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班主任張老師宣布,今天是初三最后一次上課,從明天起,穿了3年的初中校服就可以珍藏了。突然之間,平日里大大咧咧的同學們都傷感起來,有獨自伏在桌子上哭的,有趴在別人肩頭哭的,還有紅著眼睛對望的。教室里的氣氛一下子跌落進悲情的冷窟里,沒有一絲絲熱氣。
我的骨子里有點發涼,但不至于讓情緒的波浪抖動雙肩。我是不善于“下雨”的那一類女生。
望著外面,天色是少見的陰,陰陰的基調爬滿向陽的窗。相處3年,阿貓阿狗也有感情呢,何況躥了一大截個兒的我們。
想想,剛進初一的時候,每個人的臉都單薄如稚嫩的毛皮乳瓜,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到處犯著純凈無瑕的傻,似乎咬一口,立馬能見到脆生生的一面,沒有一點點城府。大家的心缺少隔離板,都是一抹兒天真,直戳戳地向你向我敞開,討厭就是討厭,喜歡就是喜歡,下結論比剝花生米容易,修改結論比吹泡泡糖快意。再要好,也索不來一句理由,事后也無需特別加注一段解釋。怎么,不服?凡事就是這么簡單,陰晴變幻,一日四季。
到了初二,我們長著長著長分化了,同一塊黑板,測出不同的吸收知識的能力。試卷開始追著作業賽跑,考考考,老師最想知曉。誰比誰孬,孬的加罰作業兼請家長;誰比誰好,好的得到獎勵加官帶長。好的來管孬的,孬的不服好的,人為加劇的矛盾逐步升級。老師強調成績的口氣日趨強硬和加重起來,座位調整也格外頻繁。教室分割得如同戲院,好的集中到前四排居中位置,差的占據兩側和后排,差生包圍著優生,優生蔑視著差生,爭吵和打鬧如同以色列和巴勒斯坦的糾葛,勢力分明,水火難容。
初三,很個性的階段。老師說:“你們人不大,脾氣見長呀!”有學不動的,悲觀起來,破罐子破摔,誰煩他他就和誰頂牛。請家長這一招也不靈了。請啊,家里不要我,我還解放了呢!太好的也留不住了,天天鬧著要轉學。老師低三下四地賠笑臉,給優待,可一不留神,該飛的還是飛了。穩定下來的,學歸學,哥們兒當哥們兒,兩不耽誤。香作料投的香作料,臭狗屎攆的臭狗屎,逮住機會,就約一串兒街上看景,館子泡歌,快活一回是一回。老師擔心男生女生私自在一起,關系會不正常,可到頭來都很正常;家長擔心男生女生赴約在一起,孩子會出問題,可到頭來都沒問題。很多時候,男生女生故意在一起,不是為了早戀,而是為了反抗和叛逆。
畢業日期越臨近,同學之間越是沒有了私怨。3年哪,憑什么我們誰不理誰啊?一診過后,分數的差距提醒大家,分道揚鑣的那一天為期不遠了。剩下的,只有珍惜。大家突然懂事了,知道很用功地臨陣磨槍,知道互相之間笑著搞友誼了。沒有閑情說別人的壞話了,彼此關切地了解畢業的出路了。雙邊關系和多邊關系急劇升溫,意欲結成聯盟,一起向某個高中進軍。找不到意向相投的,很有些落寞感,憑什么讓我單干啊?你們太沒良心!要去一個新的環境,當然還是與自己的老同學結伴好呀!
時間偏偏就是這么跟人“搗蛋”,我們還沒相處夠,它硬要把我們分開。于是,分離牽動了大家的感情線,那個哭呀,連老師都扇動著鼻翼,話沒講完就匆匆離開了教室。
我看著穿了3年的校服,想到一個止哭的辦法。
推開板凳,走上講臺,站正了,兩手向講臺下一揮:“來呀來呀,有愿意的,給我簽個名!”一聲喚,滿堂動。大家紛紛擠上前來,把我當成了寫字板,寫了正面寫背面。短短的十幾分鐘,我的黑白相間的校服上,印滿了大家的“鴻爪”。
由我生發開來,所有的同學都希望得到大家的簽名。教室里又熱鬧起來,悲已逝,情甚歡,好不感動。
回到座位上,我脫下校服細看,好溫馨呀!許登婷,我的婷小寶,你用你最彰顯個性的筆簽下我再熟悉不過的名字,而且簽得格外霸氣!白旭東,哪兒白呀,筆跡明明是黑的嘛!擺正榮,沒擺正嘛,字的仰角很大呀!趙漪,你上得高呀,爬到我肩頭去啦,讓我天天扛著呀!王一凡,一點都不凡,誰見過王字的第一筆像紅綢子一樣舞成大大的半圓?這一舞,唯我認得,別人怕都得當兩眼瞎嘍!孟祥瑞,嘻嘻,前面是笑臉,后面是貓爪,笑看我們走過的腳印呀?有創意……
一一鑒賞了大家的簽名,再留戀,也得回家了。大家依依不舍,互相鼓勵:“一定考上自己心儀的高中呀!”相互道別:“記著通話相約,不然我會寂寞的。”
回到家,媽媽說:“怎么搞的,衣服全花啦?”我情緒激動地吼:“不許動,誰動我跟誰急!”“咋,吃錯藥啦?”媽媽不理解。爸爸盯著我看了一陣兒,似乎讀懂了我的舉動,示意媽媽別問。我把自己關在臥室里,輕輕脫下校服,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回味著,鼻子有點酸,罷,作罷,折疊起來,像金子一樣鎖進我的專用“保險柜”里,做永久的封存。
我不許它碰下我的眼淚,因為我是不善“下雨”的那類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