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樂
(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近代山西商品市場的區域差異性分析
賀文樂
(南開大學歷史學院,天津 300071)
近代以來,隨著外國資本主義經濟侵入的不斷加深,以小農經濟為主導的傳統經濟結構發生劇烈變化。地處內陸的山西在不同程度上受到商品經濟的沖擊,以集市為主體的傳統商品市場發生了巨大的變遷。由于自然地理條件的限制與社會經濟發展的差異,山西各地商品經濟的發展程度不盡相同。以清末至民初這一時期內山西商品市場的發展為研究對象,探討其在變遷過程中所體現出來的明顯的區域差異性,以便更好地解讀山西社會經濟發展的基本脈絡。
近代山西;商品市場;區域差異性
近代以來,小農經濟的主導地位受到了商品經濟的劇烈沖擊,農業與手工業逐漸分離。對于這一變遷過程的研究,學術成果斐然。然而,以往冠以華北之名的研究很少涉及山西,對山西的專項研究則多關注于晉南或晉中地區,晉北地區很少有人問津。筆者在查閱晉北地方志的時候,或多或少發現了一些相關的資料。有鑒于此,本文擬從市場規模、交易品以及市場網絡三個方面考察山西商品市場的發展,進而分析其區域差異性。
近代山西傳統的集市規模,不僅受各地經濟水平和自然條件的限制,而且深受戰爭和自然災害的影響。
晉北地區地廣人稀,氣候寒冷,商品經濟發展遲滯,因之集市規模較小。河曲“巡檢司三、八日集,樺林堡、樓子營二、七日集”;[1](卷3,疆域)定襄“市集,南王村逢四、八、十日,南藍臺鎮逢四、八日,南受祿鎮,逢雙日”;[2](卷3,建置志)岢嵐“道光初年……定居仁街為總集,日行交易,歲每于九月初一至十五分南薰西街集,十六至月底分肅睦西街集,十月初一至十五分肅睦街北巷集,十六至月底分肅睦東街集,十一月初一至十五分南薰東街集,十六以后仍歸居仁街總集”;[3](卷2,形勝志)繁峙“(市中)百工商賈畢萃,于是交易間日一集,集場無定,在城外,若沙河,若大營,皆巨鎮也,亦皆有集,沙河以奇日,大營則偶日,與城中同期”。[4](卷2,建置志)民國以降,隨著平綏鐵路的建成通車,晉北地區的商品市場發展日盛,如大同“全市商鋪林立,大小商號共計一千余家。商業市場,以南北大街、四牌樓、西街等處為精華薈萃之區”。[5](P75)(丙)自1926年始,晉北雁門關以北地區開始頻繁爆發戰爭,如1926年的閻馮之戰和1928年的晉奉之戰,廣大城鄉屢遭劫掠,該區原本落后的經濟因之雪上加霜。
晉中地區在清代是山西商品轉運中心,但農業和手工業的滯后造成該地集市的發展隨之滯后。晉中盆地中部祁縣、太谷、平遙三縣金融業一枝獨秀,惟文水、汾陽及靈石三地市集相對繁華,如文水“市集,城四鄉十三,……廟會,城關、鄉共八十三”,集期均系隔日集;[6](卷3,民俗志)汾陽有縣集東關、小南關、北關、西關4處,“每關輪遞一月”,村鎮集11處,多系旬兩集或三集,“五月,府城隍廟會半月,六月,縣城隍廟會半月”。[7](卷1,疆域)靈石“城市,期三、六、九”,村鎮集9處,有旬二集、三集、五集等。[8](卷2,建置志)民國時期,隨著農業和手工業的發展,晉中地區集市貿易也逐漸活躍起來,如榆次東陽鎮和北田鎮旬五集,什貼鎮旬四集,長凝鎮旬三集;[5](P96)(丙)壽陽“宗艾一鎮商號二十余家,巨商數十家,為壽陽菁華薈萃之區,……每逢二、六、十集日”。[9](P283)不僅如此,廟會的發展也較為明顯。榆次在清朝同治時期有8個廟會會址,舉辦8次廟會,到民國時期發展為43個廟會會址,舉辦廟會59次。太谷在清朝光緒時期有47個廟會會址,舉辦57次廟會,到民國時期發展為48個廟會會址,舉辦廟會58次。榆次和太谷廟會次數的增加,反映出集市貿易的漸次活躍。
晉南地區氣候溫和,農業和手工業較為發達,商品經濟發展程度較晉北和晉中地區為高,如高平有縣集3處,村鎮集11處,均系旬三集。沁水有縣集1處、村鎮集9處。曲沃有縣集17處、村鎮集8處。太平有縣集1處、村鎮集6處,集期多為月五集。然而,1877~1878年爆發的“丁戊奇荒”沉重打擊了晉南集市貿易的發展,當時“啼饑者遠連數郡,求食者動聚千人,戶少炊煙,農失恒業”。[10](P453)民國以降,隨著農業開發的進行,晉南部分縣區商品市場發展較快,如沁源有縣集市1處、村鎮集市3處,均系雙日集,廟會為13場20次,其中東關、郭道鎮、王和鎮既有集又有會,商品市場較為繁榮。平陸“縣城每日清晨集,茅津鎮張店街每日集,長樂鎮中張村每逢單日集,洪池鎮每逢雙日集”,[11](卷上,營建)而且各村鎮廟會甚多,場址多達39處,大多場址每年定期舉行兩次。不過,隨著戰亂和匪患的蔓延,一些地區如臨晉“民國肇建,陜省亂機四伏,盜匪充斥,行路者皆有戒心,商賈因之裹足,臨民之操奇技贏者,生理日行頹敗,率多歸里”。[12](卷4,生業略)商品市場之萎縮,由此可見。一些山區由于交通閉塞,農業和手工業一直恢復得相對較慢,如武鄉“土瘠民貧,逐末者少,人安樸魯,無田者率以傭作食力,無人敢涉江湖,操奇贏,游都市。邑本環山,舟車不通,無百貨可以懋遷。其當行、酒行、大鋪行,胥太谷、平遙鄰邑人為之,本籍挑販不過砍柴賣炭、抱布貿絲而已”。[13](卷2,風俗)
此外,據行龍和張萬壽的相關研究,晉西北區村鎮集市數平均為2處,晉北區為0處,忻代區為2.7處;晉中盆地區為8處;呂梁孔道為11.5處,蒲州區為8處,臨汾盆地區為5.2處,臨汾盆地外圍區為2.8處,太行孔道為12.3處,潞澤盆地區為9.8處,潞澤盆地外圍區為6.25處。[14]村鎮集期,非日集,以定期集為主,如晉北地區旬兩集,晉中和晉南地區旬三集等。除市集外,以廟會為“市場處處有之,最盛者榆次以五月,五臺以七月,解州以十月,皆百貨畢集,市月始散”。[15](卷97,風土記上)舉辦廟會之多,如民國前期平魯有66次、文水有84次,太谷有54次。這些廟會的發展在一定程度上與集市形成很好的互補,有利于商品市場的發展。
從以上資料中可以發現,盆地區和交通便利地區如臨汾盆地、潞澤盆地、晉中盆地、太行孔道、呂梁孔道等商品市場發展程度高,集市密度大,開市頻率小,而地處山區相對閉塞的晉西北區、晉北區、忻代區及呂梁山南麓山區等商品市場發展緩慢,集市密度小,開市頻率大。換言之,晉中和晉南地區集市發展較之晉北地區發展快,其中晉南地區最快。
傳統市場上的交易品以糧食和農副產品為主,農具和役畜的交易也包括在內,如左云“米糧市,東西南北四街輪流,草市,南北街二處,炭市,東北街二處,牛驢市,在城內鼓樓北”。[16](卷3,建置志)
晉北所產糧食除自給外,少量向外出售,如岢嵐“即間有一二小販,亦僅以貨粟相易,難于值錢,此鄉村之民所以鮮坐賈也”。[3](卷10,風土志)又“地近邊鄙,巨商大賈跡所罕至,鬻于市者,不過日用之需,粟米麻縷馬牛牲畜而已”。[3](卷2,形勝志)在晉中地區,糧食是集市上重要的交易商品,以榆次為例,“榆民種麥,向僅十分之一,自鐵路通后,麥價日昂,種麥者比歲增多,幾占全縣禾田十分之三”。[17](卷6,生計考)糧食作物的增加與糧食商品化的發展,直接推動了集市上糧食交易量的增加,如徐溝縣清源鄉“市集,城內糧市在東城察院街……逢雙日開集”,“高白鎮集,逢單日開集,糧食在中截堡內”,[18]而省垣太原則“各項商業除糧食、煤油、布疋、雜貨等外,大宗買賣極少”。[5](P31)(丙)晉南地區,尤其是晉西南和晉東南部分山區,糧食交易并不多。從中不難發現,較之晉北和晉南,晉中地區的商品市場中糧食交易占據了主導地位。
晉北地區經濟作物種植的數量相對較少,如棉花種植,“當時在冀寧、雁門兩道的棉田,已達到五萬畝,其后逐年增加。民國十六年(1927年)兩道的棉田達到三十萬畝,收獲突破十萬擔。但是根據山西省當局發表的報告,雁門道范圍內的雁門關以北地區的植棉,全部以失敗而告終”。[19](P30)由于棉花種植一直未能推廣,所以晉北地區集市上的棉花交易量一直相對較少。晉中地區在清代很少種植棉花,進入民國后,在省政府的大力推動之下,晉中地區的棉花種植面積不斷增加。該地主要有榆次、交城、文水、汾陽、孝義、太谷、祁縣、平遙、介休9個棉花種植縣份,其中文水、太谷、祁縣的棉花種植產量都達到了1萬擔。[19](P30)在晉西南地區,棉花是集市上交易的主要商品,“該地區適宜栽培棉花。一方面是地方當局獎勵種棉,另一方面是種棉比種糧更為有利,所以棉花的產量逐年增加,現在的棉花產量每年達六十萬擔。其中二十萬擔供省內使用,四十萬擔輸出省外。而河東的棉花品質甚是良好,在上海、天津的市場上頗受歡迎,因而產量有逐年增加的趨勢”。[19](P67)由于質優價廉,所以晉西南地區的棉花在收獲之后,大都經過初級、中級和高級三級市場,最后輸出到省外。相比之下,以棉花為主的經濟作物的交易,晉南為最,晉中次之,晉北則最少。
晉北地區山地較多,林業和畜牧業比較發達,集市上的木材和畜牧產品交易量較大。以木材的銷售為例,寧武、岢嵐一帶所產木材自清末以來,作為建筑用材銷往蒙古各地,年輸出1500噸,平綏鐵路通車后,年輸出額增加至50000余噸。該地的木材還被用作鐵路枕木,修建平漢和正太鐵路時,政府曾收購15萬根;修建同蒲鐵路則收購50萬根。晉中地區尤其是交城一帶集市上的皮貨交易量相對較大,1919年時全縣皮坊已達120余家,皮店16家,固定工和臨時工達1萬余人,每年熟制“灘二毛”60多萬張,年總產值達310多萬元。[20]皮毛加工和皮毛商業的互動,使交城在皮毛商業中的地位迅速崛起,成為山西最大的皮毛集散中心。民國時期,晉東南集市上土特產品的銷售仍具有一定規模,如武鄉縣洪水鎮“每逢三、六、九集日,各種百貨、糧食、蔬菜、編織品、陶瓷、鐵木器、小型農具、干鮮瓜果等競相上市,迎來方圓四五里地前來趕集的農民。遠地貨物,有榆社的糧食、黎城及左權的大牲畜和各種山貨”。[21](P197)部分地區形成了專業化的市場,如曲沃“布市、棉花市、絨線市、菜市、果市、雜貨市,以上俱在古南關廂;油市、柴市、米糧市,城關三日遞轉,今在湯王廟前;羊市在上西門內;書市、靴市俱在古通利坊;棗市、靛市俱在古南關廂;帶子市在小南關神橋;核桃市在孝母巷;草市在下西關外”。[22](卷6,城池)如此發達的以農副產品為主的商品市場,實屬罕見。
近代前期,山西農產品出口路線主要有兩條:陸路通過張家口和歸化城東西二口,北上俄國和外蒙古,稱為“走口外”之路或“駝幫之路”。水路經天津、漢口、上海等港口城市轉運海內外,稱為“船幫”之路。[23](P177)民國時期,隨著交通事業的發展,尤其是平綏鐵路開通后,山西農產品經大同出口的數量日益增多,“為晉北進出口貨物之總匯,其商業地位之重要,于本省列于第二”。[5](P75)(丙)
在明清乃至近代前期,晉中地區是山西重要的商品集散地,榆次、祁縣、太谷、平遙曾是本省的商業重鎮,如太谷縣“百貨所極,列為市廛,行者不得顧,御者不得旋”,[24](P175~176)有“小北京”之稱。清朝道光年間,南北貨、東西貨,南北商、東西商都和太谷發生聯系,太谷與外地的商品批發額占總銷售額的80%。道光以后,由于太平軍起義導致江南商業的凋敝,太谷商業也因之衰落。民國時期,“榆次商業,除集中于縣城北關正太車站附近一帶外,四鄉之重要市鎮有四:一為東陽鎮,系正太同蒲兩路車站所在地,南通太谷至潼關;一為北田鎮,東南通榆社、武鄉、沁縣至晉城;一為長凝鎮,東通遼縣、和順以北至河北順德;一為什貼鎮,北通壽陽、忻縣以至關外”。[5](P75~76)(丙)其商品貿易量及商業地位之顯要,由此可略窺一斑。
晉南地區商品經濟的發達,使其得以形成獨具特色的市場網絡,如近代前期“新絳為晉南唯一工商業集中地,又為河東道屬各縣輸出及外貨輸入之中樞,故進出口貨具有相當之數量,運入以棉花為最多……運出以棉紗布匹為最多”。[5](P133)(丙)然而,“(民國)十五六年之交,因水旱頻仍,又受戰爭影響,既感運輸不便,銷售尤形遲滯,商業大受影響。近年地方雖稱安道,但元氣屢傷,農林枯窘,商業因之蕭條,各業商號既感金融之不易,復受貨價漲落之虧賠,多感維持之不易焉”。[5](P128)(丙)新絳逐漸從昔日的繁華都市變為一個普通的小縣城。
由此可見,近代以來傳統的市場網絡逐漸被打破,傳統的以轉口貿易為主的商品市場在近代化進程中日漸被淘汰,以區域間貿易為主的商品市場在曲折中緩慢發展,以長途販運貿易為主的商品市場因鐵路的興建而發展日甚。
當國門被侵略者的堅船利炮強行開啟后,深處內陸的山西,社會經濟開始轉型。一方面,傳統的商品市場網絡,如晉北地區的“駝幫”和晉中地區的“商幫”,在戰爭破壞和自然災害肆虐以及新式交通工具改進等多重因素的影響下,被新型的商品市場網絡如鐵路沿線商業市鎮的發展所替代。另一方面,呂梁、太行等山區則較為完整地保留了自給自足的小農經濟,受商品經濟影響甚小。概言之,近代山西商品市場的發展區域差異性極大,但就整體而言,“不僅與江南地區有天壤之別,與華北諸省也有較大差距”。[14](P57)地理環境的限制無疑成為其中的一個重要因子,也是長期以來制約山西社會經濟發展的最大瓶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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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趙立人〕
An Analysisof Regional Difference on Modern ShanxiCommodity Market
HEWen-le
(History School,NankaiUniversity,Tianjin,300071)
With the deepening of economic invasion of foreign capitalism sincemodern times,the traditional peasanteconomy as the leading economic structure changed.As an inland province,Shanxi was changed by the impact of the commodity economy in different extent and the traditionalmarketwas changed greatly.Due to the geographical limitations and social economy development,differences between the developments of commodity economy of differentareas of Shanxiwere not the same degree.This articlemakes commoditymarket development of Shanxi from late Qing dynasty to early Republic period as the study object,discussing the obvious regional difference in the process of change and understanding the fundamental sequence of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of Shanxi.
modern Shanxi;commoditymarket;regional difference
F127
A
2012-06-28
賀文樂(1983-),男,山西偏關人,在讀博士生,研究方向:中國近代社會經濟史。
1674-0882(2012)04-0026-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