猶記那年畢業時

與小學畢業時的懵懂未知不同，這時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就像土里風里孕育著的春事，只需要一場春雨的點撥，就能開得花事爛漫。人事的風雨已多少侵入芳菲的心田，生命的些許劃痕更讓我們懂得了人生的珍重，青春的滋味。

一

離初三畢業還有一段時間，班里的氣氛就如發酵到一定程度的酒糟，濃重起來了。沒有了無休無止的瘋玩打鬧和海闊天空的神聊調侃，每個人都變了樣。男同學變得紳士起來，女同學也淑女了許多。大家可能都感受到這段美好的時光，如就要墜入地平線以下的瑰麗夕陽，此時呈現給人間的是更加難以言傳的大美。而美好的事物總是短暫的，大家如小時候吃芝麻糖，小心地咬，慢慢地嚼，細細地品味。此時我們就像走在阿爾卑斯山路口，都懂得了那句名言：慢慢走，欣賞啊！

與小學畢業時的懵懂未知不同，這時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就像土里風里孕育著的春事，只需要一場春雨的點撥，就能開得花事爛漫。人事的風雨已多少侵入芳菲的心田，生命的些許劃痕更讓我們懂得了人生的珍重，青春的滋味。

這應是人生的第一次總結回首，傷感留戀的種子竟如借了春風春雨自會在空曠無物的土地上就能生出的青草，無可遮攔，橫無際涯，以至芳草天涯了。大家還一如往日一樣上課下課，但每個人都有了自己的不同打算，學習的格外用功了，埋在書堆里，就可以閉門即是深山。而大部分升學似乎無望的同學，則更加失落，再也瘋玩不起來。因為前面即將面臨著更大的選擇，該就工的就工，該務農的務農，如擋不住的農事一樣，不是趕著往前走，而是被推著往前走，不走不行的。每個人打照面時，眼里總覺得多了些什么，如寒潭秋水，透徹見底，既照徹了別人，也能照徹自己。再單薄的肩膀也要負擔起生活的擔子。

二

畢業就要照合影留念。自覺的那個日子如一道閃亮的分水嶺，如水果刀劃過果肉，立刻將前后的日子劃分的界限分明，將以后的日子割得汁液四濺了。又如一塊麥地，站著時是一地碧綠金黃的飽滿充實，而收割之后的空曠，一下子會將每個人的心置于萬古洪荒的空蕪里，無可依附。那種荒蕪將由什么來承擔和填充呢？沒人告訴我們，也沒人知道。每個人只能學會慢慢地領受承擔。照完了集體照，幾個要好的會自覺地在一起合張影，權當留作紀念。心里再失落，再痛，也把笑臉留在照片上，瞬間的定格竟也體會到了永恒的劃傷。

貼畢業證的一寸免冠照留下來的一下子被幾個同學搶走，沒得到的是一臉的委屈，那就是日后的自己啊，有一張照片總能更多些慰藉。合得來的送一張是加深友誼了，原先有些矛盾隔閡的也送一張，就一笑泯恩仇了。于是每個人都在加洗著自己的單人一寸照，在班里互相贈送著，不斷地加深著離別的氛圍。

那時男女同學是不說話的，因什么事必須說了，也不能直呼其名，偷偷地“喂”一聲，先讓自己臉紅了。男女陣營就像兩塊相望而不相聞的莊稼，一邊是小麥，另一邊就只能是小麥以外的莊稼。各自開著自己的花，結著自己的果，卻搖曳著一樣的心事。此時，大方些的同學會主動將自己的花枝伸進別人的墻頭，“嗨，同學，給我一張你的玉照吧，如果不嫌我丑，我也會回贈的。”大膽又坦然，心底無私自是清澈見底的明凈。

三

我就沒有那么大方了。而我又極想得到一個叫孫梅的女同學的照片，心里如貓抓撓一樣難受。平時沒說過話就索要人家的照片，真是難以開口啊。我暗恨自己的懦弱。孫梅是初三轉學到我們班的，她一出現就讓我們班的壞小子收斂了囂張的形象，我才明白，美麗也是一種蝕人肌膚，摧枯拉朽的力量。對于孫梅的到來，我雖不如《紅樓夢》里寶哥哥對林妹妹的心有靈犀，一見面就說好像在哪兒見過一樣的似曾相識。只是覺得她就像山野里開出的一朵玉潔冰清的山茶花，讓人看的滿心歡喜。女人如花，已亭亭玉立的她照亮了我們內心的狂野，我們都馴服了許多，這是當時我們的班主任一直沒有搞明白班級秩序由全級最差一下子變得最好的原因。美的力量可以是無窮的，這句話只對于能對美產生共鳴的人來說，我們將近退休的老班主任已無從體會。

四

我如黔之驢一樣施展賣弄著自己，以引起她的關注，我努力地讓自己由一只丑小鴨變成一只嘎嘎叫的大白鵝。能顯示自己智力的就讓自己智慧無比，能逞一時勇力的就做力能扛鼎情狀。而這些其實都不是自己的強項。我感到自己真的江郎才盡了。上課無心聽課，用破碎的鏡片隔了中間幾排座位去看她在鏡子里的一顰一笑，我偷偷地一課一課地陷入單相思中難以自拔。發作業的任務我主動地承擔起來，故意將她的作業本偷偷地藏起來，看她著急的樣子，然后又英雄救美一樣，自告奮勇地裝作去辦公室為她找，然后在半路從懷里取出，踅回來，雙手鄭重地交給她。卻又不敢正眼看她，是怕她看穿了自己的陰謀，還是怕那雙灼人的眼睛？我也不能分辨。最后實在是無計可施了，自己下決心將學習搞上去，學成個樣子，用學習來打動她。

于是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將自己像沙袋一樣沉在學習中，廢寢忘食的苦學，成績一路飆升，讓老師刮目，作為典型在全班表揚，其實我并非為此，能夠博得她紅顏一笑就滿足了，一如三百年前沖冠一怒的吳三桂，七十年前不列顛英王愛德華八世。我知道自己的身世無法與他們齊肩，但卻知道世間從沒有卑微的情感。

五

為了討得她的玉照，我費盡心機。正面強攻顯然不是我的強項，于是只能采用側面迂回包抄的策略。我在等待了幾個上學與放學的時機以后，終于在一個無人的上午上課前，從她的書包里翻得了她的幾張一寸芳照，心花怒放的藏起來，神不知鬼不覺的安心上課聽課。下課后，我看到她翻箱倒柜般的找什么，急得滿臉通紅的她跺著腳竟淚水漣漣。我說不出是痛是喜。

在畢業的前幾日，滿懷鬼胎的我竟故作委屈狀的向她討要一張照片，我看到她白凈的臉一下子又桃花帶雨一樣紅到了脖頸。她慚愧地說，本來是留下幾張的，也想送給你，不想現在一張也沒有了。而再翻洗也來不及了，實在對不起。我聽到后只是感到江河冰封碎裂的冰冷與戰栗。我僵立在六月的暑日下，所有的感官都失去感觸，沒有疼，沒有苦，沒有甜蜜也沒有憂傷，只覺得自己成為一塊萬古洪荒中獨自站立的石頭。六月的陽光如雪花一般簌簌地飄落，覆蓋了時空。

我才懂得，果子需要在時光的濡養與積蓄中才能更甜蜜，而提前吃到的大多是未熟的、苦澀的。

（編輯 劉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