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奈良美智是日本現今著名的當代藝術家,其作品包括漫畫和動畫,曾在歐美日的美術館展出,深受歡迎。他筆下的招牌形象是頭大大的小孩、潔白馴良的狗和身著綿羊裝的兒童,非常可愛。
說到旅行,上小學一年級時,我曾和要好的同學一起坐上電車,到終點站的小溫泉鄉去。只有兩節車廂的電車里,黑褐色的車廂地板早被油滲透了。電車穿過蘋果田,約30分鐘就到了終點站。我們充滿好奇地在小小的鄉鎮里到處亂逛,那時正好是臺風過后,小鎮的橋被大水沖壞。在夕陽的反射下,河川里浮著如恐龍骨般讓人毛骨悚然的黑影。這已經足夠讓我們這兩個小冒險者感到微微的驚恐和不安,我們慌張匆忙地走在通往車站的小路上。坐上電車后,陌生的阿姨追著問:“為什么這么晚了,你們兩個小孩還在外面晃?是不是離家出走啊?”我們說:“我們現在正要回家——”但是,她卻不讓我們下車,最后只好在另一個終點站下車。我們等著警察聯絡父母來接我們。不久后,我們倆的母親來了,終于可以回家了,但我卻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給母親添了麻煩。夜晚回家后才聽父親說,母親擔心6歲的兒子這么晚還沒回家,生怕我不小心掉到河里,因而到大水池邊不斷繞圈兒尋找兒子的蹤跡。聽到這些話,我流下了眼淚。
我想當時日本的時代步調是緩慢而親切的,現在完全無法想象吧。那時當然沒有移動電話,連普通電話也不是每一個家庭都有。電視是以黑白為主,而且要到1964年的東京奧運后,才開始普及到每個家庭。我還記得連卡帶式收音機還是我上國中時死命拜托父母買的,然后,一邊聽著深夜廣播節目,一邊努力準備高中升學考試。如今回想起來,那似乎是我一生中最認真念書的時期。
深夜的收音機里流瀉出美國和英國的搖滾樂,令我心情雀躍,那是我們那個時代的共同特征。
值得一提的是,我第一次參加的現場演唱會是上國中二年級時,由矢澤永吉帶隊的“CAROL”;海外樂團的音樂會,則是上高一時專程跑到武道館看的“尼爾·楊”(Neil Young)。還有,從高二到畢業前,我在附近的一家搖滾茶屋打工,受到一些大學生的喜愛,我也擔任DJ,這樣打工賺來的錢,讓我感受了快樂……當然,每天不是只有快樂的事,因為在那里幾乎被年長者包圍,我從許多細微互動中觀察到各式各樣的人,感覺自己也長大不少,加入了成人的陣營。
即使如此,我還是到學校去上學,并且加入橄欖球隊,也和女生們玩在一起,再加上打工,那時的我,還真是有著用不完的時間啊……
1978年,高中畢業后,我的運氣很好,考上東京都內一所美術大學的雕刻系……但是我沒去念。為什么?因為我在認真地思考后,覺得“自己最想做的事不是雕刻而是畫畫”。然后,我搬到東京的一間小公寓里,開始了一年的重考生活。在破舊的房間里,雖然心里顧慮著可能會給鄰居帶來困擾,但我還是把高中時打工買來的音響組裝起來,放著從專業進口唱片行搜購到的唱片,一邊聽唱片,一邊畫畫,就這么過日子。
一年后,我幸運地考取了武藏野美術大學,心想要展開我真正繪畫的日子了,卻還是把時間花在聽現場演唱會和去逛唱片行的事上。
就這樣,我完全沉浸在搖滾浪潮中,無法集中精神畫畫……這當然都不成理由啦,只是我一直沒有畫就是了。雖然一直有心想畫,但是大學的課程都是一些學術理論的課程,和讓身體擺動的現實生活實在相距太遠,眼前看到的都是明治時代畫畫的學生所作的主題畫,讓我越來越提不起作畫的興趣。此外,比起學校的作業,我更時常在公寓里一個人涂鴉,晚上在便利商店買便當,然后帶著便當去打工,天快亮時帶著便當回公寓,然后吃完便當睡覺,隔天中午起床,開始畫畫,每天都過著這樣的生活。
就這樣過了一年,學年快結束的2月,我突然厭煩了這樣的生活,于是把第二年的學費拿來當做旅費,背著大背包開始了一個人的歐洲旅行……
話雖如此,但當時海外旅行不如現在普及,我在書店買了《游走地球的方法——歐洲篇》(那時根本沒有依國別區分的旅游書),而且厚度也只有1厘米。當時的日本也沒有什么旅行社,我到世界各地都有分社的HIS買海外機票。我買了往南(會飛到印度和紅海上空)飛往巴基斯坦的機票。然后,這趟的第一次海外個人旅行,算是和現在的自己完全告別的一個里程碑……讀到這里,或許大家會覺得,真是太酷了!但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出國,出國前一周還因緊張而失眠、胃痛,到了出發那天,還差點睡過頭。
從成田機場起飛,最后抵達巴黎。我搭乘機場巴士前往巴黎市區,從窗口第一眼看到的西洋景象讓我十分興奮,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只是一般的住家街景和那大塊廣告張貼板,卻深深打動著旅人的心!當然,走在路上經過我身邊的都是法國人,操著法語,光想到這一點就讓我無法抑制內心的興奮(想起我第一次到東京時,人家都說著像電視劇里的標準話,這件事也曾讓我感到畏懼……因為我是鄉巴佬)。沒有特別的目的地,我一邊在巴黎的街市間晃,一邊回想著那些已經辭世的近代畫家們。
不用說法文了,我連英文都無法說得流暢,但我對人們的親切很習慣,才過沒幾天就讓我覺得“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因為法國人的英語會話程度跟我實在差不了多少!我一直認為歐洲的人都會講英文,出發前祖母還一臉認真地問我:“美智啊,你要去法國嗎?法國人是不是也講英文啊?”
我繼續搭乘列車,巴黎→比利時→荷蘭→德國→奧地利→瑞士→意大利→法國→西班牙→葡萄牙,展開我的旅行。第一個訪問的是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我依循地址找尋YH(Youth Hostel青年旅社),找到時卻大門深鎖,當我正不知所措時,大約10位從學校放學要回家的小學生走向我,帶我搭地鐵去找另一家YH。當然我和他們不可能有什么對話,但在我的記憶中卻覺得那時真的是很開心。然后,越向鄉村走,人們越親切;越是大都會的人,對旅人越是不關心。但是,在巴士和電車里,還是有很多小朋友偷偷地對著我瞧,這時,我心里會想:“啊,對他們而言我是一個外國人!”
身為美術大學的學生,各城市的美術館當然是我的必訪之地,那些只在畫冊中看到的畫作和雕刻,一旦真品呈現眼前時,令我感動不已:“啊!是原作!”但這些還不足為奇,旅行中都住在YH,和來自各國的年輕人同住,相遇交談中才讓我感覺到,其實美術什么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生長在不同的國家、也說著不同的語言,但同樣喜歡搖滾、電影和文學的人就在自己眼前。這件事真是很棒、很重要。我的英文很遜,無法表達很難或深刻的內容,但是只要談到喜歡的話題就像遇到親友,用中學生程度的英語也能說個不停。這種感覺可以用“現在我感覺自己是和世界共同生活在一起”來形容吧。總之,國籍和人種是無法成為界限的,不論出生在何方,應該都可以說“現在,我們是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同一個時代的”。這是一種共有的感覺。
我漸漸認為比起去各地的名勝古跡巡禮,在YH遇到有志同道合感覺的人,對我來說更有意義。這也對我的繪畫產生了影響,如果不能描繪出自己現今生活的世界和瞬間的感覺,那么,自己生活在現在這個時間點不就沒有意義了嗎?這個發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在美術大學里,繪畫技巧比我好的人實在太多了。我時常會想:“啊!我可能沒有什么才華吧……一切都是枉然……”所以,我認為像我這樣自我評價和技巧無緣的人,就只能表現自己個人的東西了,也就是說,因為無法和他人比較,只有按照自己的方法來表現,這樣或許比較適合我。我要表現的內容絕對不在美術史的范疇中,也不是經由客觀技巧所呈現的東西。總之,只要是個人獨創的內容應該就沒有問題了。但是,要如何表現?我還沒有想到這個程度,但總覺得好像見到了一線曙光。
奈良美智說
1.我不是為了“職業”選擇這條路,而是以一種“生存的方式”選擇了繪畫這條路。
2.在所有應該得到、而且已經擁有的歲月里,不管是悲傷的事,還是快樂的事,全部真實、平等地灌溉著我。
3.我的畫不是針對他人,而是面向自己內心所畫的畫。
4.一杯茶,如果可以不多不少倒得剛剛好的話,那你什么都可以做得到——留在心里的伊斯蘭諺語。
5.“不只是道理,是自己親身體驗而來的真實感。”成為我以后理解真實的座右銘。
說說奈良美智
1.出生前被認為會是個女孩,于是父母準備好的名字是“奈良美智子”,出生后就改了一下,變成了“奈良美智”,是射手座。
2.6歲時創作了第一本畫集《企鵝物語》,講述與家里的貓咪“小不點”一起從南極到北極的冒險故事。
3.中學時代先后參加過新聞社、柔道社、橄欖球社。
4.畢業典禮總是遲到,好多畢業證書都是教務處頒給他的。
5.旅行時路過捷克,被當成李小龍,并被索要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