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頭搞經濟30年,暴利終于把人變成了鬼。整部社會機器,各個部件似乎都出了問題。政府急了,重拳頻出,卻按下葫蘆浮起瓢。現在人心好像已經不是肉長的,人都不厚道了。有一陣,我皮膚生了一點小疾,特意先拜托朋友找醫生,我自己再贈書簽名,盡管謹慎如此,最后無非被虛假熱情一番,給我開出的還是萬元大處方。我學醫出身,一看處方就明白,實實痛心:如今怎么連老醫生做人都不厚道了呢?更有意思的是,后來老醫生還很委屈,人家還認為是你不厚道!你明知道醫生只有開大處方才可以更多錢,還不讓醫生賺一點?
厚道究竟什么意思?糾結了。人人都知道厚道是美德,然而厚道這種美德發生了理解與指向的歧義。原本是個人的品性,變成了對他人的要求,無怪乎如今人人都認為他人對自己不夠厚道。
一種美德的認知、建樹與普及,不是經濟的功能,而是文化的功能。目前的現實狀況已經足夠讓我們看清30年來的教訓:文化的削弱與缺失是何等致命!我們不僅沒有在經濟改革開放的同時進行文化的改革開放,并且還放棄與忽略了對我們原有傳統文化的關注和提升。美德是可以量化的,是可以有標準的。量化美德標準最強大的文化力量有兩股,一是法律,二是宗教?,F在許多人的無法無天,正是一無法律管制,二無信仰約束的結果。法制文化是一個大話題,辟章另說。先說宗教。
“厚道”來自于宗教的寬容意義,西方多體現于基督教,中國多體現于佛教。佛教中寬容意義的源頭是“空相”,所謂“無人相、無我相、無壽者、無眾生相”,一個人只有了悟了“不住相布施”,他才能夠達到忘我,從而寬容厚道淡定。遺憾的是,佛教的修行,對個體悟性與智性的要求,實在太高,大眾實在太難領會,而我們也并沒有采取有效措施,促進佛教文化的進步、科學與現代性,以便大眾百姓能夠輕易接受先進宗教文化的熏陶。求佛拜佛已經完全功利主義,只要升官發財就好,如有他人擋道,那就是他人的不厚道了。相比寬容性比較大、眾生比較厚道、脾氣比較溫好、經濟發展社會福利都比較穩妥安全科學發展的國家,多是基督教。與佛教相比,基督教更具具體性。比如,彼得問耶穌:“我的弟兄得罪我,我該饒恕他幾次呢?七次夠嗎?”耶穌回答:“不是七次,而是七十個七次?!北热缫粋€人應該如何與鄰居相處,耶穌說:“你要愛鄰人,就像愛自己一樣。”再比如,人們現場捉了奸,按當時摩西法律,必須用亂石砸死女人;耶穌卻對人們說:“你們當中誰沒有犯過罪,誰就先拿石頭打她。”將心比心,結果沒有人敢先拿第一塊石頭,女人就這樣感知了上帝賦予人類的寬容與厚道。善善相報,寬厚待人,漸成社會風尚,形成良性循環。
這里更值得一說的是,在難以捉摸和掌握的個人情感領域,文學成為至關重要的文化力量。西方文學從最初萌起發展至今,無不以罪與罰為探索主旨。無論作家是否信仰上帝,無論他們是贊美還是質疑,是叛逆還是跟從,都逶迤指向一個字:愛。上帝之愛與俗世之愛在文學里被探討被述說被具象化,從而成為人們精神生活的心理依憑與密友。事到如今,如果我們還是繼續認定文化就是群眾健身運動、社區麻將室和樓堂館所,就實在太狹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