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幻想一場旅行時會變得極為安靜。
我想我八成是個心野的小孩。我跟媽坦白說:“娘,我不想家。”她非常自然地甩了我一句:“白眼兒狼”。
也許人只要開始行走就會心情開朗。不管終點在哪兒,不管有無歸途。而我們都在被時光帶著做一場旅行。只有終點,并無歸途。
我在不同的時間段會喜歡上不同的字眼,念及它們時會有一種喉頭擁堵心臟突然空曠的奇妙感受。比如“氤氳”,比如“安寧”,比如“蒼老”“古舊”“歲月”“流年”,再比如“永遠”。
在我幻想的旅行里,就有一列叫做永恒的火車,我坐在午后的陽光里,像一部無聲電影,原野的綠色平靜地呼吸,我只是看著掠過車窗的風景。這一切來源于兩年前聽過的《一個人旅行》。在MV里袁泉背著行囊途經十字路口的斑馬線,路過一片乳藍的天空和海,走走停停,清新而安詳。我并非偏愛這種風格,只在偶爾想起時會感到讓人心靈沉靜的力量。這是一首孤單卻絕不寂寞的歌。
說到這里我要學著小四的深沉口吻補上一句,“從沒有誰忘了帶走誰這回事,我們都會一個不漏地被時光的洪流卷走。”
而我就是在這股洪流中,偏執地進行一個又一個令人興奮得戰栗的白日夢。
我的某一件棉襖,從初一穿到現在,并有望跟著我過完高三再進大學里去。它有大大的口袋,兩個幾乎成為垃圾桶的口袋。我每年冬天都會在里面發現各種不可思議的東西:一粒潮濕的瓜子及幾片瓜子殼兒,一枚一毛的硬幣,半包手帕紙,手套,手表,或許還有我隨手收下的好看糖紙,又或許是洗得變成硬團團的衛生紙。在空間如此緊張的情況下,我還要把手放進去焐著。
這兩個口袋會讓我想起海格的大衣,如出一轍。那年冬末春初,我十一歲,還是一個正上初一的小朋友。生日那天我極其殷切地盼望會有一個混血巨人突然出現在我房間中央,拿著一把粉紅色的傘,蓄著根本分不開的濃密須發,也許還一邊生火一邊把他裝滿各種不可思議的東西的大衣脫下來掛上衣架,有點艱難地坐在對于他來說過分低矮的椅子上,理理呼吸,調整了姿勢直視著我,說:“你已經被霍格沃茨錄取了。”聲音厚重而柔軟。
多美好的情節。果然,人有時候是需要白日夢的。
我是如此喜歡天氣漸暖的過程。捧了一大杯的板藍根,睜大眼睛看著迎春枝頭漸漸熱鬧,看著梧桐葉慢慢萌生,到柳絮四處紛揚,再到白色蝴蝶掠地飛過。假若某個夜晚被密密雨聲叫醒,我推開窗來也許會看到盛夏的羽翼閃爍起來的風。
在一張演草紙上我偶然發現了一段文字,那是很久以前的我隨手寫下的極度煽情的文字:“我們一直形影不離。有一天,你突然不見了,我大聲哭喊你的名字無助地四處尋找,你從街角出現,一邊慌張地跑向我一邊不斷安慰,于是,我破涕為笑。可是這一次,你再次消失了,我沒有哭,因為我知道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知道的。我們必須往前走,踢著正步往前走,昂首挺胸地踢著正步往前走。
這是無法抗拒的時光的旅行。
所以,我后來再也沒有好好去看學校里那兩棵螞蟻樹,只是在我從他們身旁經過時,會偶爾想起那年初夏,我的丫頭,穿著那種會招蟲的黃色的上衣和鞋子,一邊亂哼哼一邊去撿被雨打落的粉色絨花,跳,跳,一直笑,一直笑。彼時陽光溫潤如水,透過樹葉滴落下來,在濕漉漉的地面撞出一點一點斑駁搖晃的痕跡。漏在丫頭的臉頰上,兜兜轉轉,明明滅滅,激起的聲音清脆如風鈴。
已往。
評點 韓立華
時間,是一件奇妙的東西。你似乎對它不能再熟悉了,卻又說不清它到底是什么。是長大?是回憶?還是一場旅行?而這場“時光的旅行”終點在哪里?又有什么意義?本文作者正是帶著這樣的疑惑走在旅途之中。在這段旅程上,并不像小四所說每個人只會被時光的洪流卷走。不,你還有沿途的風景,還有過往的記憶,看螞蟻樹開花,玻璃糖紙,夏日午后的光斑。在這些瞬間,時間慢下來,時間停止,永恒開始一點點呈現。而作者安靜敘述的筆法也正是永恒呈現的一種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