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荀子的教育思想以人性論為基礎,強調教育“化性起偽”的作用;通過“禮義積偽”,即內容上重視禮義,方法上強調真積力久最后達到社會安定和諧,“明分使群”的目的。荀子的人性論思想告訴我們,要通過教育建立一個精神的家園,不能迷失于物質的洪流之中。
關鍵詞:荀子 荀學 性惡論 修身
荀子名況,又稱荀卿或孫卿,戰國后期趙國人,是我國杰出的唯物主義思想家。荀子的哲學思想深刻而豐富,具有很強的實踐性,內容主要包括天道觀、人性論與認識論三個部分,三者具有內在的緊密聯系。先秦儒家提倡“天人合一”的天道觀念,認為天是人類社會的主宰,強調人要適應天道,順天的意志而行。荀子借用道家自然之天的思想,將自然之天與人類社會做出區別,明確“天人之分”;同時批判道家消極避世的人生態度,提出人定勝天,制天命而用的主張。正由于此,我們將荀子視為一位樸素的唯物主義思想家。在認識論方面,荀子認為人類具有認識世界的能力,并且世界也是可以被認識的。“凡以知,人之性也;可以知,物之理也。” (《解弊》)荀子將人們認識世界的基本步驟,由淺到深依次分為:聞、見、知、行,并認為在實踐中的應用是認識的最終步驟與終極目標。在認識過程中最重要的工作就是解除認識的片面性以避免錯誤的認識,即“解弊”。為達到“解蔽”目的,荀子提出“兼陳萬物而中縣衡”以及“虛壹而靜”的主張,即虛心地認識事物,經過對比加以鑒別,不能因為已有的知識影響對新事物的認識。由于認識論與教育教學活動有著直接的關系,因此教育學者通常對荀子的認識論思想進行較為深入的研究,對“聞見知行”的教育步驟與“虛壹而靜、兼陳中衡”的教學原則有著十分詳細的論述。但是,教育的對象與終極目標都是人,人性論直指教育的本質,直接決定了教育的起點與目標,因此研究荀子的人性論相對天人觀、認識論更有助于我們認識荀子的教育思想。
一 、“性偽之分”
人性是先秦各派學者爭論的核心,很多學派、學者對人性提出了自己的理論,比較著名的有孟子的“性善論”、墨子的“素絲說”以及告子的“性無善惡論”。荀子通過總結前人的人性論思想,提出了具有唯物主義色彩的“性惡論”。荀子首先從“性偽”對立的角度定義人性:“凡性者,天之就也,不可學,不可事;禮義者,圣人之所生也,人之所學而能,所事而成者也。不可學、不可事而在人者謂之性;可學而能、可事而成之在人者謂之偽。是性、偽之分也。”(《性惡》)從廣義上說,“性”與“偽”都是指人的屬性、能力,但是以能否需要后天學習而獲得為標準,“性”、“偽”有著明確的區別。“性”是人類生物性的、與生俱來的、每個人都具備的本能、本質;“偽”是需要通過后天教育、實踐才能夠獲得的能力,以及社會實踐的成果,具有深刻的社會學涵義。
“性”的基本內容包括三個層次,最基本的是指人的生存需要,如衣食住行的物質需要,“饑而欲飽,寒而欲暖,勞而欲休”;其次指人生理功能,包括“目可以見,耳可以聽”的感官功能、七情六欲的情感表達;第三層是指人對物質生活與享受的追求與占有的欲望,如“目好色,耳好聲,口好味,心好利,骨體膚理好愉佚”的享受欲望、“好利而欲得”的物質追求欲望,“富而不愿財,貴而不愿執,茍有之中者,必不及於外”(以上皆出自《性惡》)的占有欲。
相對“性”而言,“偽”的本質是在生活、實踐、教育過程中能夠掌握的后天的能力、方法、知識以及社會實踐的成果,即所謂“夫感而不能然,必且待事而后然者,謂之生于偽。”(《性惡》)廣義上說,人類所特有的社會性的生產生活活動,都屬于“偽”的范疇。例如禮義的創作,陶器、木器等工具的制造,都是人們通過社會勞動與生活創造出來的,僅僅憑借人的生物之“性”是不可能完成的:“凡禮義者,是生于圣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陶人埏埴而為器,然則器生于工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故工人斫木而成器,然則器生于工人之偽,非故生于人之性也。”(《性惡》)狹義上說,荀子的“偽”主要指圣人創造出的“偽”,即禮義、法度。雖然說圣人、工匠都具有先天的“性”以及后天的“偽”,但是由于圣人的“偽”的社會價值與重要性使得圣人與眾不同:“故圣人之所以同于眾,其不異于眾者,性也;所以異而過眾者,偽也。”(《性惡》)
在區分“性”與“偽”之后,論證“人性本惡”還需要定義何為善惡。荀子看來,所謂善惡有著深刻的社會意義:“凡古今天下之所謂善者,正理平治也;所謂惡者,偏險悖亂也。是善惡之分也已。”(《性惡》)善惡的劃分是以國家的安定、社會的和諧為標準的。戰國末年,群雄逐鹿,戰亂連年,荀子親眼目睹了生存于亂世的人們掙扎求生的困境,自然地將和平安寧的生活作為人類追求的終極之善。以這樣一種社會性的善惡的角度看人的“性”與“偽”不難看出其中的不同以及善惡的傾向。
人類生存的前提是要滿足基本的物質需求,人的本性自然就是依照人類的生物本能追求物質生活。但是,相對有限的資源說來,人的物質欲望是無限的,“夫貴為天子,富有天下,是人情之所同欲也。然則從人之欲則執不能容,物不能贍也。”(《榮辱》)如果放縱人們的欲望,沒有節制地追求物質利益與感官享受,必然由于物質資源的有限性而引起爭奪,從而引起社會的動蕩。從這一點上說,人性是惡的。“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 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性惡》)如果要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則需要禮義、法度,即相當于今天的道德、法律等社會規則發揮教化、約束的功效:“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性惡》)師法、禮義是圣人所創造的“偽”,是自然人所不具有而社會人必須掌握并遵守的社會準則、道德約束,是作為個體的人類經過后天的教育、環境的熏陶,通過生活、生產等實踐活動才能掌握的“偽”。通過習“偽”最終能夠約束、改變人的本質,使社會歸于和諧安定,達到善的境界。因此荀子將其人性論總結為“人性本惡,其善者偽”。
二、“性偽之合”與“化性起偽”
作為一名唯物主義思想家,荀子不僅能夠看到事物相互對立的一面,而且能夠看到其統一的一面;不僅看到“性”、“偽”作為兩個范疇的對立性,強調“性偽之分”,而且能夠看到“性”“偽”的統一性,重視“性偽之合”。人的生物性與社會性是相互對立統一的,一方面社會性必須在人的生物性得到基本滿足,生物存在的基礎上展開,生物性的存在是社會性存在的基礎,社會性改造約束的對象是生物性。“性者,本始材樸也;偽者,文理隆盛也。無性則偽之無所加,無偽則性不能自美。性偽合,然后成圣人之名一,天下之功于是就也。”(《禮論》)另一方面,人的社會性的產生根源于人的生物本性,正是由于對人的生物本性的理性約束、調節與選擇,才逐漸形成成熟的社會規則,社會的道德法律準則的發源在于人的本質以及人與人之間關系的調節:“生之所以然者謂之性。性之和所生,精合感應,不事而自然謂之性。性之好、惡、喜、怒、哀、樂謂之情。情然而心為之擇謂之慮。心慮而能為之動謂之偽。慮積焉、能習焉而后成謂之偽。”(《正名》)
“性偽之合”的論斷不僅說明了“性”、“偽”之間的辯證統一的關系,更說明了后天的“偽”的可能性。荀子說“涂之人可以為禹”(《性惡》),正是說明在“性”上,普通人與圣人沒有本質的區別,如果能夠通過后天的教育,達到“性偽之合”,則能實現對人的社會性的改造,實現普通人向君子、圣人的轉變。這一轉化的過程就是“化性起偽”。
從哲學上說,“化性起偽”是指約束人的生物性,通過后天的教育、實踐、環境的熏陶達到人的社會理性狀態。荀子所要表達的“化”的本意即通過主動的自身的修養與被動的外界熏陶、教育相結合,從而能夠使自己趨惡的本性得到調節,向善的方向轉化。“偽”不僅僅是玄虛的哲學思辨,更有其具體實現方法,即學習、遵從圣人的禮義、法度。“故圣人化性而起偽,偽起而生禮義,禮義生而制法度。”(《性惡》)荀子認為禮義、法度是圣人創造的是一種合理的社會規范,是維護社會穩定,國家富強,人民康樂的基本保障。“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則不能無求;求而無度量分界,則不能不爭;爭則亂,亂則窮。先王惡其亂也,故制禮義以分之,以養人之欲,給人之求,使欲必不窮乎物,物必不屈於欲,兩者相持而長,是禮之所起也。”(《禮論》)本質上說,禮義、法度是用以約束人的欲望,并保證滿足所有人的基本的物質需要,讓物質生產與人的欲望相互促進共同發展的推動器。禮義、法度的社會調節功能是保障秩序穩定、生產發展所必需的。因此從社會整體安定的“善”的終極目標而言,只有“禮義積偽”即禮義的學習、教化,人們才能不斷地“化性起偽”,以滿足人的基本生物性的需要,同時保證道德完善,成就功業,人與人以及人與社會之間和諧發展。
由荀子強調“人性本惡”、主張“化性起偽”的人性論我們可以看出,荀子十分重視教化與教育在社會發展中的作用,他的教育主張可以用“禮義積偽”一詞進行概括。“禮義”指圣人所創造的禮義、法度,是荀子教育的核心內容;“積”包括“注錯習俗,真積力久”兩方面,指環境熏陶與個人努力相結合的教育方法。通過禮義、法度的學習與實踐,最終讓人能夠以理性的方式存在,避免無盡的欲望給社會帶來的混亂;通過個人的努力與環境的熏陶,每個人都能積累德性,成為君子。
三、荀子人性論的現代啟示
荀子雖然是一位生活于兩千年前的思想家,但是其教育思想依然對今天的教育活動有著十分重要的借鑒意義。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告訴我們,教育不僅要幫助人們實現人生價值,獲得基本的物質保障,而且要幫助人們構建精神家園,對真善美永恒的追求,讓物質需要與精神需要都得到滿足。
荀子主張要滿足基本的物質生活、情感表達的需要,他提倡“化性起偽”而不是“存天理滅人性”,是對人的基本需要的一種尊重。基本物質需要是生存的基礎,必須得到必要的滿足,同時對不合理的欲望與需求要進行約束,“所欲雖不可盡,求者猶近盡;欲雖不可去,所求不得,慮者欲節求也。道者,進則近盡,退則節求,天下莫之若也。”(《正名》)對人的物質欲望要“近盡節求”。雖然尊重人的本性并不是提倡無限滿足人的占有欲與享受欲,也并非局限于滿足人的衣食住行的基本生活需要。在現代社會,物質生活得到基本保障的前提下,人的基本需要已經不能局限于物質生活的滿足,個性的表現,情感的表達,精神家園的構建也是尊重人性的基本要素。
現代社會是經濟社會,維系社會運行主要依靠經濟與法律,因而道德、人格修養在現代教育中已不再處于主導地位,人生觀、世界觀的教育處于若有若無的情況。現代教育的核心在于教給人們知識以得到正當而可靠的職業,用以換取豐富的物質財富。這樣的教育教給人們生存并獲得物質財富的能力,卻沒有教給人們生存的理由以及對待物質的正確態度。似乎在現代社會中,人的功能已經蛻化為工作、消費,而人自然也就成了房子、車子、位子的奴隸,失去了生存的價值與意義,更沒有生活的樂趣可言。對于現代人的這種生存狀態,千年之前的荀子早有描述:“口銜芻豢而不知其味,耳聽鐘鼓而不知其聲,目視黼黻而不知其狀,輕暖平簟而體不知其安。故向萬物之美而不能也,假而得間而之,則不能離也。故向萬物之美而盛憂,兼萬物之美而盛害。”(《正名》)優越的衣食住行條件不能讓人感到快樂,如果偶爾有一種東西能讓人感到快樂則產生巨大的依賴性,享受著豐富的物質條件同時卻充滿憂慮并承受其害。對于這種狀態,荀子稱之為“己為物役”,而這種狀態卻成為現代人的一種通病。“故欲養其欲而縱其情,欲養其性而危其形,欲養其樂而攻其心,欲養其名而亂其行。如此者,雖封侯稱君,其與夫盜無以異;乘軒戴冕,其與無足無以異。夫是之謂以己為物役矣。”(《正名》)
荀子認“己為物役”狀態出現的根本原因在于人們放棄了對美好人格與義理的追求,沒有樹立高遠而崇高的志向,自身的價值在歷史的天平上變得微不足道了。在沒有遠大志向的情況下,人的努力方向只有轉向無盡的物質財富的聚斂與占有,而物質財富越多,內心越空虛,越感到恐懼。“志輕理而不重物者,無之有也;外重物而不內憂者,無之有也。行離理而不外危者,無之有也;外危而不內恐者,無之有也。”(《正名》)人生價值的實現表現在對社會、歷史的貢獻大小上,并且內心的滿足、愉悅感是與之息息相關的。所謂“贈人玫瑰,手有余香”,當一種付出完全沒有利益的動機,也沒有物質收獲的時候,人們收獲的必然是精神的愉悅與滿足。這種自我價值實現的狀態荀子稱之為“重己役物”。“心平愉,則色不及庸而可以養目,聲不及庸而可以養耳,蔬食菜羹而可以養口,粗布之衣,粗____之履,而可以養體,屋室、廬庾、葭蒿蓐、尚機筵而可以養形。故無萬物之美而可以養樂,無勢列之位而可以養名。如是而加天下焉,其為天下多,其和樂少矣。”(《正名》)這一狀態似乎就是我們追求的粗茶淡飯、心情愉快而又能有所貢獻的理想生活,這種情況下我們也能發出“何陋之有?”的感慨。
參考文獻:
[1]引文均引自中華書局1988年9月版《荀子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