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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山之夜

2012-04-12 00:00:00張煒
散文海外版 2012年4期

這是一場無始無終的奔波。萊山之夜。山霧籠罩,疲憊不堪,卻常常無法入眠。林濤陣陣,不斷聽到小鳥的叫聲一蕩一蕩遠逝。再次打開筆記,注視這幽深的萊山夜色,這所見所聞所思

燒焦的黎明

這個讓人無語的冬天。這個噩夢一般的真實。它是在這片土地上、在這個冬天里發生的嗎?

不幸的是,它記錄得準確無誤——時間、地點;還有,無數人共同目擊……

這就像我們剛剛經歷的親人的死亡那么真實。它們幾乎同時發生在我們眼前……

這真是個無語的冬天。我曾一遍遍地譴責遺忘,但我此時寧可遺忘。我現在終于明白了人們為什么要遺忘。一個人既無法規避又無法逃離,只得求助于遺忘……

而我求助于長吟。

我只讓自己的長吟接續下去。我想起了那個攜琴走遍大地的歌手。這就是我的回應嗎?

我不知道。因為我此刻只想著那個揮動手臂、鮮血四濺的歌手……

因為我記住了那沖天的紅焰和/凝結中緩而不暢的流淌/那聲戛然而止的呼號/我記住即不敢遺忘的/那個一生只會經歷一次的黑夜/還有等待酷夏的燒焦的黎明//此刻一切都潛伏在瓦礫之后/黑洞洞的枯目里有頑石/它會彈眺出災殃和死亡/她已在傳說中永生/美麗的黑發消失于腥咸的霧靄/跟隨那個傳說的是一個幸運者/一個更為純稚的男孩//這是多么恐怖的長路/讓同行者忍受一生的恥辱/從此只有咽下污臟的殘渣/在陰風積聚之地痛苦喘息/磷光飄流的曠野與谷地/沒有一絲五彩霞光//怎樣回告那聲炙燙的呼救/怎樣憶想母親的眼睛/我頑石一樣的軀體啊/我等待破碎的雙拳啊/電火飛躥的弧光里有什么在爆響/有什么在尖利地泣鳴/一切消弭凈盡的空地上/是不散的濁煙和狐臭/是洗而又洗的獨子的淚滴//靜靜地流淌

緩緩地走過/它在默想自己的平原/一路的渺渺無聲和低回/長長的蜿蜒寸進與決意/它匯集了多少不屈的無辜靈魂//靜靜地流淌

緩緩地走過/……

我這會兒只渴望聽到無聲之聲。這種傾聽不曾讓我失望,如同一個獨立的時刻中,目測那平靜的大洋……反復翻找這一沓報刊,只想找到一個聲音。沒有——我不得不正視的是,在整個的一次悲慘長旅中,幾十個人,唯一曾經高聲反抗過的,僅有一人……他們在令人驚栗的殘暴面前,都出奇的相似:膽怯與冷漠。

我總覺得冥冥中有一種神秘的力量,它在對我們的全體實施一次抽樣檢查。它這樣做的目的只是為了一個日久不獲的結論:人類還配不配活下去?

這是一個久而不獲的結論……

這次長旅……

“智識者”們——我不由得又想起那個城市,那個小窩,那一次又一次的爭執、莫名的聚會……據那些一再倒霉,也的確是生不逢時的人說,他們直到今天才翻然醒悟:“惡”才是推動歷史的杠桿呢!于是要理所當然地對“惡”樹立莫大的敬畏才對!

我恍惚中尚不知就里,但不知怎么首先想起的是我居所前的那個公園——所有的公共設施都遭到無端的破壞;那些美麗的、做成各種造型的園燈,剛剛安裝一個星期就被全部砸毀了。那座城市的大街上一度再也找不到一部投幣電話、磁卡電話。因為剛剛安裝了三十多部,不到三個月就全部被拆掉、砸毀……今年春天,在植樹節里剛栽上的珍貴樹木,特別是街道旁的,一夜之間都被人一一擰折……

我囁嚅道:“可是……”朋友說:“你就別‘可是’了,你先要適應……”

我在漆黑的夜色中驚懼地望著,口吃地說:“不過……”

朋友們驚愕地互相對視,發出“他!他!”的驚嘆。后來他們又笑了。我從笑聲中聽出了憐憫……

今天我突然覺得這次長旅中就有我,有我的朋友們;這次長旅似乎根本就沒有終點……

可是我不想退出

朋友激動得雙手顫抖。他不停地說下去一

我長時間為怎么評判這個時代而痛苦。因為我只要一刻不把這個問題想個明白,心里就不會安寧,也不會有正確的、合乎時宜的行動;我的生活將變得沒有意義。已經許久了。我習慣于從全局而不是局部、從長遠而不是眼前去看待問題了;我變得不那么以偏概全,也不會簡單地意氣用事;我有能力從全部的繁雜中綜合出最重要的結論。如果我從根上否定眼前的一切,我是指我們正在做的、經過我們多年努力形成的生活狀態,那么我就等于否定我自己。我不能這樣,也不是為了自己對自己的安慰,而是其他:是實話實說,是為了能夠對生活有一個科學和理性的評判。眼前的混亂無序、骯臟,都達到了一個極數。可是任何人同時也會發現這是個充滿了活力的時代。驚人的創造力像一夜之間從地底冒出來似的,我們擁有了從未有過的速度,擁有了從未有過的模仿力和創造力。我有時真想為這些放聲高唱起來。我真的無法不為這些而興奮。這里面包含了許久以來夢寐以求的東西,這些都來之不易。我如果不懂得珍惜這些。那我就太簡單也太褊狹了。要指責一個時代是非常容易的,但要做到準確和公允就不那么容易了。眼下我們的生活走到這一步,也許包含了許多必然性。我明白,我們既然走過來了,那就必須如此,舍此我們就沒有了出路。但這只是結論的一個方面。

我同時也看到,我們付出的太多太多了。我們一邊向前,一邊踐踏,而且常常在毀掉至為寶貴的東西。請相信我說的都是自己看到的,經過深思熟慮的,我不是過憂,也不是隨意亂說。我們也許在這么短的一段時間內,一下子釋放出的惡魔太多太多了,多到了我們已經無力承受,快要毀掉自己的地步。我們在設法最大限度地遏制它們的事情做得實在太少。我們在犯罪。有些東西的失去是不可復得的,這些不必我來解釋了,它的惡果已經非常明顯了。也許我不適合做這樣一個進程中的最激進的參與者,因為我還不夠強大,特別是心理的強大。可是我不想退出。

我看著朋友。我想說的是,我也不想退出。

人所不知的交易

到了深夜,驚魂甫定,我才開始細細回憶小時候,回憶那場可怕的大水,那次死里逃生,不知什么時候才睡去……

睡夢中我卻清晰地看到了水中精靈的模樣——它們嘻嘻笑,要與我做一場可怕的交易。交易的細節在睡夢中那么清晰,以至于醒來許久我都當成了真的,嚇得一動不動。我躺在那兒想:我將對家里人藏匿這場交易,所以誰也不知道我是經過了那樣可怕的一場才得以生還的。

我從睡夢中得知,我那次大水中的生還,帶回的只是一個軀殼,我的魂靈已經變賣了,從此我成了另一個人。

極力回憶全部的細節。

那一天。精靈們說需要我的“魂靈”,這對它們有用處:它們每造一個新人都需要索取一個“魂靈”。它們又要造一個新人了——這個人以后我會看到的。精靈們要用一種奇怪的方法先使我喪失記憶。因為我如果記住這場交易,他們也就算失敗了——我會把失去的魂靈重新辨認出來,尋找回來。精靈們讓我喪失記憶的方法,就是在送我離開的時候,給我喝一碗迷魂湯——它們盛在粗瓷碗里。有點像稀泥漿,喝下去就把什么都忘記了。

值得慶幸的是,我以前聽外祖母講過類似的故事,所以那時我悄悄地留了個心眼兒——我趁精靈們不注意時,只喝了很少的一口,而且沒有下咽,它們一轉臉,我就把湯吐了。就這樣,我擺脫了它們的魔法。

它們認為我真的失去了“記憶”。開始讓我進入作靈魂交易的場所。一個精靈把我領進去,厲聲問:“你進來不后悔嗎?”我說:“后悔,沒有不后悔的——你們送我回去吧。”這樣說時,我害怕地看著前面的一片沼澤。我知道從這兒走去就要經過那片沼澤,走進那片沼澤將會發生什么?這是再明白不過的了。一個精靈擺了擺手,一個和我差不多大的人出現了。那個精靈指著他對我說:“看見了吧?他像你一樣進來了,可又很倔強,不愿交出自己的魂靈,那么我們只好放他走了。”說完揮一下手,那個人就往前走去。

我親眼看見那個人在沼澤前猶豫了一下:但別無他途,只得舉步向前。他剛剛走了不遠,兩腿就開始往下陷,接著陷到了胸口。他喊著:“救救……”最后一個字還沒有發出來,沼澤就漫過了他的頭頂。那兒冒出幾個氣泡,什么都沒有了。

一片死亡的沼澤。

這時我才明白,不知有多少好孩子都在這里消失了,他們誰也回不去。我如果能夠生還,那就必須留下自己的魂靈。多么可怕啊!從此以后我將變成一個沒有魂靈的孩子。我心里發憷,說我這樣回去時。家里人會認不出來……

精靈們笑了,它們說放心吧,你看上去哪里都不會變,只不過是把內心深處一個很小很小的閃閃發亮的東西交出來而已,其他地方一點兒沒變……我覺得那個精靈說話時帶著很重的土音。后來才知道它是河灣里千百年來的一個土著,這個土著盡管變成了魔鬼,卻仍舊葆有很重的鄉音。可這確實是死亡的聲音。

它又說:“孩兒哩。交下那個發亮的東西就好哩。那時候你拍拍屁股走哩,你看。”它說著一揮手——沼澤上馬上出現了一道鐵橋,在陽光下閃亮……我明白,當我把自己的靈魂交出來之后,就可以踏上那座橋,平安地到達彼岸,重新回到家里。

這是多么可怕的交易啊。

我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同意,我知道這是欺騙,欺騙自己的親人。可是沒有辦法——我害怕那片死亡的沼澤。我哭著,望著天空。我不知哭了多久。我要回去,我不愿淹沒在這片死亡的沼澤里——就這樣我伸出了乞求的手。我閉著眼睛。我覺得手里有了東西。我知道那是無形的錢幣——出賣魂靈的報酬。接著它們說:

“好吧,你進到里面去吧,一會兒就成。不要怕。一點兒不痛。”

我全身顫抖,臉都發青了。我在地上滾動。“救救我,救救我,快呀,救救我……”

一些穿白衣服的人,他們戴著口罩,將我推到一個小黑屋里。

我知道這就是換掉魂靈的地方了。我慢慢昏迷過去。不知什么時候,突然有個閃電一樣明亮的東西掠過我的雙目——我知道就在這一瞬,我的最可寶貴的東西被取走了……不過真的一點兒也不疼。只是一瞬,什么都結束了。

我心里空空的,多少有點被抽空的感覺,但一會兒也就習慣了。

我眼前出現了一個亮閃閃的鐵橋,它架在沼澤之上。我踏著它跨出了沼澤……

那一個夜晚我身上一直濕淋淋的。我大概是躡手躡腳溜進屋子的。所有人都睡著,午夜剛剛劃過它的標界線。

那一天,我夢醒之后就哭起來。我是一個被摘走了靈魂的人,我完全變成了另一種人。可是我最大的不幸,恰是我依然記住了那一切——那場不光彩的交易。我要帶著這種屈辱和所謂再生的沮喪,過完我的一生了……怎么辦呢?

這就是我仍然記得的一個夢中的故事,一個直到中年還仍然不能遺忘的清晰的夢境。

“救救我,救我——”我這時仿佛又聽到了那長長的呼喊。這聲音來自昨天還是今天?我不知道。

我站起來,覺得內臟一陣抽痛。

我們有許多不同

這之前,我曾通過一個朋友的關系,到一處廢棄了的宗教舊址居住過一段時間。很久以前,那里的廟宇就被拆掉了,已經改成了軍事封鎖區,真正是“閑人免進”。可那里只有簡單的幾個兵在看守,他們也很寂寞。果然,當我住到那兒的時候,很受歡迎。我在離他們營房很遠的地方找了一個小住所,一口氣住了十幾天。滿山遍嶺的野生果實,還有野兔和松鼠之類。松鼠在高高的樹上從一個枝丫躍到另一個枝丫,讓人歡喜得喊出聲來。我常常出去采很多漿果,桑葚一會兒就可以采下一大包。整個的一片山林幾乎沒有一處露著泥土,只在山的頂部才有一些巖石裸露出。我那次真是一個人獨處了,只帶了很少的幾本書,但幾乎沒怎么讀。需要讀的深奧東西實在不少了,但它們不全是停留在字面上。我一想起許久以前這里有一幫與塵世隔絕的人物。他們在過另一種生活,就有些激動。這種奇怪的選擇充滿了誘惑。那個秋天,我望著那些坍塌的廟宇,心事怎么也收不住。我知道他們是為了免除煩惱,或者是為了追逐一種心境而來。可是煩惱在當年真的可以遠離他們、真的進入了另一種心境嗎?我看到的是滿目青山,一片碧綠,是各種各樣躍動的野物……在這片與悠遠神思渾然一體的世界中,我試圖在冥想中溝通那些遠逝的古人,猜悟疊生……

旅途上,我還能想起在宗教舊址度過的日子。夜深了,幾條魚在黑漆漆的水里炫耀自己。它們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一陣陣誘惑旅人。好了,天亮時我一定設法逮到你。火苗躥跳著,夜的聲息遠遠逝去。水已開過好久。我取一點茶。春夜的清冷被篝火驅掉,我離火很近,臉被烤得發癢。但那種溫暖的感覺讓人舒服極了。我的帳篷在火苗下閃動。多好的一個單人帳篷。這些年里我背著它走了很遠。圍繞它我曾經有過不少愉快的聯想,它究竟給了我多少歡樂。簡直無法歷數。它與奔走、旅途,與一切活鮮動人的經歷連在一起,消融了痛苦,滋生了希望。

還是初到一個雜志社工作不久,有一次在一個俱樂部認識了一位女棋手。她剛剛從一場賽事上下來,戰績不錯,非常得意,圓臉龐上那一對眼睛顯得非常純潔。她看上去比實際年齡要小得多。我們一塊兒喝咖啡,談了很多故事。不知我們的話題怎么拐到了帳篷上來了。她說:

“現在的男人哪,沒勁。干嗎不帶一桿雙筒獵槍,背著帳篷到大森林里過上一段?打裹腿,扎腰帶,如果可能的話,再領上一條狗……”女棋手神往地看著我。那一刻她的小鼻子紅紅的。大概是剛剛做了一回勝者吧,整個人容光煥發,欲望高漲。

那次相聚不久,她打聽著找到我家。時值夏日,她穿了一雙很別致的布料涼鞋,沒穿襪子,一雙腳自得刺眼,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實際上她的年紀已經不小了。她要教我下棋,還再一次談到了帶帳篷和獵槍到森林里去的事情,熱情洋溢。但后來我發現她對人對事對書本,都缺乏一種執著認真的勁兒,不過是向往一種并不新鮮的概念而已——談過也就忘了。

這個夜晚我又在想那個女棋手。奇怪的是,我一直有一頂小帳篷,這是我的一個附屬品,一個當年讓我發燒的東西,純粹是個人擁有;但我就是沒有對她說起過這些……火苗躥跳著。我在想,此地離我的東部還有多遠?我知道從這兒一直往前就能走到蘆青河的發源地——砧山和黿山。我發覺自己在一種混混沌沌的感覺中,在蒼蒼茫茫的大山里,從來都會活得挺好。人和人的生活有多么不同啊,也許在這個時刻,我熟悉的那些人正在玩一些古老的把戲哩。還有那個女棋手,她只是說說而已,我們之間有許多不同

愛耍一根大棍

朋友約我去看一個現代派畫展,說是這些年來這座城市里舉行的最棒的一次畫展。“那是真正的現代派,不是偽現代派。”

他送來了門票,可我不知為什么耽擱了幾天,這張票也就廢掉了。后來他又約我看一個故去的老畫家紀念館,我答應了。

紀念館建在一所幾十年前的莊園里。這座莊園是一個清代遺老留下來的,保存完好。深宅大院里每一塊磚頭、每一塊怪石,都向我們訴說著主人的故事。那個人可能活得很來勁,具有超人一等的耐心,在當年竟然處心積慮地搞了這么一處居所。

朋友說。當時這所莊園所處的位置恰好是一座城市的邊緣地帶,靠近西郊。現在你當然很難感覺當時這里的氣氛了。我說無非是有點荒涼吧?朋友說主要是有泉水。“那個老頭很懂地理,他會看風水,修建時把一處不大的泉子圈在了里面。你看到這些小拱橋了吧?彎彎曲曲都有水,在整個莊園里循環,都是活水。現在的水都臭了,黑了,里面生不出魚了。那個活泉干了。”

我想這世上大概沒有不干的泉水。一個一個廳看下去。故去的老畫家聲名顯赫,他的一生就是一幅丹青長卷。“有很大的天才嗎?”我一邊看一邊自問。我在想這個大天才究竟對于我們的生活有多少意義?不錯,它們一幅一幅羅列在墻壁上,被當成了珍品,在鋁合金櫥子里靜靜地待著,里面有柔和的燈光,有經過調節的溫濕度。其實它們當初只是那個老人用一支毛筆在宣紙上涂成的罷了,老人喜歡這樣玩——這會兒就該如此珍惜嗎?

朋友在一邊講得口吐白沫。他說這個天才畫家如何如何了不起。并且有一個怪癖:愛耍~根大棍。我笑了。“在院子里裝神弄鬼,大聲吆喝,嚷叫一些京劇唱詞。還有個毛病,愛打老婆。”

這引起了我的注意。“他老婆是一個很賢惠的小腳女人,為他端茶送水,對他無比崇敬。在她眼里,老畫家是一個神。他高興起來就打老婆。他可能是太煩了。”

“打老婆可以解煩嗎?”

“大概可以吧。”

“那大家的老婆都活不久了。”

我想起了身材嬌小的一個女子,她可愛的、像貓似的一張圓臉。如果將她痛打一頓,讓她淚流滿面,委屈得要死要活,那不僅殘忍而且簡直——幽默。

每個展廳都冷冷清清。好幾個展廳里一個人都沒有。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背著書包,拿著一個寫生本,一邊看一邊偶爾畫上幾筆。朋友小聲告訴我:她可能是藝術學院的學生。這個小女孩打扮得很洋氣,不是特別漂亮,但很吸引人。我覺得她很帥。這么帥的小女孩也愛藝術。我真為藝術感到自豪。

他瞥著墻上的畫,有時也瞥幾眼那個小女孩。好的女孩誰都喜歡,指揮千軍萬馬的那些將軍也不例外。你本身就是一件藝術品,還這么熱衷于藝術。太多的藝術堆積在一塊兒就會發膩。女孩老在畫畫停停,心很細。我們終于沒法和她步調一致,不得不遺憾地先一步離開了這個展廳。另一個展廳里懸掛了據說是畫家最杰出的一幅大畫,差不多占據了整整一面北墻。不過我實在看不出這幅大畫有什么好。它有些蕪雜。線條紊亂。朋友說:

“你看他的用筆,大氣啊!”

大氣個屁。

“你看他的筆就那么一彎,嘿,就是一只小鳥啊。你瞇著眼看一看。”

我什么也看不出。

尋找那些大心靈

我瞇著眼看了許久,看不出這幅畫妙在哪里……這個展廳里的人相對多一點。朋友也不知多少次來看過這幅畫了,這一次還是那么專注。他越瞅越近,不動了,到后來不得不回頭尋找我。他提高聲音喊著,我躲在邊上沒有應答。他激動萬分地用手朝那幅大畫猛地一指,然后又反身奔到我的面前,說:

“不可思議!”

這時有一個尖頭尖腦的四十多歲的男人,一直在不安地看我。我覺得他在慢慢地向這邊挪動。我沒有在意。后來由于他走得太近了,我才不得不認真起來。我發現走過來的這個男人長著一對三角眼,臉色蠟黃,有稀稀疏疏的紅胡子。我真是厭惡極了。可就在我最厭惡的時候,他突然伸出手來說:

“你是……先生嗎?”

我點點頭,一只手很不情愿地往上抬了抬。他一下就把它捉住了:“哎呀,我終于看到您了。”

我一愣。

“我是您的崇拜者,我聽過您……我聽過您,哦,那是在一個夏天的……”他搓著手,“可惜我沒有紙……這樣吧,”他在衣兜里急急地翻找,后來又把手插到了褲兜里,他掏出了一個很小的紙頭,把它托在掌心上說,“您能給我簽個名嗎?”

我像突然來到了外星球似的。不過我毫不猶豫地抓起筆來,在那個紙頭上簽了名字。

“謝謝,謝謝。我太激動了,謝了……”

他把紙頭捧在眼前認真地看了一會兒。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折疊一下,掖到了衣服最里層的一個內衣兜里。

這時候我招呼了朋友一聲,向這個男人點個頭,趕緊溜了。我有些慌。

走出展廳,朋友嘴里咕噥著:“偉大的藝術啊!”

我不知道他是說那幅畫,還是在說其他。“偉大的藝術的力量啊……”他這樣咕噥著,看著腳下的鵝卵石小徑。我提議在小徑旁的一個石桌那兒坐一下。剛坐下,朋友就到一邊的一個小冷飲部里搞來了兩瓶飲料和幾袋魚干。

我們撕吃著魚干,喝著飲料。我發現朋友背了一個很時髦的挎包。他松松垮垮地背在肩頭,就是不愿摘下來。我拉開挎包翻了一下,發現里邊是一個速寫本。我笑了。停了一會兒,他說:

“怎么樣?你生活在這些藝術品之間,偶爾還能遇上個把崇拜者,不是挺好嗎?我們其實用不著惶惶不安,像丟了什么東西似的……”

我沒有作聲。他的話題可夠沉重了。他又說:“從來沒有人讓我簽字,不過我的字可比你棒多了。我的毛筆字寫得尤其好。”這一點我倒承認。他說:“媽的,有個人名氣比我大多了,走到哪里都有入圍著他。實際上他倒不是成就大到那樣,不過是名聲大,動不動就參加藝術講座,上電視辦展覽,熟悉他的人多。這家伙辦畫展的次數特別多。他的性格很外向,這樣的人看上去,我是說和實際才華比,顯示出來的往往要多上一兩倍!”

我想他估計得如此準確,很有意思。

“不過老簽字也撿不了多少便宜。有一次他把一支幾千元的金筆給弄丟了:在大學里老有一幫少男少女圍住他,他累得滿頭大汗,最后走出大廳,一拍衣服說,壞了,那支筆不知隨手交給了哪個熱愛藝術的毛小子……他趕緊反身,大廳里的人已經走散了。”

我笑了。

他咂著嘴:“就這樣,那支筆算給弄丟了。挺棒的一支筆,我們都沒有那樣的一支筆——你有嗎?”

我說我沒有,我頂多用過幾百元一支的金筆。

“還金筆?幾百塊錢也算金筆?”他轉而又說那個人:“這小子極幽默。常常編一些奇怪的滑稽歌謠,寫在筆記本上。他一口氣能寫很多,這會兒不知都丟哪去了——什么‘長得虎背熊腰/其實是個流氓/積極要求進步/冬天穿條皮褲。’”

他說著合掌大笑,“孩子年方十八/從來不穿褲衩/長征去了延安/吹牛一個頂倆。”

我們離開石桌時。又聽他念了幾首滑稽歌謠。

離開這所美術紀念館的時候,他問:“怎么樣。玩得有意思嗎?”

“我覺得這座深宅大院很棒。可惜現在給糟蹋了。”

“天哪,我第一次聽人這么講。不要忘了你是一個什么人,你應該沉浸到真正的詩意之中,去尋找那些大心靈……我相信你會好起來的。現在不行,看什么都無心無緒的。你的精神需要調整……”

我覺得在這整整一個下午的時間里,他總算說了幾句有意思的話。盡管全是書上的話,但好像挺深刻。我將記住他剛才的勸導——后來當我一個人的時候,就常常琢磨這幾句話。不錯,也許這回真的讓他給敲準了。我只是這個世界上微不足道的一個生物,也許我真的應該老老實實地待在這座城市里,做點得體的、體面的事情,不再東張西望,更不要想三想四——我要靜下來,讀讀書,好好地做點事情了。

我們喝得更來勁兒

“現在已經沒有了‘大心靈’。”我牢牢地記住了這句告誡,不看現代人的詩章,不看那些胡涂亂抹的奇怪話語。我只想尋找更冷峻、更莊嚴的東西。我想聽聽屈原的歌,想聽聽“坎坎伐檀兮”,想聽聽“詩三百”。我記得很早以前,我曾經在打開的那些陳舊書頁面前激動得熱淚盈眶,打濕了詩行。可是啊,那畢竟是很早很早以前的事情了——這種激動已經很久沒有來臨了,偶爾來到也不像過去那么強烈。我想這就像我觀察童年走過的那些印象深刻的田野景物一樣,今天已經再也沒有往日那種奇怪的感受——心靈深處猛地一顫——沒有了,消失了。想一想,最可怕的問題是,作為一個生命的性質改變了,我已經沒法感悟真正的美與崇高。喪失了這種能力。我變得更加成熟也更加冷漠了。這就是問題的癥結所在。不過我要盡可能地使自己在這個黃昏里沉浸……

不斷地翻找著偉大的詩章。我找到了那位大詩人屈原,他對有香味的植物真是入迷;還有艾略特,他有個奇怪的感覺,特別是對荒原景色——他說在身后的冷風里,甚至聽見了“白骨碰白骨的聲音”……

偉大的天才思路怪異,敏銳而生僻,像一位老小孩一樣。我見過艾的照片,額頭鼓鼓像個大頭娃娃……屋子里真的太冷清了,其他人都走開了,我面對的只有這些沉默的巨人,他們裝訂成一冊一冊的大書。我強迫自己走進他們的世界。可是我很容易就能從這些世界里走出來。我現在覺得這屋里除了沉默的巨人之外,在一天天漫長而又短促的時光里,還應該有一些會叫會走的小生靈,比如說一只貓,可愛的像少女一樣美麗的貓。不過以前我們曾養過一只,后來是它自己的惡劣行為把不錯的前程斷送了。家人總是抱怨說:

“好是好,就是胡亂解溲。”

我不知在一種沒有靈感也沒有激情的日子里,一個男人怎么活下去。靈感這個東西據說不可以尋找。既然如此,就得等待它自然而然地慢慢降臨。要有耐性,要學會忍受。可是等待靈感,這對于一個詩人來說不是一樁真正的苦差嗎?太苦了,我發現那些真正的天才都有一些了不起的機會,靈感簡直就放在手邊上。就像我在平原上看到的那些幸福的老頭一樣,他們手邊總有一個癢癢撓。什么時候要用,抓起來就是一下。可是我們這些庸人到哪兒去找那樣美妙的機會呢?我又想起了“職業”問題——家人都鼓勵我找一個“職業”,好像我真的沒有“職業”似的。不錯,我在很大程度上可以說是失業了,自己也有這樣的感覺;可我既然是一個能夠縱橫涂抹的人,那事兒難道不可以稱其為“職業”嗎?有人不止一次告訴我:這個世界上可不需要這樣的一門“職業”。如果真是這樣,歷史上一位又一位巨人難道都是紙扎的老虎嗎?不,心靈之歌永遠是屬于心靈的,健康的人不會拒絕心靈之歌。那些拒絕者的一顆心已經被暗中抽掉了,他們是空心人。

無論是眼前的庸人和故去的圣杰,無論是侏儒還是巨人,那些前赴后繼的尋找者綿綿不絕。有人顯示了空前的才能,甚至建起了自己的紀念館,一座高聳的豐碑——盡管來去匆匆,但還是把自己活的靈魂凝固在紙頁和磚石之上——凝固了,死亡了。誰看到一個活鮮的生命是凝固的?你看到的只是黑白分明的眼睛,是熱情四射的眸子。他們之所以動人,魅力無限,就因為他們是活著的。可是我卻在不斷地被告誡:要凝固,以某種方式凝固在這座城市里……

這座城市里有很多雕像,它們之所以令人崇敬,就是因為它們已經凝固了。它們顯得莊嚴、偉岸、牢靠。

是的,一種穩固和牢靠感贏得了普遍的尊敬。人的一生總會聽到一種隱隱的呼喚,呼喚你快快成為一座雕像。一個人只要活著,就開始自覺不自覺地雕鑿自己,尋找心目中的藍本,有的還真的“成功”了。可是有人不愿凝固,于是就不斷地舞蹈、喝酒、幻想,我“擔心腰子出毛病……”可是我們喝得更來勁兒。

人類最可怕的頑疾

人在20歲以前,要忘掉一個感動的場景是很難的。我甚至直到現在還能回憶起某一天在石榴樹下看到的那個身上有著白色斑點、靠伸縮軀體而爬行的一只軟體蟲——我膽怯地伸出食指探摸時體味到的那種奇怪的、無以名狀的觸感……它怎么也不能夠從記憶中驅除。而后來,我經歷了多少足夠大的事情,其中的許許多多差不多全忘掉了。我在生活中所進行的所謂的重要思索和推導,有時會在一轉眼的工夫就忘個一干二凈……

可怕的退化。我們將用什么辦法與之抵抗?無數的遺忘會把我們引入某種背叛——一個人如果允許自己這么快地遺忘,人類也就太危險了。我自己知道,人在某個時刻對于事物的領悟和質詢有多么重要。缺少這些,人就會處于難堪的幼稚和膚淺之中。一個人不能不去領受崇高的體驗,不能不去思索關于意義、希望、愛和被愛,以及諸如此類的一些問題。可惜這種時刻在人的整個生命當中只占小小一瞬,稍縱即逝。一個人將很快把這一切重要的經歷和感覺全部遺忘,就像電腦中被刪掉的磁盤一樣。這種損失是無可挽回的,甚至不能夠復制,難以追憶。

隨著時間和事件的不斷推移和積累,激動、銘心刻骨的震撼,一切波瀾,都會逐漸減弱,以至于了無痕跡。于是我們每一次尋找就不得不從零開始,并且沒有了總結和比較的機緣。重犯一些原有的錯誤是必然的。我們不可能把某一個時刻所感知的全部加以發展和貫徹。靈感的閃電不再刺破茫然的夜色。

怎樣戰勝遺忘?這將是人類所面臨的最大難題。就我個人而言,在我無所留意的那些日子里,或許已經永遠地喪失了無數至關重要的感覺、事件和經驗。

多少痛不欲生,令人不忍回想。

類似的事情還有很多,比如我們曾經遭遇過的巨大苦難和危機,僅僅相隔幾年的時間差不多也就忘掉了。可怕的遺忘啊,是它使我們不斷地流血流淚……我們的墮落、所有的恥辱,差不多都與遺忘有關。我多少次默默地下定決心,要與遺忘挑戰,要記錄昨天的一切,觀察到的一切、感覺到的一切——一切事件,一切激動、憂憤、慨嘆,以及它們之間的聯系;我特別要記下那片平原和山區,還有我的茅屋,連同潛于深處的情思、朋友、同胞。所有的故事……只要是感知的、目擊的、可以交給明天的,都一一記錄下來——不僅記錄在心中,還要記錄在紙上,要無一遺漏地轉敘給無數的朋友,讓他們與我共同拒絕和提防一種人類最可怕的頑疾:遺忘……

這個想法曾使我陷入長長的激動。激動之后又是擔心:如果戰勝遺忘的決心也被遺忘呢?

天哪,遺忘,我們到底用什么來戰勝你呢?難道你真的是一個不治之癥,比癌癥、比正在蔓延的艾滋病還要可怕十倍嗎?

也許真是這樣。我們真的要聽任一次又一次的重復,讓悲劇循環往復,以至于無窮……苦難和歡樂不斷重現,血淚成河,欣悅似海。欲望和悲傷,無邊的苦難,惆悵連接著絕望;找到的可以丟失,丟失的可以當成嶄新的東西重新找到。也許沒有這一切,沒有這么多的抱怨和不可挽回的缺憾,沒有黑色與殘殺。也就沒有了世界,沒有了天空旋轉的星體……

比如一個活生生的人死于非命,當時大家何等驚訝和恐懼……也僅僅是幾年過去。現在很少再有人提到這個人了。我們甚至回憶不起他的雙目和下巴……遺忘使人變得冷酷,使滾燙的心變涼。可是有時人們又乞求遺忘,讓它援助,讓它療傷。

比如眼下,我多想忘掉那片平原,忘掉剩下一片殘枝敗葉的田園、那生出水草的荒涼沼澤、黑水濁流的蘆青河……

平原上一段長長的時光,竟然是由一分一秒堆積而成,如今又被擠壓成一個薄片。薄薄一片,上面疊印著一些亂七八糟的痕跡,像是由一只手不經意涂抹而成。我低頭辨認昨天,想從中發現什么,想聽到往日的聲音,哪怕是一聲微弱的呼喚——這呼喚真的出現了……漫漫時光啊,它耗去了我的青春,可是它僅留下這張薄片……我不知更迭不息的歲月最后還會留下什么

我與那個茅屋附近的村莊,還有海濱小城形形色色的人物,積下了多少恩恩怨怨。歡樂和痛苦,無法解脫的糾纏、大大小小的故事,一時紛至沓來。我有時不愿回憶,只想把一切都忘掉,以重新開始自己的生活。命運也許真的讓我忘掉奔走的欲望。只待在青燈黃卷的日子里。我將迷戀紙頁,依戀城市,在此地而非他鄉,培植起老酒一樣醇厚的友誼。我將伴隨著衰老,走進自己新的光陰。

痛苦地陶醉和消受

我在這個小小的空間里,不由得想象散落在這座城市中的各色朋友——如今你們身在何方?憂傷?歡愉?

久違了。我怎么會閉塞在自己的角落里,看地老天荒……將遠途上的朋友一個個想過。驀地,一股熟悉的悍拗之氣撲面而來。漸漸沉浸到一個世界中,以至于流連忘返,忘記了時間,空蕩蕩的感覺一掃而光。這種撞擊會讓我打個愣怔。是的,生活總是在猝不及防的時刻,向我發出一聲呼喚。一種更逼真更切近的感覺再次攫住了我。

我凝望窗外。我不知道在這個時刻里,那位遙遠的朋友怎樣了?想象中他應該彈起自己的三弦琴,在大地上行走——不,他的那雙滿是老繭的大手正攥緊一把斧子,噼啪有聲劈開一塊疤節盤結的木頭,準備一盆過冬的爐火。

我自慚形穢,愛著,想念著。我在一種巨大的溫情面前謙恭而真實。我因為這種愛而安定下來,鼓勵自己終將堅定踏實地走上大道。

很久很久沒有這樣感動了。我的探問和遙望無休無止,最后等待感奮像退潮的海浪一樣淡遠,露出一片斑駁的灘涂……家人廝守的是一個不值一提的男人:有時滿嘴瘋話,一無是處,骯臟而慵懶。他卑微的靈魂,他的低劣和粗俗、無可挽回的淪落……可他有時也純潔無私,寬容而狹促,卻懷有無所不在的悲憫和感激。是的,天生的悲天憫人,不是一個懦夫;他富有同情心。他善良——非常善良。他這樣自我鑒定和追究:他將因為不可饒恕的惡習而加倍地懲罰自己。他懂得自責也懂得犒賞。他會記下自己的懺悔……他在小屋中,就像牢籠里關著的一頭鬈毛獅子,打著瞌睡吼叫,聲聲低沉。

是的,我懷念著荒原,那兒有各種各樣的動物,那兒是我的故地、我真正的家!我睡夢中也將奔向那里,我低沉的咆哮里壓抑了多少狂妄和欲望。這個可愛的牢籠就筑在一座城市的心臟,忍受著這座熊熊燃燒的、從四面八方匯集而來的人欲之火——那個神話中的一只金猴在爐中煉出了一副火眼金睛,而這座城市的高爐啊,毀掉的卻是一個勇敢的騎士——先毀掉他的骨骼和精神,讓他變得像破棉絮一樣骯臟,再隨便扔在一個角落里任人踐踏……

朋友,讓我們盡快地聚到一起吧,喝酒,聽刺激的音樂,以此求得一點疼痛的緩解,逃離這城市的恐怖……今天我們如此不安、焦躁、困倦,一雙利爪伸而又蜷!此刻誰也不會理解我們,無論是神靈還是鬼怪,都聽不到我們真正的聲音!曾幾何時,那兩個胡須濃密而蓬松的老人互相對視,然后感嘆:

“一個幽靈,在歐洲大地上徘徊……”

如今這幽靈啊……我和我的朋友為了追逐和捕捉這個無所不在的幽靈,曾秉燭夜讀,通宵達旦。我們年紀輕輕就流出了昏花的眼淚。眼淚啊,不僅沖走了一切懊惱和悔恨,還帶來了歡歌。我們把自己的歌唱給了少不更事的姑娘,唱給了一對對純潔無邪的眸子,回報豐厚。有一個空洞的、常常豪情萬丈的詩人,歌唱著爐中之煤——我們于是就自詡為這種煤。可是我們燃燒成何等模樣!21世紀說來就來,現在的年輕人、中年人,都不再是那樣的煤了,都不再燃燒。大家都在忙著尋找一個現實的支點。因為沒有支點就沒法撬動這個星球。

待下去?這個城市所能搞出的所有奧妙和神秘,只不過在消磨好人的時光。去看畫展,去聽音樂,去咖啡廳,去那些隱蔽角落里沾一手奇怪的骯臟,去痛苦地陶醉和消受,直到死亡……

你將逃往何方

這個城市看起來真是越來越熱鬧了,比十幾年前熱鬧得多,簡直是從頭到尾都變了,變得面目全非,像一個淳樸村婦渾身掛滿了珠寶。實際上我們都知道,它也許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這些令人眼花繚亂的飾物大多都是一些仿真品……透過窗戶看去:不遠處的立交橋、街道,到處都在擁擠,到處都人滿為患。可是我覺得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也許沒有一個不寂寞,他們恰恰是因為寂寞才走到了一起。

那個若有若無的聲音暫時被我甩在了身后——那是無時不在的催促之聲——“走啊!走啊!”……是的,就是它在催促我,催促我上路,它已經在我的耳畔回響了幾十年。還好,有一段時間我真的聽不見那聲音了,它不知何時漸漸變得淡遠,以至于徹底消失了……都認為一個浪子早就應該迷途知返了。可我知道,如果真是一個浪子,他將再一次逃離。這是怎樣的一座城市啊,地處交通樞紐,各處的人蜂擁而至,人流如織。你走到廣場上、車站前,會時不時地在擁擠的人海面前感到震驚:這么多人,他們從哪兒來?到哪兒去?無論是白天黑夜,雨天雪天或隆冬酷暑,總有一群群的人在這座烏煙瘴氣的城郭里穿行、掙擠,發出無窮無盡的喧嘩。這真是一個謎,一個無從破解的奇跡。一個人面對著這座城郭,有時會驚得目瞪口呆,手足無措,但最后也就許習以為常:人么,不能像一個圍棋子那樣,一經落下就得定在自己的點上,直到有一只大手把它剔掉為止——這種等待其實是一種煎熬和苦挨,你只要有靈魂,就會被燒灼。你忍不住了就得趕緊跑開,跳起來,一口氣逃得很遠很遠……

下一步你又將踏向何方?在哪里停留?哪里才是你命中的驛站、最后的歸宿?

我站在窗前。有時不知不覺間揪疼了自己的頭發。一切都需要從頭開始了。我像大街上這些匆匆趕路的人一樣,走啊走啊,像被什么催逼著,一刻不停地走了幾十年,就像駿馬摘掉了韁繩,讓秋風吹拂著蓬亂的鬃毛,迎風一躍跑下去,跑下去,直到今天的困頓踉蹌……當我獨自待在小窩里時,很快會坐立不安。我打開了音響,想閉上眼睛好好聽一會兒音樂。多么好的、久違的享受。可是要享受這個可得有個能力有個心情啊。在這安靜的時刻里,一個人傾聽吧,好好聽吧。傾訴之聲,不,一個男人的激越之情;還有對我來說絕不陌生之物——寂寞!他,遙遠而偉大的朋友,他也在用聲音吐露一腔幽情,告訴自己的寂寞。正因為寂寞,他才開始了偉大的傾訴。他的傾訴化為莊嚴而又神秘的經典,永遠縈繞在人世間……

大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各自奔向自己微不足道的獵物,或趕回自己的小窩——這當中的許多人都在不為他人所知的某個地方焦慮和欣喜,有的還瘋狂著呢。有人想抓住自己的鷹,夢想之大比得上蒙古可汗。媽的,白日夢再好,讓現實的濁水一沖,什么都完了。而我呢,好日子都留在了昨天。昨天等于進取心和約束力,而今全是壯志未酬身先死之類的浩嘆、感慨、煩死人,等等。如今我搖搖蕩蕩,倒也顯得自由而真實。我覺得現在的世道上也真的難找一個坦然自如、無牽無掛的人了。要真能這樣,多了不起啊。我懷疑這個城市里有誰能做到這一點。

我踏上離家不遠的立交橋,在人行道上溜達了一會兒,再拐到下面一層。橋下黑洞洞的。大橋上是隆隆而過的各種車輛,而下面卻是另一個世界。在一個個粗壯的橋墩下面,永遠有做不完的各種把戲。賣報的、擺書攤的、算命看手相的,還有賣工藝品的——我買了一個木雕,雕刻的是一個非洲女人,耳朵上還有仿金耳環,脖子上有粗笨的項鏈。那個女人的脖子很長。我一眼看出這不是出自東方人之手,它跟我在國外跳蚤市場上看到的木雕一模一樣。當時我的一個同伴就買走了這樣一個木雕,他很興奮,說要把它擺在自己的客廳里。我這會兒竟然在家門口買到了一尊完全相同的木雕。而且價格便宜十倍。小攤旁邊是一個看相算命的人,我正被他的目光所吸引:雙目銳利,從一開始就尖利利地盯住我。我明白他們這種把戲,很早就領教過,可這時倒癢癢得想試一下。他們無論如何算的是“命”啊。我蹲下來……

夏日即將逝去。我的焦慮啊,像潮水一樣把人淹沒。潮水過后該裸露出歡樂的島嶼。那一雙雙眸子啊,將把我引向遠途。我撫摸著胸部,那里正在不停地敲擊,傳遞出一種清新有力的節奏……

(選自2012年第5期《北京文學》)

原刊責編 王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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