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陽光還顯得淡弱,遠處的山間縈繞著薄霧,石油管道巡護車把我們送到洛河上的一座石橋邊。從車的反光鏡中能看到群山連綿的模樣,還有近處的一棵槐樹投影于鏡中,遠與近次第遼闊又朦朧開去。
這是陜北的甘泉縣境內,就如這個縣的名字一樣,人們都說這里水好,有“美水”流動,因而這里的豆腐很有名氣,白白嫩嫩的,柔滑進嘴里,似乎要融化掉。那種柔和的滋味與陜北有棱有角的山是大不同的,卻與山中清瘦地流淌著的河水有些許相似,水是干瘦,甚至嶙峋的,可在這層層包裹的黃土褶皺中延伸,便使得粗硬中有了更顯難得的靈動與柔美。
厚重的黃土地經歷了悠悠歲月的洗禮,溝壑梁峁呈現著整個大地的面容。雨水沖刷帶走了肥沃,這片土地貧瘠枯焦地裸露在地球之上。層山疊嶂,山路蜿蜒,河流順著山溝緩緩流動。平日里跳動歡騰的洛河,這時候結了冰,河水靠兩岸處是凍得比較嚴實的冰層,我不敢去踩,怕不慎落入水中。水在冰層下暗涌,河中間流動較急的水不能促成冰層的形成,向不寬闊的河中間看去,水緩緩流淌,似乎察覺到了天氣將會更為寒冷,生怕自己也被活活凍住,而無法歡暢地流動。
我們沿著洛河走動,土地松散,能揚起塵埃。一步一步往前走,察看管線上方是否有異樣的狀況。管道里流動著原油,直到位于洛川縣交口河鎮的煉油廠。
嚴寒的冬季里,一路幾乎沒有什么生機,唯有一條洛河緩慢地流動著。路上有光禿禿的杏樹、棗樹,還有收獲過的干癟的玉米桿、谷子桿,有老黃牛和牛犢在玉米地里覓食,它們咀嚼著玉米桿,有滋有味,神態悠然,笨拙卻也顯得氣定神閑。走著走著,有一只野雞從離我們很近的地方“嘩”地一聲飛了起來,又落在河邊不遠的地方。
中午,我們在道鎮的街上吃了飯。爾后,繼續行走。
我之前聽巡線管理員說到巡線工鄭金林,說他是一位難得的很負責任的人。這天下午,我見到了鄭金林。他說自己五十歲了。我看他是那種慈眉善目而有時可能會略顯羞澀的人。鄭金林上了巡線車,聽說我們幾個巡完線要到他家休息一下,就給老婆打電話,讓燒好熱水,大家到了家后喝。
巡線車行駛在洛河邊。我看到河流上空有一只像是白鷺的大鳥在飛。小時候,在家鄉的灞河上空見到過這種鳥。我問鄭金林,“這是啥鳥”,他說是鷺鷥,我想應該就是白鷺了。潔白的白鷺在空中優美地飛翔著。
車行駛到半山腰,到了鄭金林負責巡護的線路。我和他在管線上方行走。我問他有幾個孩子,他說四個,兩個都成了家,他還說了孩子們在干什么工作。我記不清他的孩子的工作了,只記得他說孩子都在“攬工”(陜北方言,“打工”的意思,陜北民歌中有一首《攬工調》,哀婉深沉,十分感人)。我問他,下雪了也是這樣巡護嗎,他說,“就是,看了,我心就實了”。我還問他,“說你有一次睡在施工方的推土機里,還被他們用磚頭把頭打破了,是怎么回事啊?”他說,“他們在管線上方施工,怕損害管線,我就阻止,但他們不聽,我就只有那樣了。拿這份工資,就要負這個責任。”我還和他聊了不少,知道他是臨近的南義溝村的人,其他巡線工不是本村人,遇到第三方施工時協調難度大,他就去幫忙,什么報酬也不要。說起管道,他總會說“咱的”管道。
鄭金林的樸實,他的責任感,他身上具有的可貴的職業精神都讓我感動。他身上的這些美好的東西,不是佯裝出來的,是自然而然的流露。有時候,一些人很會說話,說得天花亂墜,別扭地塑造著自己,想讓別人覺得他也有珍貴的品質,也有高大的形象。但鄭金林在工作之外的少言寡語,工作時卻表現出極大的熱情,包括他的所做所言,這讓我在第一次見面時就不由得信服。
下了山,我們就到了鄭金林家中。
行走是一種安靜而容易進入沉思的狀態。或是跋涉,或是信步,雙腳接觸大地,懷揣信念和夢想,堅實地見證著自己的心路歷程。唐三藏一路向西,求索真理;絲綢之路、茶馬古道都留下了行路人悠長的足跡,留下了一頁頁精彩的文明。陜北民歌里唱著“走西口”、“走三邊”的故事,我們的先輩們以簡單而又艱辛的行走,完成了一個個傳奇,演繹了一段段故事。
沿著管道行走,一步步丈量大地,守護高原深處的石油動脈。春夏秋冬,見草木枯榮,腳踏實地,又仰望星空,凝視生命的存在和過往,明月相照,朝陽環繞。
鄭金林說他已經走了三年多,山上的樹有的還是他十幾歲放羊時的樹,山上的古廟早已坍塌,還有清晰可見的磚墻倒下的痕跡。
鄭金林晚上一般是七八點上線巡查,這時候,我們在吃晚飯,萬家燈火通明。是的,遠處的山中有一個人在穿行,山風冰冷,天寒地凍,他手持手電筒,散開燦爛奪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