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 愛
晚年的林語堂,身體狀況不佳,先是輕度麻痹,后只能坐輪椅。失去自由行動、思維、寫作能力,這對一位學者、作家來說是多么痛苦的事!他已深感風中殘燭的悲哀,因而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風和日麗的時節,他會無來由地輕聲嘆息;聽到山上的鳥鳴,他會情不自禁地落淚,無神的眼睛癡望著空山……甚至有一次,林語堂在和他的女兒到百貨公司購物時,他竟然抓起柜臺上的一串假珍珠項鏈,一邊觀賞它的美麗,一邊哭得泣不成聲。惹得服務人員以為他是個瘋子,他的女兒制止了前來的服務人員,“如果你知道他是誰,你就知道他為什么哭!”是啊,他實在不愿意放棄這美麗的人生和人世。
(一貞摘自《林語堂傳》)
負 責
1994年,《隨筆》的編輯黃偉經向嚴文井約稿。嚴老爽快地答應了。過了幾個月,黃編輯打電話給嚴老,問寫得怎么樣了?嚴老說已經有思路了。可是又過了兩月嚴老仍然沒有把稿寄來。于是黃編輯又催,嚴老卻不好意思地說:“哎呀,讓我再改一改。”又過了兩月,仍未見到稿子。打電話問,嚴老說:“這可能是我最后一篇文章了,我得為歷史負責。”
就這樣,1995年夏,年已八十的嚴文井終于寄來他撰寫的感言《他仍在路上》。他當時在回信上寫道:“文章寫得,敬請補正。這可能是我準備最后留下的話的一小部分。”所以,他要花那么多時間思考再思考,醞釀再醞釀,真正深思熟慮到可以成文了才動筆。
嚴文井一篇不到300字的散文,嘔心瀝血、反復修改,整整寫了一年零八個月,留下了最后一篇精品。文中寫道:
他仍在路上。
現在他仍然活著,也就是說,仍在路上,仍在摸索。至于還能這樣再走多少天,他心中實在沒有數。
他僅存一個愿望,他要在到達他的終點前多懂得一點真相,多聽見一些真誠的聲音。他不怕給自己難堪。
……
(大山摘自“苗向東的博客”)
高 貴
我在英國結識了一位專門做領帶的老板,他叫安迪。他店里的領帶用料講究,做工細致,價格也高得令人印象深刻。
我問老板,領帶的價格怎么那么高。安迪說:“有一部分工人不是本地人,是印尼蘇門答臘島上的居民。”我不解,為什么舍近求遠,去蘇門答臘島雇人?
安迪說,他去印尼旅行時,了解到當地人主要生活來源是種地,但收成一般。為了增加收入,他們每年旱季都要砍樹,進入8月后放火燒荒,擴大種植面積。近些年印尼幾乎每年都發生大面積燒荒,濃厚的煙霧使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文萊等國環境受到嚴重污染,當地人的生活和健康也受到很大影響。雇他們做領帶,至少一部分人就可以不再砍樹了。
安迪講述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靜,表情自然,像在講一件分內之事。
(風華正茂摘自《周末》)
相 守
畫家黃永玉的文章寫到一代名士張伯駒先生。一次在西餐廳,黃永玉遇見張老,只見他孤寂索寞,獨自坐在一張小桌旁用餐。桌上幾片面包,果醬一碟,紅湯一盆。張老用餐后,從口袋里取出一條小手巾,將涂上果醬的幾片面包細細包好,而后緩緩離去。當然,老人手中的小包是為妻子潘素帶回的,情深至此,讓人感傷。
張老一生鐘情藝術,又是慧眼獨具的文物鑒賞大家。至今收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的西晉陸機《平復帖》、李白《上陽臺帖卷》等皆是他一生的心血。他以傾家蕩產的代價收藏歷代書法珍品,而后全部捐贈國家。可是,暮年的他僅靠著每月八十元的退休金清苦度日,與妻子相依為命,而她從不后悔和抱怨。他曾提筆寫給她:素心花對素心人。精神世界的相知和懂得多么難得,倆人一生徜徉在藝術和精神的世界里,比翼雙飛,琴瑟相和,肝膽相照。
(方青摘自《意林》2012年第8期)
境 界
唐寶民
最近讀魯迅研究家王得厚先生回憶北京大學教授王瑤先生的文章,有兩個細節讓我很感動:
有一回,王得厚有一個關于魯迅所引的古籍中的問題想請教王瑤先生,就去他的辦公室詢問。王瑤先生靜靜地聽完,摘下老花鏡,非常直白地告訴王得厚,他不知道這個問題。作為一個享譽世界的學者、魯迅研究專家,盡管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但完全可以用似是而非模糊的回答搪塞一下,這樣既不必負實際上的責任,又能保全自己的面子。但王瑤先生沒有那么做,而是老老實實地回答“不知道”,表現出了一個大師實事求是的心胸。
在生命的最后時期,王瑤先生在上海華東醫院住院,當時,他已經做了喉管切除手術,不能說話了。當王得厚去看望他時,他用手輕輕地碰了碰王得厚的手,表示要寫字。然后,便用筆在紙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驚師動眾,又可能還未到彌留之際,極不安,謝謝!”病情嚴重到了這種地步,還想著向來探望的人表示感謝,還在心里為麻煩別人感到不安,這是何種境界啊!
(田龍華摘自2012年8月10日《南方法治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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