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許多人的心目中,西沙群島是一個美麗而遙遠的地方,駐島官兵的工作和生活都充滿了神秘感,作為西沙駐防島嶼的最高行政領導——軍政主官更被美其名曰“島主”。提及“島主”這個稱謂,似乎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武俠小說中的“山大王”、“寨主”之類的角色,因此“島主”那種“天高皇帝遠”的瀟灑也就成了人們的合理想象。我是水警區第13任司令員,就是管著整個群島的“島主”,在人們的印象中當然是最瀟灑自在的。確實,西沙備受全國人民、各級首長和黨政機關的特別關注,作為“島主”,我有幸多次近距離地接觸中央領導和軍委首長,而且擁有第一個和將軍們握手的特權和榮耀。
然而,幸福和壓力共存。我知道,這種榮耀不是給我個人的,而是對我們全體西沙官兵的一種褒獎和贊賞。各級首長、機關和人民團體給了我們很多關心和幫助,熱心給我們解決困難,我們唯有更加努力工作,才能用最好的成績回報祖國和人民的關心。因此,我們這些當“島主”的,理所當然承受的壓力更大。
近年來,在全國人民的大力支持和守島官兵的共同努力下,西沙變得越來越美麗,宛如一顆璀璨的明珠,鑲嵌在祖國的南中國海上。但不得不承認,這里的環境和條件與內陸相比仍然艱苦,我們的多種煩惱也由此而生。
西沙屬亞熱帶海洋性氣候,全年多熱帶風暴,下半年多寒潮。這種臺風和寒潮摻雜的惡劣天氣,短則十天半月,長則兩月有余,這時補給船只難以出航,食品、油料、人員無法運送上島,這是“島主”們最憂心的時候。就拿油料來說,小島的儲油量少,島上戰備、發電、做飯全靠油。油料補給不及時的時期,為了保障戰備需要,只能節省生活用油。每到這個時期,各小島的“島主”就帶著他的兵們,沿著礁石“拾荒”——他們要把從海上飄過來的廢木頭收集起來,曬干后當作做飯用的柴火。這些廢舊木頭在普通人的眼里只是一些朽木亂渣,但在西沙人的眼里卻有著不同尋常的意義,因為它們燃燒了自己,幫助了官兵,被官兵們戲稱為“上帝饋贈的禮物”。每當島上食品供應不足的時候,“島主”們就只能帶著他的兵們吃罐頭、挖野菜、撿海螺。一些城市兵到了西沙以后才認識什么是馬齒莧、薺菜,什么是牛鼻螺、指甲螺??腿松蠉u來,對島上的野菜、罐頭大加贊賞,島上官兵們聽了卻只能相視苦笑,肯定是苦澀的,因為只有他們才刻骨銘心地體驗過頓頓“野菜炒罐頭”是什么滋味。
2002年春節前夕,由于海上天氣惡劣,補給困難,中建島面臨缺水斷糧的威脅。我們幾次派船去中建島補給,都因為海上風浪太大而沒能成功。除夕前一天,我親自帶船去,下決心要給他們補給上,讓官兵們過個好年。但無奈天公不作美,盡管想了很多辦法,但我們的船硬是靠不了碼頭。最后,我們只好繞中建島鳴笛一周后,返回永興島??粗患b上船卻不能卸到中建島的食品,我的心像被刀剜似的難過。那年直到元宵節,補給船才靠上中建島。我登上碼頭后,與守島官兵們逐一擁抱。看著可愛的戰士們,想著他們大過年的居然缺水斷糧,我流淚了。中午,我跟官兵們一起包餃子,同每個官兵都慢慢地喝了一杯酒,為他們“補過”了一個春節。
西沙擁有最多的是“水”,缺少最多的也是“水”:多的是茫茫無際的南中國海的海水,少的則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淡水!老一輩西沙人用的是島上的地下水,喝了肚子脹,洗了身上癢,能喝上幾口淡水真是“美極了”。近年來,國家投巨資在島上建起了雨水收集、凈化系統,很大程度上緩解了島上的用水難題,但島上仍然需要靠天吃水,天不下雨,誰也沒招。
西沙群島屬亞熱帶氣候,上半年為旱季,幾乎不下雨,七八月份為雨季,降雨量大。要想在旱季有充足的淡水,就要把下半年多余的雨水儲存起來,留到第二年上半年再用。如果頭一年收集的雨水少了,第二年就會出現用水緊張,想要洗個淡水澡就成了一種“奢望”。
西沙日照強烈,沒有淡水,官兵們只能用島上的地下水澆灌菜地,澆多了這種水的菜地變得鹽堿化嚴重,播下去的菜大都無法生長,好不容易冒出一株,也是“面黃肌瘦”。為了能吃上蔬菜,官兵們不得不頻繁地更換菜地的土壤??墒菎u上都是珊瑚沙,到哪里能找到泥土呢?為此,我們想了很多辦法:用軍艦拉土;請漁船幫忙帶土;甚至利用官兵們探親休假的機會,從家鄉背土回島上——如今你只要數數島上有哪些省份的官兵,就知道菜園子里有哪些省份的土壤。官兵們把這些土攪拌在一起,播下種子,同時也播下了希望。
西沙艱苦,艱苦的是環境,不苦的是精神!相對于客觀環境和自然條件的惡劣,“島主”們擔心更多的是守島官兵們內心難熬的孤寂。我的搭檔——陳儼政委非常重視官兵們的精神生活,把水警區的文化工作搞得生動活潑,極富島嶼特色,在海軍乃至全軍都有較大影響。尤其是這幾年水警區的營房、文化設施建設和生活水平都有了極大改善。但由于小島遠離大陸,地理位置特殊,環境艱苦,性別單一,生活緊張,戰備訓練任務繁重,加上與親人的交流困難,使得官兵們的心理長期處于封閉狀態,承受著比普通同齡人更大的心理壓力。駐守時間長了,可能出現思想麻痹和反應遲鈍,甚至會產生孤獨、煩躁、偏激、易怒、失眠、恐慌等異常心理現象。
2005年陳儼政委回家探親休假時,接到金銀島戰士小齊的電話,向政委反映了“十個方面問題”,講得都十分離譜,還說要翻譯《紅與黑》。陳政委問他英語水平如何,小齊回答:“當然?!标愓瘑枺骸澳恰t與黑’用英語怎么說?”答曰:“不知道?!标愓謫枺骸斑@書作者是誰?書中男主角是誰?”小齊全都回答:“不知道?!闭劻税雮€小時,陳政委終于明白了,小齊的精神出了問題!他當即給小齊的連長打了電話,連長反映小齊近期確實反常——平時性格內向,最近忽然變得能說會道。于是連隊安排官兵們24小時陪護小齊,并請水警區醫院院長找內地精神疾病專家直接與小齊通話。果然,專家的診斷與陳政委的判斷完全一致——小齊患了精神分裂癥。由于發現及時,小齊很快被接下小島,送到內地醫院診治,后來順利康復。這個故事告訴我們:作為“島主”,不僅要像嚴父一樣關注戰士們的軍事訓練,更要像慈母一樣關心戰士們的日常生活乃至一言一行。
我們用豐富多彩的文化活動能夠凝聚軍心,鼓舞士氣,但是長期島礁生活容易使官兵們患上闌尾炎、風濕、皮膚過敏、前列腺等疾病。島上醫療條件有限,一旦病情嚴重,就必須及時轉到三亞救治,而“等交通”對廣大官兵們來說簡直是一種煎熬。
2007年4月20日,東島一名戰士在執勤時被馬蜂叮咬,很快突發性休克,還不慎摔傷了面部,造成下頷與左耳流血不止,情況十分危急。我反復與上級進行溝通聯系,最終協調在東島附近海域執行任務的154船運送傷員至永興。經永興醫院確診,這是過敏性休克,頷面部多處骨折,并且有可能會并發顱內出血,但永興醫院無法對其進行康復性治療,急需送后方醫院診治。當時天已經黑了,即使申請飛機也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島上條件有限,飛機不具備夜航能力。在關鍵時刻,時間和生命劃上了等號,那一夜我們幾位領導守在戰士的病床邊,又急又無奈,真的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天亮,飛機終于抵達,將受傷的戰士安全送往后方醫院。直到聽到傷員轉危為安的消息,我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西沙群島位于南海中北部,扼太平洋通往印度洋航道的“咽喉”要沖,是東亞與澳洲、中東乃至非洲大陸之間海上航線的必經之地,戰略位置重要。正因如此,西沙歷經戰火洗禮,先后被法國、日本、南越侵占過,可以說,西沙的歷史就是“一部活的歷史教科書”,至今越南仍未放棄對西沙的“主權”要求。長期以來,越南等外籍漁船經常進入我國西沙海域,進行捕魚、炸魚等掠奪我國海洋資源的非法活動,嚴重損害了我國的海洋權益,破壞了我國的生態環境。
西沙無小事,稍不謹慎,就有可能影響國家外交。根據《海空情況處置規定》,外籍漁船抵近島礁時,我方不能使用武力,只能協同西沙工委、邊防支隊進行驅趕。外籍漁船就是鉆了這個空子,肆意進出我海區,甚至把我軍港當作其“天然避風港”。2007年8月4日,14艘越南漁船共251人有組織地統一懸掛白旗,強行進入永興港,利用臺風威脅,提出救援申請,導致我方在抓到這些漁船后處理時十分棘手。對于正確處理各種突發事件,“島主”們早已“輕車熟路”,但每次處理都異常小心謹慎。在這里,“保護國家主權和海洋權益不受侵犯”得到了最真實的寫照。
許多人不明白:西沙條件這么艱苦,為什么阻擋不住那么多西沙人對她的眷戀?事實上,西沙官兵不是沉浸于各級的關愛,我們也不是迷醉于“島主”的美稱,“保衛西沙、建設西沙”是每一個西沙人的責任和光榮。實際上,每一個西沙人都應該被稱為“島主”,因為每一個西沙人都是島上的主人,我們共同生活,共同奉獻,共同守護著作為中國人內心的那份神圣。每一個“島主”的心中,都堅守一個信念——“南海明珠”不容侵犯,都堅信一個目標——西沙的明天會越來越好。
西沙的風還是同以往一樣悶熱潮濕,西沙的海還是那樣變化無窮,西沙的“島主”們還在繼續著他們的憂愁煩惱,但是西沙人筑起的這道“海上長城”,卻因為無數個“島主”們的煩惱,不斷加固,永遠佇立在祖國的南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