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媽媽”不放棄

一

開學到期中的那一段時間，文杰的成績像滑鐵盧一樣，飛速下滑。作業潦草，還時常有空著不做的，上課也懶洋洋，成績不用“一落千丈”來說，“一落十丈”是絕對有的。

文杰家里情況也有些特殊，爸爸大多數時間在廣州工作，媽媽在上海經營著一家美容院，本來照顧孩子的時間已經夠少了，今年起又增開了一家美容分院，從此更無暇顧及孩子了。每天晚上文杰已經熟睡了，媽媽才回到家中，早上起床時，媽媽還在睡覺，唯有奶奶照顧他生活，接送他上學。奶奶年事已然很高，我每次和她交流時都得非常專注，否則幾乎聽不懂她在說什么。

文杰其實是相當聰明的孩子，而我欣賞的不是他的聰明，而是他很有主見。不過，這樣有主見的孩子個性也往往是很獨特的，文杰也是，吃軟不吃硬。在他犯錯誤時，與其嚴肅地批評他，不如以情激情，你臉上帶著一種仿佛面對自己親生孩子犯錯誤時的“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然后把道理一一陳述，你越是柔聲細語，他越是紅著眼圈，淚水成串……文杰對人對事很有感情，每天中午我給孩子們盛飯盛湯時，文杰總是大聲說著“謝謝老師”，還不像別的孩子那樣說完就算，如果沒有你的回應，他會以為你沒有聽見，眼睛便一直專注地看著你，大聲而又真誠地再次說“謝謝”，直至聽到你的回應他才會安心去吃飯。

剛開始看到他各方面都在退步時，我著實有些著急，和她媽媽聯系過。文杰的媽媽當然也愛孩子，但是，兩家美容院的事業顯然她并不想放棄。這也是能夠理解的。在上海這樣一座大城市生活，誰不忙碌呢？

第一、二次溝通的時候，文杰媽媽還是有些動容的，我告訴她，文杰真的是個好苗子，如果好好培養，將來會很有出息。但是在此之后，文杰仍然每天作業都不能保證完成，時有缺漏，完成的質量也慘不忍睹，各科成績下滑很快。

再和他媽媽溝通時，我明顯感覺到了文杰媽媽的回避，從其電話里的語氣能感覺到一種隱隱的“抱歉”之意。于是，就在某天的早上，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二

那天一大早，數學、英語課代表都來反映情況，說文杰兩門作業一點兒也沒做。當我給他們家掛去電話正準備與家長溝通了解一下情況時，不想接電話的是其父。文杰爸爸接起電話，一聽說是老師，不分青紅皂白就在電話里發作了：“小孩媽媽這幾天鬧死鬧活把我從廣州喊回來，說一個人管不了孩子，搞得我連工作都不安心，是不是現在為了孩子上學，我們都不要工作了……”

好一頓發作，我一句話都插不進去，但總算聽出了大概意思：文杰媽媽收到學校反映孩子情況后，一方面心里很著急，壓力很大；另一方面認為其父親長年工作在外，將教育孩子的責任全部放到自己身上，心理產生不平衡，故連續幾天數個電話，逼著其父回到上海，我掛去電話時，夫妻間剛剛大鬧過一番。

說實話，本著為孩子負責的態度好心與家長溝通，卻不明就里就被噼里啪啦挨了頓訓斥，我心頭著實惱火，哪有這樣不講道理的家長，一點尊師重道都不懂！電話還沒有掛斷，我的腦海里開始在迅速尋思著怎么回應：是索性立刻掛掉電話，還是與文杰爸爸“爭吵”據理爭論？不行，都不行，雖然覺得對方這樣有些過分，但掛掉電話也不是解決問題的方式；看他現在激動的樣子，講道理也是白搭。

想到這里，我強壓下火氣，忍耐著性子等他一口氣把話說完，感覺到他發泄后火氣降了下來，我說道：“文杰爸爸，我今天打來電話，不過是為了和你們交流一下孩子的情況，我想，家長有必要知道孩子在學校的情況，老師也有必要及時與你們交流孩子的情況。如果我的電話引起你們夫妻倆的矛盾了，那我很抱歉。但我想孩子的成長是離不開家校的緊密聯系、合作的，我身為教師如實反映情況，應該也不能因為如此就承受你們的怒火。這樣吧，我不再給你們家打電話了，如果你覺得你們家長需要了解孩子的情況，你們可以直接給我電話或者到學校來找我……”

掛了電話后，我想到莫名其妙挨了頓訓斥，一時間還真是有些生氣。但回到班級，看到文杰正埋頭忙于補作業的情形，又覺得孩子還是挺可憐的，心里暗暗提醒自己：孩子還是無辜的，大不了以后自己在學校里多盯著孩子。

可之后幾天，文杰依然如此，作業每天少做，完成質量極差。我不禁板起了面孔，非常嚴肅地找他談過幾次，但這些話只能保證孩子在學校里的表現，回到家又是老樣子，一點效果也沒有。漸漸地，我感到孩子在其他方面也有了變化：課堂上不像以前那樣愛發言，時常趴著；下課了，也不大愿意和其他孩子玩……我雖然氣惱著急，一時之間也沒有好辦法。

三

一直到那一天，學校讓各班組織同學們參加體育節的籃球原地比賽，同學們踴躍報名，個個把小手舉得高高，嘴里還叫嚷著：“我！我！老師選我去！”只有文杰漠不關心地坐在座位上，一副滿臉無所謂、提不起興趣的樣子。無意間，我聽到了他的喃喃自語：“反正我什么都不行的……”

這句話讓我一怔，猛然間，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無數幅畫面：每天晚上，當別的孩子都在爸爸媽媽、全家人的呵護中歡聲笑語時，文杰身邊只有一個無法與他多交流的年老的奶奶；當別的孩子撲向爸爸媽媽爺爺奶奶的懷中撒嬌的時候，文杰只能獨自面對冷冰冰的房間；當別的孩子們遇到難題可以請教爸爸媽媽時，文杰只有自己面對這些困難，沒有扶手，沒有拐杖……我仿佛看到了文杰在家的孤獨，文杰的無助……在這種情況下，孩子能努力做一些作業已經很不錯了，碰到不會的當然沒辦法，誰來幫他呢？不能要求太高了，他畢竟只有8歲，還是個幼小的孩子啊！再說，到了學校，他還要面對老師的批評，新的壓力……果真如此，孩子小小的心靈能承受多少，能承受多久呢？

這一刻，我在這一幅幅畫面中眼睛濕潤了，耳邊又想起了文杰的話：“反正我什么都不行的……”下課后，我把文杰喊到身邊，帶著點氣惱的語氣說：“胡說，文杰，誰說你不行？梁老師從來就覺得你是一個很聰明的孩子。”想了一下，我又對文杰說：“杰杰，老師知道，家里的媽媽很忙碌，因為爸爸在外地工作，媽媽一邊要工作，一邊還要照顧你，有時是忙不過來。媽媽忙碌工作也是為你呀，不過，你別忘了，你在學校里還有一位媽媽呀，這個媽媽一直覺得你很聰明，就是近來完成作業質量不高，只要你愿意努力一下，很快就能追趕上了的。”

文杰說：“可是，有些作業我真的不會做。我也不敢再問爸爸媽媽，不然他們就會吵架。”嗯，果然是如此。我說：“杰杰，以后不會的時候自己打電話給我啊，任何時候都可以。以后遇到困難退縮時，或者控制不住自己想偷懶時，沒關系，先偷會兒懶，但是一會兒之后，別忘了，學校的媽媽還在等你的電話，記得，學校里的媽媽不希望你放棄哦！答應我，好嗎？……”

聽我如此說，文杰的眼睛又紅了，小臉滿是認真的神情，重重地點點頭說：“好的，我會努力的。”

自那以后，文杰果真在一點一點進步了，課堂上走神的時候少了，舉手的次數多了；我也接到過好幾次他的電話，作業的完成質量也在一點一點提高。

第三單元的考試卷，文杰完成得相當不錯，盡管分數并不是我最看重的，但看到文杰如此高興，又有了信心，我也很期待和他一起繼續努力，希望他永遠能記住：學校里還有個媽媽，這個媽媽不放棄，也希望他永遠不放棄……

四

做老師的，我們的責任心讓教育的出發點總是正確的，總是希望孩子好的，但是往往，真的需要換個角度，設身處地看到很多隱性的一面，真正去理解孩子，也許，不只是理解孩子，是理解一個生命，一個心靈……

臨近期中考試了，文杰的爸爸從廣州趕回來，特地到學校來找我，看到這個硬氣的男子真誠地道歉，看到文杰媽媽感激地告訴我，他們都知道了，文杰自豪地告訴他們，他在學校還有個媽媽，這個媽媽希望他不放棄，這個媽媽認為他很聰明、以后會很有出息，因此他要越來越好，不讓大家失望……那一刻，我內心很欣慰。

是啊，生活對誰都不容易，生存的壓力，事業的追求，家庭的幸福、孩子的健康成長……盡管大家工作內容、性質不同，但相信這些都是大家共同的心愿。當前，我們一直在談家校合作，但真正的合作一定是首先建立在對人性的理解、信任、寬憫的基礎上。很多時候，身為班主任，我們不僅是溝通教師與學生、學生與學生之間的橋梁，有時候，我們也是溝通教師與家長、家長與學生甚至學生與社會之間的橋梁。

（作者單位：上海高安路一小）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