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趼人小說中“志士”商人形象探析

摘要：關于吳趼人的研究，學界已有成果主要集中在其生平、思想及小說理論方面，對其小說中人物形象研究并未深入，商人形象缺乏系統觀照。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系統考究吳趼人小說中的“志士”商人形象，通過對其分析研究，揭示出吳趼人小說中鮮有“志士”商人形象。

關鍵詞：吳趼人 商人形象 探析

注：本文為浙江傳媒學院校級立項課題“吳趼人小說中‘志士’商人形象探析”（ZC11XJ021）的結題成果。

引言

吳趼人是晚清時期頗有影響力的小說家，他一生創作豐富，小說中的人物形象眾多，商人形象類型豐富。吳趼人小說中的商人形象可概括為官商、職商、民商和買辦四類。晚清時期，吳趼人筆下商人階層發生巨大變化，部分科舉無望的士人蛻變為商人，買辦商人產生。面對民族危亡，吳趼人小說中的鮮有“志士”商人形象，其小說中的商人缺乏應有的時代責任感和民族意識。

一、吳趼人小說中的商人形象

（一）官商

官商是吳趼人小說中主要的商人形象，指私下從事工商業經營活動的各級在任官員。官商的社會職業和身份是官。在吳趼人小說中，官商主要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的吳繼之、某觀察及《近十年之怪現狀》中的魯薇園。吳繼之是《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的主要人物，小說明晰地道出其官商身份，小說第三回寫道：

這個人是我的同窗學友，姓吳名景曾，表字繼之?！皫啄曛辛诉M士，榜下用了知縣，掣簽掣了江寧。

這表明吳繼之是官場中的一員。同時小說也描述了他的另一社會身份——商人，吳繼之生于商賈之家，雖做了官，但他仍打算經商。小說第三十八回寫道：“我（吳繼之）家里本是經商出身，豈可以忘了本”。由于自己不便出面，他便以“某記”的名號開設店鋪，連身邊的伙計也很少知道實情。在吳趼人小說中，官商經營的行業眾多，主要有糧食、礦產、酒類和客貨等，其商業經營形式主要有出售田莊生產的糧食等農產品；經營店鋪。晚清經商之風盛行，在逐利觀念的驅使下，封建地租逐漸向商業經營形式轉化。官商把田莊中的糧食等物品專賣謀利，如《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的官商吳繼之。吳繼之在外做官，其家中的土地經營由其家叔吳伯衡代為管理。

除此之外，經營店鋪是官商商業經營的另外一種最常見形式。店鋪規模大，分布廣，種類繁多，主要包括礦產能源和日常生活用品等。吳繼之在全國工商業較為發達的城市開設店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三十九回寫道：“……上海是總字號；此刻蘇州分設定了；將來上游蕪湖、九江、漢口都要設分號；下游鎮江，也要設字號；杭州也是要的?！背酥猓狈降摹疤旖颉薄ⅰ皬埣腋邸奔啊昂游鲃铡钡鹊匾苍O有字號。 吳繼之經營商品種類很廣，有白銅、煤炭等礦產能源，也有豆油和日常生活用品。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八十五回中，一個掮客向幫吳繼之經商的金子安出售白銅，吳繼之欲將其買下。除了礦產外，在《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第六十二回中，議價處向“我”推薦了一樁豆油和高粱酒的生意。吳趼人小說中官商商業經營幾乎遍及了所有行業，商品種類較之以前發生了很大變化，既有傳統農產品，也有近代商業氣息濃重的礦產資源。

吳趼人小說中的官商經營商業有其自身特點，主要有代理與合股經營和傳統的家族式經營兩種模式。清政府禁止官員經商，代理與合股經營便應運而生。吳趼人小說中，吳繼之的商業經營成員主要是家族成員和奴仆、關系親切的朋友。小說中的官商經營商業主要依靠封建特權，而非經濟實力。官商憑借其自身的政治優勢，欺行霸市，牟取商業利益，這種經營模式具有嚴重的掠奪性和欺詐性，嚴重妨礙了社會商業的正常發展。小說中的官商跳不出傳統商業經營束縛，仍局限在傳統店鋪式陳舊經營模式和家族式落后理念的窠臼中，鮮有近代商業的因素。

作為小說中較有實力的官商代表——吳繼之，他的經營方式帶有較深的封建烙印，靠著朋友的情誼和家族的血緣關系來維持商業經營，與當時從西方傳入的近代商業管理模式格格不入，這注定了官商吳繼之商業經營的破產命運。后來族人吳作酞拿著五萬兩銀子逃走，便是這種落后的商業經營與管理模式的寫照。在近代社會，官商雖有較強的經濟實力，但其始終在封建商業的經營模式中徘徊，無法踏進現代商業經營的圈子，也就自然無法成為時代的有識之士，肩負起時代的責任。

（二）職商

職商指有功名頭銜的特殊商人。吳趼人小說中的職商較少，主要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的“九死一生”和《近十年之怪現狀》中的浦秀?！抖昴慷弥脂F狀》中，“九死一生”生于商人家庭。其父死后，他便一直專注于幫吳繼之經營商業，他雖憎恨科舉考試和八股文，但也曾打算捐取功名迎合母親的心意。在小說中，“九死一生”的伯父用三千銀子為其捐了一個通判。

與“九死一生”專注于商業不同，《近十年之怪現狀》中的浦秀卻保持著傳統士人的心態，雖身處商場之中卻不忘科舉功名，喜歡結交官場中人，并且時常設專席招待，以保持士人的身份?！熬潘酪簧焙推中惴謩e代表了吳趼人小說中兩種不同類型的職商，其背景迥異，前者是由商人“晉升”的職商，“功名”的獲取只不過是服務于商業經營；后者是由文人“蛻變”的職商，具有明顯的“身為商賈心向功名”的矛盾心態，背景的不同決定了其思想和言行的差異。職商的商業經營只不過是傳統封建時代商業的重復，看不到拯救時局的影子，難以承擔時代責任。

（三）民商

在吳趼人小說的商人群體中，民商數量最大。民商主要集中在小說《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發財秘訣》和《近十年之怪現狀》之中，其中代表性的民商是《發財秘訣》中的區丙。小說用了一定篇幅描寫了區丙勤勞智慧，但同時也揭露了其劣根性的一面。區丙目光短淺，唯利是圖，在關阿巨的慫恿下，為了一己之私利而充當“好漢”，置國家和民族的利益于不顧。由于區丙的特殊“功勞”致使廣東省城很快就被攻破，全城百姓遭受戰爭磨難，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區丙卻大獲其利，不僅丙記洋貨店沒有絲毫損失，自身“樂得又發了一次洋財”。區丙的商人本質暴露無遺，他完全沉浸在商業的銅臭之中，沒有絲毫的時代責任可言，看不到“志士”商人的身影。

吳趼人小說中的民商具有新官商關系下民商的抗爭性和依附性。民商很難擁有超越封建官權或官商的力量，不得不依附于日益退出歷史舞臺的封建力量，他們靠吸收落后的“養分”來維持自身商業經營，這樣只會帶來自身的臃腫，而非自身養分的增加。小說中的民商注定不能成為時代的有識之士。

（四）買辦

吳趼人小說中買辦眾多，主要有《二十年目睹之怪現狀》中的唐玉生、某買辦、舒淡湖與李雅琴及《發財秘訣》中的陶 臣等。

小說中的買辦具有特權庇護下的投機性及中西文化碰撞下的矛盾性。小說中的買辦是外商的忠實奴隸，一方面，他們竭力幫助外商從事各種商業活動，如推銷洋貨、收購土產、販賣鴉片和掠賣人口等；另一方面，在外商權勢的庇護下，不擇手段地攫取商業利潤。買辦商人雖生在近代卻毫無時代的責任意識；雖為商人卻毫無商業道德可言，他們并不是近代商人中的有識之士。

二、吳趼人小說中鮮有“志士”商人形象的原因

從作者角度而言，這是吳趼人思想變化所致。吳趼人出生在沒落的封建官僚家庭，深受儒家學說影響，并對其完全信奉。當時商業領域的變化深深影響了吳趼人的思想。從進入上海到江南制造局，最后轉投報業，吳趼人的思想經歷了一系列的變化：肯定發展商務——實際參與救國運動——回歸傳統道德。吳趼人后期深信，只有依靠傳統道德才能拯救社會現狀，建立一個理想世界。在這種思想影響下，其小說中鮮有“志士”商人形象就不足為奇。

從社會現實角度而言，社會價值觀念和商業環境的影響。晚晴時期，傳統的義利觀突變，西方商業文明的入侵不斷挑戰和改變著時人的思想。晚晴政府被迫“振興”商業，提高商人地位，并出臺多部法律保護商業的發展。商業逐漸甩掉了賤業的帽子。在商業領域，傳統商人經商的顧慮及所受的精神壓力驟然減少，甚至得到完全釋放。商人拋開重利輕義的精神枷鎖，以更加自信的心態經營商業，追逐利益，這反映了時代的進步。陳興銳在《中國傳統倫理思想的構架與社會主義倫理體系的建立》中說，“社會倫理思想往往具有超越現有的社會政治及經濟基礎的因素，以引導社會先進成員去追求理想目標，塑造理想人格。”但這種觀念具有很大的超前性，跨越了當時的社會的基本狀況，或者說并不是當時客觀現實要求的結果，所以在引導人們追求理想、塑造人格方面并沒有產生預期的效果。這從當時的商業領域中就可見一斑，由于追逐私利的得到認可，便出現了商業經營以追求利益最全部目標，商人拋棄了社會責任，坑蒙拐騙的行為充斥著當時的商業市場，使晚清商業市場原本就混亂不堪的局面更加雪上加霜。從某種程度而言，此時的商人一只腳已經邁進近代商業的大門，另一只腳卻還陷在傳統的商業經營之中。

晚清時期的封建社會已經病入膏肓。面對現實，統治者不得已進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其中之一便是振興商務，發展商業，提高商人地位。但與前代不同的是，這些措施并未取得良好的實效。致力于社會進步、國家富強的改革者試圖通過振興商務力挽狂瀾。恰如馬勇在《超越革命與改良》中所言，“這批政治精英無疑具有那個時代所能達到的見識和理論高度，只是他們畢竟來自舊的陣營，他們不可能從根本上克服他們所受的中國傳統文化的束縛。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可以說，他們雖然是在進行一場現代化的經濟建設、現代化的經濟結構調整，但他們的思想觀念實在說來還處在‘前現代’的時期和階段?！边@種情況下出臺的振興商務的經濟政策具有很大的矛盾性：既鼓勵商業的發展，又要維護建立在小農經濟基礎之上的封建統治，從某種程度而言處于一種進退兩難的境地，導致了商業環境張弛無度。從商人層面而言，作為社會中的個體，商人在變革的時代中不斷更新自身觀念，認識到商業對于國家的重要性，并積極投身到實業救國的大潮中，發展工商業，體現了商人階層的進步的一面。但商人階層這種進步被封建統治所掌控，商人在奮力經營商業的同時，卻又被代表封建統治的雙手束縛著，使其難以取得更大發展，轉變為真正意義上的近代企業家。商人自身的努力只是停留在精神層面，他們始終被封建統治者所控制，很難跳出與自然經濟相適應的傳統經濟政策的樊籬。

參考文獻：

[1] 吳趼人. 吳趼人全集. 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 1998

[2] 馬敏. 官商之間：社會劇變中的近代紳商.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1995

[3] 馬勇. 超越革命與改良. 上海：上海三聯書店， 2001年

[4] 陳興銳. 中國傳統倫理思想的構架與社會主義倫理體系的建立. 探索， 1999.4

[5] 夏曉虹. 晚清社會與文化. 武漢：湖北教育出版社， 2001

作者簡介：

王金江(1983.12- )，男，畢業于首都師范大學，碩士研究生學歷，中國古代文學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