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裳，真正的文章高手

昔日有出版人拜訪王元化討論“文章誰寫得好”，王老斷然下判：“文章寫得好的當(dāng)然是黃裳，他用的都是平常的字句，你寫得出他這個味道？”

黃永玉夸他散文“既結(jié)實又有品位”；錢鐘書贊他文筆尤佳，“每于刊物中睹大作，病眼為明”；孫郁嘗言“書話讀之如清風(fēng)明月，林中甘泉，良多趣味”；王安憶說：“我覺得沒有人能寫他那樣的散文，這樣的文字還能去哪里找？”……

令人扼腕的是，2012年9月5日，這樣一位散文大家也已駕鶴西去。

作為著名的散文家、藏書家、翻譯家，黃裳終其一生，著作等身，創(chuàng)作散文高達幾百萬字，《錦帆集》、《錦帆集外》、《花步集》、《金陵雜記》、《晚春的行旅》……大到江河山川、小到石階青苔，遠至歷史人事、近看文人之交——他用開闊大氣的視野、細膩真摯的感觸、遒勁有力的筆法構(gòu)建了一個極具魅力、巍然可觀的散文王國。他的作品又巧妙地將哲思、史眼、詩性很好地融合在一起，他所帶給人們的，不僅僅是文人的情感吟唱，更是深厚的文化歷史內(nèi)涵。因此每有作品新出，就連一批文章高手都爭相閱讀。作家舒蕪曾有回憶：“黃苗子說，他吃著花生米，津津有味地讀了黃裳的《陳圓圓》……北京的幾個老朋友里，除了苗子兄，還有周紹良兄也是；我們相見時常常互相報告：黃裳最近又在什么地方發(fā)表一篇什么了。”黃裳一度成為各家出版社競相爭奪的暢銷書作家。

暢銷的背后離不開辛勤的付出。他的女兒容潔說：“他是一個非常辛勤的寫者。他一直對我說，做文字工作的人，是吃良心飯的。”即便到了90多歲的高齡，黃裳仍保持著活躍的思維，筆耕不輟。雖然晚年聽力不好，但“訥于言”的黃老卻狡猾地利用這點，更愿意傾聽別人講話，他的理論是，“我坐在家里，外面來的人信息比較多”，于是往往采訪他的人最后變成了被他采訪。他亦保持了舊時代文人的作風(fēng)，喜歡用豎行稿紙，一氣呵成，極少修改。2011年，92歲的他在《收獲》雜志開辟《來燕榭書跋》專欄，堪稱“壯舉”。

寫書之人必愛書。黃裳亦如此。念中學(xué)時，他就愛往舊書攤跑，移居上海后，受鄭振鐸等人影響，從新文學(xué)版本入手，一路收來一路看。搜尋舊書過程中，他每得一書，必做題跋，記錄藏書的憂樂，練就一手精粹的題跋文字，當(dāng)代無人能及。為了買書，他賣掉了相機，賣掉了手表，賣掉了一切值錢的家當(dāng)。然而在“文革”中，黃裳的藏書卻被洗劫一空，這無疑是沉痛一擊，但他說：“好像一個極大極沉重的包袱，突然從身上卸了下來。空虛是感到有些空虛的，不過像從前某藏書家賣掉宋版書后那種有如李后主‘揮淚對宮娥’似的感情倒也未發(fā)生過。我想，自己遠遠不及古人淳樸，那自然不必說；就連自己是否真的喜歡書，也似乎大可懷疑了。”這段話令多少愛書人喟嘆，傅月庵就曾在《愛黃裳》一文中表示敬仰：“苦難讓有些人變得矮小，有些人變得高大，黃裳先生無疑是后者。”

之所以能在苦難中變得高大，性格恐怕是其中最重要的原因。用作家王安憶的話說，黃老性情“溫厚可愛”，他的好友遍布各行各地，梅蘭芳、吳晗、巴金等名人自不為怪，就連影劇院、書店里的師傅、伙計，都能成為他的好朋友。這也歸因于他的任俠之風(fēng)，困難時期，他常用稿酬慷慨接濟友人。早年黃裳發(fā)現(xiàn)學(xué)者鄭振鐸窮困而無奈賣書，心中難過，遂四處籌借書款，想方設(shè)法為其保存下藏書，這筆書債直到10年后自己才還清。2008年汶川地震，他將包括《前塵夢影新錄（手稿本）》等在內(nèi)的三部珍貴收藏拍賣出去，所得全部捐助給了災(zāi)區(qū)學(xué)校用于重建。

他是一位平靜的人，也是一個有戰(zhàn)斗性的人，晚年常與人打筆仗，他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就像高山瀑布，直流而下，皆現(xiàn)于筆端，這無關(guān)其它，只關(guān)乎品性，就像研究其多年的學(xué)者李輝所說的那樣：他是一位真正的性情中人，所有的明、暗、優(yōu)、劣，從不掩飾。

黃裳一生寫書癡書，而愛書人也癡愛黃裳。懷念黃裳，最好的方式莫過讀其作品，學(xué)其品性。讀他的散文，學(xué)習(xí)其如何將“平常的字句”化作“既結(jié)實又有品味”的文章，學(xué)習(xí)他幾十年如一日的對寫作的堅守；讀他的軼事，看他如何拯救自己，幫助別人，看他如何在一顆平靜的心靈背后保持著愛憎分明。如此文章高手、性情文人，難怪曾有讀者感慨，“那么多人愛黃裳！”誠然如是。書比人壽長，只要愛書人仍在，先生就永遠在。（高明燕）

遠去的大師；真性情；做人與處世；斗性與平靜；我最敬佩的人……

（來源：鳳凰網(wǎng)、《南方周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