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我一直試圖弄清楚,中國教育能把人的腦子搞壞到什么程度。這可是需要想象力的。比如前幾天,我在貴州師范大學的校慶報告會上,說了句“學會妥協”,馬上就遭人痛批,道是“與大學的獨立精神相悖”。妥協就是“放棄獨立”嗎?拜托了,那叫“投降”。甚至就連投降,也未必就等于放棄獨立。二戰時,日本最后是投降了的,難道就不再是獨立主權國家?
事實上,妥協是有前提的,也是有原則的。妥協的前提,就是獨立。比如美國制憲會議期間,與會者所代表的各個State(現譯為“州”),都有自己制定的憲法,自己民選的政府,相當于獨立主權國家(因此應譯為“邦”),誰也不從屬于誰。也就是說,他們是獨立的。因為獨立,羅德島甚至連代表都不派,一副愛誰是誰、想怎樣就怎樣的架勢。同樣,也正因為獨立,其余十二個State的代表,才能在會上唇槍舌劍、針鋒相對、寸土必爭,并最終達成“偉大的妥協”。獨立才能妥協,不獨立就只能服從,這不是常識嗎?
這樣的常識,只要稍微過過腦子,就能明白。試想,如果當時美國那十二個State的代表,是咱們大清帝國的地方官,會怎么樣?也只能磕頭如搗蒜:皇上圣明,臣等死罪!請問,這叫“妥協”嗎?對不起,這叫“臣服”!
臣服絕不是妥協。臣服的前提,是人身依附關系;妥協的前提,則是獨立平等關系。因此,妥協往往是雙向的,即你讓一步,我也讓一步。讓到哪兒為止?底線。比如美國人的底線,是公權力絕對不能侵犯公民的基本人權。因此,當時不少人提出:如果沒有《權利法案》,那就寧肯不通過憲法。
至于最后的結果,大家都知道,是憲法文本不再修改,但立即增加十條“修正案”。也就是說,主張修改憲法的和反對修改的都讓了一步。修正案,則是雙方都能接受的辦法。這是一個智慧的方案。這種智慧,就是“妥協的智慧”。
這樣的智慧,我們很早就有。因為講“中庸之道”,就不能走極端,也就必須既堅持原則,又學會讓步。后來,我們的腦子被搞壞了,不會妥協。于是要么屈從,要么死犟。屈從的結果是底線盡失,死犟的結果是兩敗俱傷,值得提倡嗎?
現在,我們應該知道什么是“妥協”了。那就是:以獨立為前提、以底線為原則的適當讓步。只有這樣,才叫“妥協”。我說的“妥協”,正是這個意思。這樣的妥協,與“大學的獨立精神”,何悖之有?
一事當前,不過腦子,只想當然,然后大發議論,此為中國教育失敗之鐵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