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人人稱贊的大孝子。為了讓母親過上好日子,苦讀10年考上重點大學;畢業后,又放棄做醫生而去開小診所;為了討母親歡心,他甚至與相愛多年的女友分手。
但當這一切付出,仍無法澆滅母親心中的復仇火焰時,他又該拿什么來安慰母親呢?
2011年春,24歲的留學生汪某在上海浦東機場因留學費用等問題與母親發生爭執,遂從行李中拿出尖刀向母親連刺數刀,造成其母重傷。此消息一出,大眾嘩然。
時隔半年,在河南新密市又發生一起更加駭人聽聞的殺母案,作案手段極其殘忍,兇手李新偉竟然勒死自己親生母親李香玉后又將其焚尸!
這一消息令認識母子倆的人極為震驚:他們印象中的李香玉和李新偉母慈子孝,這對相依為命的母子倆怎么會突然反目成仇?到底是什么樣的仇恨令李新偉竟做出如此瘋狂的舉動?
9月29日,民警在三門峽市一家小餐館里找到了兇手李新偉,他表情鎮定,沒有任何反抗。10月,悔不當初的李新偉向本刊特約記者聲淚俱下地講述了他的人生悲劇和犯下的罪惡。
單親母親的心痛:
孱弱肩膀背起沉重的負擔
1998年12月21日注定是李新偉最難忘的一天。
那年,他12歲,正在三門峽第一初級中學上初一。由于天氣忽冷忽熱,他感冒了很長時間,結果期末考試發揮嚴重失常。母親李香玉得知兒子分數后,操起手邊的長掃帚開始打兒子,邊打邊罵:“我叫你不爭氣……”掃帚雨點一樣落在李新偉的腰上、屁股上……他撕心裂肺地哭,直到哭不出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李香玉停住了打罵。她看著兒子紅腫的屁股,自己忍不住流下眼淚。李新偉不知所措地看著母親,李香玉一把把兒子擁進懷里,號啕大哭:“兒子,別怪媽媽狠心,你以前總問我爸爸去哪里了,我總是不告訴你。其實,你跟別的孩子不一樣,你……你是個私生子啊!”
李新偉聽到這句話,驚愕地睜大了雙眼。他一直以為父親早早去世,自己與母親十幾年來孤苦無依,雖然沒有父親,但所有的困難母子倆都一起咬著牙挺了過來。如今竟被告知自己是私生子,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要追溯到1984年,那時候李香玉芳齡24歲,在三門峽湖濱區一家酒店做服務員。年輕時的她青春貌美,是酒店的活招牌。那年3月的一天,她收拾盤具時不小心弄臟了一位客人的衣服,客人非但沒有責怪反而安慰李香玉。兩人就這樣認識了。
客人叫胡新立,28歲,是鄭州一家供銷社的采購人員,外派三門峽參加一個合作項目。此后幾天的相處,兩個人都在彼此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從此,他們開始鴻雁傳書,互訴衷腸。胡新立在信上說:“如果你愿意,來鄭州跟我在一起吧……”愛的表白在李香玉的心中蕩開一波又一波漣漪,她陶醉在甜蜜的愛河里。1985年9月,胡新立再次從鄭州來到三門峽,李香玉把自己交給了心愛的人。
纏綿一周后,胡新立回到鄭州,卻自此了無音訊。幾個月過去了,李香玉發現自己懷孕了。越來越不安的她來到鄭州四處打聽,終于找到胡新立所在的鄭州市供銷社。胡新立慌慌張張地將李香玉引到沒有熟人的地方,說:“我家里背著我安排了一門親事,我不聽不行。女方的母親是我爸爸的上司,人家條件不錯。過幾年你就知道了,感情不能當飯吃……對不起,你把孩子打掉,再找個條件好的吧!”他一邊說一邊從衣袋里拿出一疊錢來,硬塞在李香玉手里。
李香玉看著這個口口聲聲說愛自己的男人,怒火中燒,把手一揮,錢撒落一地。她使出全身力氣,甩起右臂狠狠地打在這個男人臉上,哭泣著轉身走了。她幻想著他會追上來,誰知,那個男人竟任自己越走越遠……
那晚回到洛陽,李香玉狠狠地哭了一場,下定決心:這輩子不結婚了,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培養成才,讓這個無恥的男人認錯、后悔!
住在簡陋的廉租房里,李香玉在周圍人的指指點點和竊竊私語里,度過了生平最寒冷漫長的一個冬天。
1986年5月,李香玉生下一個男孩,取名李新偉。當事情傳到家中,都是普通工人、一輩子老實本分的父母氣得死去活來,不愿意李香玉回家。
然而一想到母子倆無依無靠,父母終究不舍只得服軟。于是,李香玉回到三門峽,把孩子交給父母照應。她則去做月嫂,去酒店當鐘點工,一天打幾份工養活這個孩子。就這樣,李香玉含辛茹苦地把兒子養大。
當李香玉講完痛苦的過去,李新偉震驚了,他沒想到,自己有個冷酷無情的爸爸!李香玉說:“兒啊,你一定要爭氣,你若不爭氣,咱娘倆一定會被看不起!”年僅12歲的李新偉,在那個看似尋常的夜晚,拔節般地成熟了。他意識到了自己和母親的卑微處境,并懂得了只有自己努力學習,才能讓母親開心。
不負眾望考大學,
怎奈母愛綁架人生
從此,李新偉成了班里最用功的人,每次考試都是第一。有了好的成績,老師喜歡他,同學也愿意跟他交流,沒有人在意他出自單親家庭,這是讓他不斷努力的動力。
2001年,李新偉以優異成績考進三門峽市第一重點高中。他飛奔回家把這一好消息告訴母親,希望博得母親一笑。誰知李香玉聽到消息后,面無表情地說:“高中算什么,你要讀大學,上名校!當初你那該死的爸爸就是嫌棄我學歷低,你要給媽爭口氣!”李新偉聽了母親的話,笑容僵在臉上。他訕訕地回到房間,坐下看書,心里卻有了一絲絲的怨恨。
3年的高中生活,李新偉再接再厲,一個人獨來獨往,也沒什么朋友。終于,3年后高考,他以589分的好成績考入河南中醫學院。他終于看見母親臉上洋溢的笑容了,這是對他最大的肯定。
2004年9月,李香玉送兒子來到鄭州,告誡他要好好學習?;厝サ耐局?,她想打聽一下胡新立的下落。她恨不得他混得一塌糊涂,然后自己帶著兒子趾高氣揚地走到他面前,讓他愧疚、悔恨。曾經是供銷社的地方已經是一片豪華商場,她從老員工那里輾轉打聽到胡新立從商后開了幾家連鎖超市,孩子已經送到國外讀書,一家人幸福和睦。
這個消息讓李香玉怒不可遏:“他憑什么,憑什么過得比我好!”兒子帶給她的成就感一下子蕩然無存。
進入大學,李新偉的視野開闊起來。他參加團體活動,結交朋友,性格也漸漸變得開朗起來。他的特別吸引了同班同學吳小敏的注意。一次社團活動,李新偉被分到和吳小敏一組做舞臺搭檔。吳小敏的活潑可愛,讓李新偉一下子著了迷。就這樣,兩個人的心一點點貼近。李新偉第一次在一個女孩面前打開心扉,跟她講自己艱辛的成長歷程,孤獨和快樂;吳小敏也在聽李新偉故事的同時,愛上了這個憂郁而堅強的大男孩。很快,兩人成了如影隨形的情侶。
2009年,李新偉大學畢業,吳小敏要李新偉跟自己一起去當醫生。李新偉跟母親商量,李香玉卻說:“當醫生不能掙大錢,現在都開私人診所,你就開個診所吧,聽媽的!”李新偉本想拒絕,但為了讓母親過上好日子,同意自己創業。他讓吳小敏先去省婦幼保健院工作,自己則開始創業。
2009年11月,李新偉在鄭州市東風路開了一家診所。開業伊始,李新偉一心為了母親,拼命工作。憑借自己扎實的專業知識和實踐能力,診所的生意日益興隆。李新偉在附近的社區貸款買了一套60平方米的住房,并把母親從三門峽接到鄭州。那晚,他對母親說:“媽,你看生意越來越好,以后就讓兒子養你吧!”
李香玉看到兒子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條,終于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為了支持兒子,她還把老家父母留下的一套住房賣掉,給兒子償還了貸款。
2010年新年,李新偉將女友吳小敏正式帶回家。不料,李香玉對吳小敏很冷淡。事后李新偉問及原因,李香玉沉重地嘆息一聲:“我對她能有什么意見,關鍵是你現在一無所有,談什么戀愛?等你有錢了,啥樣的媳婦找不到?”李新偉不服道:“怎么一無所有,我現在診所開的不是挺好的嘛!”
李香玉頓時怒不可遏:“跟媽媽想要的差得遠呢!你知道你那個混賬爸爸做到哪一步了嗎?他已經開了幾家超市,他的孩子都出國了!你不能比他們差,明白嗎?”
李新偉忍無可忍,“天天跟他比,你活得累不累,煩不煩啊?”說完他摔門回到自己屋里。
2010年底,診所生意越來越不景氣,只能關門大吉。李新偉開始尋找醫院的工作。因為不是單位用人期,而且競爭激烈,李新偉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
吳小敏看著男友一直沒穩定下來,而且凡事都要母親做主,有點氣不過,就跟李新偉說:“我們都老大不小了,我爸媽想讓我結婚,你什么意思?”李新偉心里一陣酸楚:“我當然想娶你啊,天天都想?!彼严虢Y婚的事情告訴母親,李香玉聽到后,對兒子說:“現在沒錢,不許結婚!”她強硬的語氣一下子把李新偉堵回去。李新偉不敢忤逆母親,又不愿得罪女友,只好用逃避的方式暫時忽視問題。
吳小敏看到李新偉唯唯諾諾的樣子,又生氣又可憐。她說:“你一個大男人,沒有一點主見。如果你不跟我結婚,我們就分手吧,互不耽誤?!崩钚聜ケь^痛哭,卻一點辦法都沒有。這些年來,他從來沒有忤逆過母親,從來沒跟她提過要求。吳小敏徹底失望了,臨走之前,她說:“你就跟你母親過一輩子吧!”
分手后,李新偉郁郁寡歡,李香玉看見他低迷的神情,更是恨鐵不成鋼:“沒出息,等你掙了錢就什么都有了!”李新偉絲毫聽不進去,對李香玉不睬不理。李香玉看著兒子消沉,反而更覺得自己白操心一場。
母子兩人之間的溝壑,越來越深。
子女豈是工具,
母子的恩怨糾纏不清
2011年7月,一直失業消沉的李新偉還沒找到工作,銀行卻找上門來,告知他貸款到期后遲遲未還。
原來,一年前,李新偉聽說做醫藥代理商能掙大錢,就瞞著母親,用房產證作抵押貸了10萬元,進了一批藥??墒菦]兩月,這家藥廠因產品不合格被查封了。這批貨,一下子砸在了李新偉手里。如今,他更沒有能力補上這個缺口了。
沒有辦法,李新偉把這件事告訴李香玉,李香玉驚呆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悲痛萬分地說:“你……我白養活你了,你太讓我傷心了……”李新偉也流下眼淚,哭著說:“媽,我們怎么辦?如果兩個月內不還,房子就要被沒收了。”李香玉憤怒歸憤怒,只好同意賣房還債。
8月26日,李香玉辦完賣房手續,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起自己一輩子要強,以為孩子會爭氣,卻落到賣房的地步,悲從中來。她特意坐車來到25年前負心人工作的地方,原來的舊樓已經拆除,早已是高樓林立,物是人非了。那個離開自己的男人,早已有了幸福的生活,自己怎么追都追不上,靠兒子也追不上了,自己的一輩子就這樣毀了。想到這里,她萬念俱灰,淚如雨下。
當天晚上,李香玉與李新偉看著熟悉卻即將不屬于自己的房子,兩人相對而泣。李香玉覺得沒有活路了,就找到一根耳機線纏到脖子上。絕望的李新偉搶過耳機線,想要往自己脖子上纏。李香玉看著不爭氣的兒子,用力跟他搶奪,最終搶過耳機線,再次纏到了自己脖子上。
李香玉說:“我死了,你也安生了?!币簿褪窃谀且豢?,李新偉忽然想到自己這25年的成長歷程:小時候沒父親保護,任人欺負,提心吊膽地背著個私生子的名分生活,讀自己不愿讀的書,做不想做的工作。為滿足母親的要求,他失去了工作,失去了愛情,成了一個唯唯諾諾的廢人。想到這一切,他認為都是母親造成的。
李新偉壓抑多年的憤怒一下子被點燃了:“你不是想死嗎?好,我讓你死,我讓你死!早知道這樣,誰讓你把我生下來,誰讓你給我安排一切?你讓我過得像個人嗎?你……”就在所有的怒火爆發的同時,他掐住了母親的脖子,越掐越緊!很快,李香玉就在兒子的手中停止了呼吸。
8月28日凌晨時分,李新偉把母親的尸體裝入袋子,并準備好打火機、刀斧,連夜租車將尸體帶到新密境內一間廢棄的小平房內。焚尸后,他駕車離開現場。一場大火,燒盡了25年的母子情分,燒盡了李新偉所有的愛恨。之后,他逃回三門峽。
2011年9月9日上午10時30分許,新密市公安局110指揮中心接到群眾報警,稱在新密市白寨鎮皇帝嶺村一小山坳里發現一具被燒焦的尸體。接報后,新密警方刑偵大隊立即組織警力趕赴現場,并在第一時間內成立了專案組。9月28日,經過專案民警大量走訪排查,他們獲取一條重要信息:鄭州市中原區一名叫李香玉的暫住人員,身份特征和死者十分相似,已經失蹤一個月。
查清李香玉的社會關系,專案民警迅速行動,連夜趕赴三門峽市追尋李新偉行蹤,以調查其母親去向。9月29日,民警在三門峽市一家小餐館里找到了李新偉,看到民警到來,他表情鎮定,沒做任何反抗。
10月21日,李新偉因涉嫌故意殺人罪,被新密市警方執行逮捕。目前,此案還在進一步審理中,等待李新偉的將是法律的制裁。(文中人物皆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