毒復制活躍,但不能用干擾素抗病毒治療,致術后肝功能進行性損害?;颊咝栝L期服用抗排異藥物,致腎功能受損。病機為脾胃衰敗,升降久已無權。《內經》云“飲入于胃,游溢精氣,上輸于脾。脾氣散精,上歸于肺,通調水道,下輸膀胱。水精四布,五經并行,合于四時五藏陰陽,揆度以為常也”。今脾氣不升,水停于中,脾氣衰敗,故腹脹臍突。脾不能散精于肺,故肺燥生焉。肺燥生故口干舌燥,食冰塊得稍緩解。然舌淡胖,脈虛大,皆非實熱之舌脈。肺主皮毛,肺燥不能布津故身癢而搔抓絕無皮疹。肺為水之上源,脾土不能生金,肺燥已有變為肺萎之兆,全無制節水道之能力。故本證以上(肺)燥下(脾)濕為主,肺主氣,亟當治肺以恢復三焦氣化。
本患者腹瀉日十余次,雖然治泄瀉多從溫脾,但此時若再投溫燥則如抱薪救火,因脾已如焦土頑石,溫之不能助氣化反增肺燥。曾讀肖琢如氏《遯園醫案》,謂肺燥傳于大腸可腹瀉,為肺熱自尋出路,用喻嘉言清燥救肺湯獲效。張仲景曰“止逆下氣,麥門冬湯主之”,且患者刻下右寸脈略浮,確有肺燥。以往用清燥救肺湯、麥門冬湯治此等證皆有經驗,故決心放膽一試。天漿殼、南天竹等藥治療頑固腹水,療效卓著,天漿殼、南天竹皆以宣肺為主,可平喘、透疹,此二藥原為治療麻疹常用藥,于此處加入治療頑固性腹水,正為開肺利水之提壺揭蓋法?;颊邽楦我浦残g后患者,兼有丙肝復發及藥物性肝損害,病情復雜,久治不愈。用滋陰清肺之法獲效,不但癥狀緩解,而且胃電圖檢查示胃蠕動恢復正常,丙肝病毒陰轉??梢姀姆稳胧种委燁B固性腹水可獲得出其不意的效果。
肝移植為治療終末期肝病的有效方法,但肝移植術后常合并膽道并發癥,排異反應,藥物性肝、腎損害,原發病復發等情況,治療頗為棘手,而本患者合并多種并發癥治療尤難。治療腹水常用健脾、溫腎、理氣、活血、利水等法,但若遇頑固性腹水往往效果欠佳。肺為水之上源,若能從肺論治,??墒辗浅V熜?。
古人說,只有多讀書而不成名醫者,不讀書而能成名醫者則未嘗有也。作為中醫臨床家,要多讀《內經》等經典著作,多讀熟讀才能“悟”。同時,讀書要博覽,清燥救肺湯的運用就是筆者從《遯園醫案》這本書中得來的經驗。肝硬化腹水多由肝、脾、腎三臟功能失調造成氣滯、血瘀、水停而成,早期治療預后尚可。但本病容易復發,《素問·腹中論》早有名言。臨床頑固性腹水十分常見,治療頗難,正如陳修園《醫學三字經》所謂“單腹脹,最難除”,臨證若能體會“肺為水之上源”,從肺入手,采用宣肺、肅肺的治法??墒盏綕M意的療效。從肺論治常選麻黃、紫菀、桔梗等品,而天漿殼、南天竹效果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