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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三疊

2012-04-12 00:00:00柯裕芬
散文海外版 2012年4期

荒濱

如今臺灣許多濱海小城外的海岸都已經沒有沙灘了,取而代之的是海堤、消波塊和填土的公園。海浪自遠處滾滾涌來,涌來,意念澎湃,躊躇滿志,一碰上消波塊,便刷地瓦解了。浪花在亂縫中四竄如潰雪,嘶嘶如剛馴服的野馬,一陣惱怒的漩渦飛濺,也就不了了之了。

于是海成為遙遠的背景。充滿氣味與聲響,但不再逼近。岸上是草坪。涼亭。單車。椰子樹下奔跑的黃金獵犬和小孩。還有烤香腸的攤販,潮起潮落永遠都在。

海濱從前不是這樣“溫良恭儉讓”的。臺灣多數的海濱原來極少人煙,如果它沒有成為工廠或港口,如果它不是鹽田或蚵田,無可生產利用,那么它就是荒灘。

這些城外的荒灘曾是平坦遼闊的沙岸景致,沒有水泥鐵筋和填土。沒有任何文明的意圖和加工。附近的河流堂堂出海,將泥沙沖來,間或有貓狗牛羊的尸體、漂流木、不知名的小螺貝、沙坑里騰跳的透明小魚。它們擱淺在荒灘上等著漲潮的海水,在潮水來之前它們努力演化,靜靜腐朽。

從前未經馴服的海岸氣息腥烈,充滿敵意,大自然嚴厲不假辭色。這是會在臺風時期兇猛倒灌的海水,這是會讓魚尸累累陳曝的潮汐,這是將人卷走的瘋狗浪,將翻覆的船骸沖回的暗流。冬天的海時有浮沫,灰黃灰黃,仿佛那海也凍壞了,病了,拖著鼻涕昏咳。夏季晴日炎炎炙著沙灘,空廢又灼燙,同時發出惡臭與光芒。

雨季的沙灘軟爛如泥,雨天的海,濁,茫,混沌低吼。陰天海濱是一條懶散的大灰狗,你再怎么踢踹,它只是濕鼻子涼涼的湊著你。這適宜散步,打水漂兒,在沙上胡亂寫字,踩腳印子。

舊時小城外緣和海濱之間常有一截荒地,荒地上有木麻黃的防風林,那些樹渾身是沙,灰慘慘的像剛從墳里爬出來的鬼。還有干巴巴的黃槿、蒙塵的土地公廟、歪岐小路、荒草亂藤、猙獰糾纏宛若噩夢的林投樹群。這非地非灘的中間地帶曖昧模糊,滿目悲涼,野狗野貓出沒不定。低洼處常見海水倒灌留下的零星小湖,湖中樹林凋枯畸斜,樹干上的鹽結晶光芒魅異,湖中水分日漸蒸發,鹽分濃度過高而發出妖惑的幻紫色。我時常想,如果“絕路”這詞有風景,應該就是這般景象了。

年少時我常騎單車沿著小城外的濱海公路晃悠悠到鄰鎮去。那一段長路彎彎曲曲,野樹藤葛之后都是礁巖或荒灘,路的兩旁就是天地玄黃的洪荒世界。太平洋的浪藍得發青,嘩啦啦轟然拍岸,海的聲音沉厚仿佛來自遠古千頭萬緒的嘆息,聽久了發麻發暈。我年少時從不覺得海藍色是寧靜的顏色。我覺得它應該是起伏騷動的、極境的顏色。

十四五歲那年夏天,臺風災情特別嚴重。海水倒灌直逼小城邊上。強烈臺風又逢漲潮,風浪在幾小時內淹過荒灘,淹過防風林,淹過氣象測量站和海防駐扎的軍營,小城外圍的街道人家也都遭殃。但海水倒灌通常也退得很快,臺風呼嘯后的第二天,陽光一曬,不但水退了,連水漬都干了,僅余滿城斷樹殘枝,家戶外墻上一道明顯的水位線,白的,因為含鹽。

過后我們便聽見傳言,都說鄰鎮的濱海路上留下個海水倒灌湖,美得不得了,有好事的孩子已經給取了名字叫夢幻湖。還說,要看要快,聽說工事單位要填了它。

某日我便騎車去尋那湖。當時仍戒嚴,海防重重,沿海城鎮沒有詳細的路線地圖,所以我僅憑口耳相傳的“南騎一小時之后靠海有個小廢廟旁下坡的岔路左轉進防風林”,就上路了。

七月清澈的陽光下,我沿著海岸騎了許久,這一段路沒有人煙也沒有車。久久,久久,才終于找到座小廢廟,看見防風林,卻沒看見湖。我想我也許搞錯了,不是這廟,不是這坡,也不是這座林子,或許我還得往前騎。

但日頭毒辣,我熱壞了,不想再騎下去了。我扔下單車往林子走去。我想,都已經到了這里,穿過林子看看這里的海也好。

這是兩個小城之間的寂寥海岸,幾里內無人。遙遙可見正午藍艷艷的海,閃閃爍爍,小浪晃亮,退得極遠極遠,沙灘滾滾發熱如熔巖,我忽然聽見后面山里的蟬鳴震天。

我穿過防風林,繞過林投樹叢,走入漂流木橫陳的滾燙沙灘,一直走到退潮的小浪里,站在浩浩海風海水中。沙灘淡金色,夏日海浪又細又密,艷浪淹上來,像嘆息,緩緩摩挲腳踝小腿膝蓋,又瞬間掏空腳底的沙,浪一寸寸往后退,人一寸寸柔膩地陷下去,陷下去,酥麻冰涼,何其墮落,何其恍惚。

天太干凈海太澄澈沙灘太空遠,我莫名感到悵惘。

遠處沙灘有人朝我走來,是個兵。他看起來有點猶豫。仿佛不怎么愿意過來,黑靴子一步一陷艱難踏著沙。越靠近,就走得越慢。他戴著軍帽,但是沒有持槍。我想他是附近某個隱蔽碉堡里放哨的兵,而他的另一個同伴此刻一定正從碉堡的小孔洞望著。

那小城雖小,當時駐扎了一支防衛部隊,又有個空軍基地,所以兵倒是挺多的。他們常常在鬧區的冰果室打撲克牌,或是在撞球間撞球,對著路過的每個女孩子吹口哨,無論美丑。我們從小看慣了,一點也不怕他們。

這兵離我幾步,問:“你是誰?為什么在這里?”

我說:“我聽說這里有倒灌湖,結果沒有。只好看海。”

這是個很木訥的年輕人,跟我講話手足無措。他口齒不清地說:“那湖不在這里,你還要南騎一陣子。你別在這里逗留,快走。”

我問他為什么不可以,而他又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他回望岸上一眼,說:“這里不干凈。”

我笑說:“我覺得算干凈了。”

他指著后面那防風林:“那里啊,常常有人來尋短。我們都收怕了。前幾天是一個女孩子,就穿你這樣子,黃上衣綠短褲。剛才遠看,我們都以為你是她,嚇了一跳。大正午的,見鬼了。”

我哈哈笑:“你以為我是鬼嗎?”

他正色問:“你一個人面對大海站著出神這么久,太陽這么大,你在想什么?不是要做什么傻事吧?”

我說:“你說什么?我面對大海很久?我剛剛才來。”

他面色一凜,后退兩步,好不容易擠出話來。指著林子厲聲說:“你走!現在就走!走!走!”他聲嘶力竭幾乎破嗓,還作勢趕我。

我嚇著了。拎起涼鞋,三步并做兩步急往岸上跑去。沙灘難使力,我跌了兩次,回頭看他,他就站在原地喘氣看著我離開。

返回防風林間,有株不知名的歪脖子樹前有掉漆小香爐,內余殘冷香枝,一些灰燼散漫,旁有萎爛百合——葉子還有水汽,所以還真是這幾天的事。我瞪著它,不懂為什么剛才都沒看見。我抬頭看那樹干的高度,暗想,原來這么矮也行啊。身后的林投樹都像靜默不語的冤魂凝視著我。

當時我覺得這一切都理所當然,人命飄搖,鄉野生活常有聽聞。那些一再重復,加油添醋的。竊竊講述的鬼故事、傳說、謠言、耳語和忌諱,都為了使我在這一刻不至無知也不至失控。艷日下原路騎回小城,想起看海片刻的失神,內心凄惶不已。

榕樹

臺灣小城多榕樹。常見百年老榕身披紅布條,枝干修密,清蔭數畝,跟前一座小小廟。小廟不起眼,香爐倒是挺大的,也許是報彩券明牌或巫卜甚為靈驗吧——不靈也就不會有這些了。看著看著,也覺得那樹仿佛真有靈性,即使它已識得天機受人膜拜,貓狗磨蹭鳥雀棲止亦百般不禁,十分隨和。

我幼時熟悉的那些小城榕樹至今仍在。人長大后理應看所有舊時景物都覺得小了,然唯有榕樹愈發蓊郁參天。仿佛我的一年是它們的十年。鄉下無光明媚風調雨順,由不得它不長,逼得它們開枝散葉,轉眼便成皤然老叟。

靠海邊上有幾座王爺廟,廟前有榕樹。從前海濱臟且廢,是化外之地,沒人管。黃昏時閑晃的人不少,那些人看來邋遢、流氣,身上刺青,像不務正業的流氓。他們不看海,也不像我們那樣做作地散步,而是遠遠地在廟前亭子里抽煙喝酒,賭棋,或是在榕樹下打牌。

他們看來有些漂泊危險,我們經過時他們會吹口哨叫囂調戲,但從不過來擾亂。他們群聚蹺腳吃檳榔簽賭,放肆又懶散,目無法紀,也算是某種化外之民。

當時學校和家里都極力勸誡學生別去海邊,當然是怕我們出事或學壞。可不知道為什么,我們老愛往那里跑,在殘破的現實邊上探頭探腦,撩撥撩撥。也許因為那些人明目張膽的放蕩氣息十分新奇刺激,也許因為其實我們的內心也一樣的荒殘。我們渴望作惡和破壞,卻又沒那膽子;我們想放浪形骸,我們也想大聲吆喝、打架、吊兒郎當混日子;我們天真地想要那樣的男朋友,可以亡命天涯,離開這里,永遠不再回來。

我們那群女孩是在數學補習班認識的,來自不同的小區,也念不同的學校。其中有個叫柳梅的。特別不喜歡海邊,從不跟我們去。她會跟我們吃冰逛租書店,但提起海邊,她便說海邊閑雜人等太多,太亂,不去。幾個較強悍的女孩總是譏她裝乖,膽小沒用,對她常露鄙色,言詞排擠。

柳梅不漂亮,身形和長相都普通,也不瘦,可大人都說她有一張薄命臉。也不知道是她真的薄命所以常受欺負。還是因為常受欺負所以看上去薄命,她常常是那些強勢女孩譏罵的對象,罵的不外是假仙、無聊、畏畏縮縮。這些如今看來不怎么樣的憎恨理由,在年輕女孩單薄的世界里已經足以成立了——事實上,她們那么封閉天真,也羅織不出更沉重更不堪的罪名。

看柳梅不順眼的女孩串聯起來孤立她,漸漸地沒人敢跟柳梅講話。她像空氣中的塵動亂飄在角落。她越是這么黯淡,那些女孩就越討厭她,她幾乎沒有固定的朋友,只是偶爾會和座位附近的我們講一兩句話。

某個冬日午后我逃課,在城北海濱的荒涼小路繞騎。這一帶靠近河的人海口,秋冬干旱少水,朔風野大,遍地蘆荻芒草,等身齊高。這景色雖美但常有死雞死鴨或死豬暴棄,滾滾砂石的荒古氣息中帶著腐臭。

我看見柳梅騎車從遠處經過,我喚她,她沒理我,倏忽消失在芒草后面。我加快車速去追,她見是我,便慢了下來,回頭問:“你不去補習在這里做什么?”

我說無聊亂騎呀。我問她去哪兒,她說也是無聊亂騎。

小城人口稀少,但街廓分布甚廣。盡管我日日單車穿梭其間,那城仍有我不熟悉的所在。當時我想轉進河口附近某處低矮的鐵皮屋貧戶聚落,柳梅阻止我,說那聚落的巷子極狹,僅容二人錯身,騎行其中需低頭免得撞上屋檐,“我們還是繞開吧。”

我笑說:“那好,看我會不會撞上屋檐。”也不管她,立刻壓低頭,呼地轉進巷子了。

這聚落非常骯臟破敗,當中有棵老榕樹,骨干崎嶇糾結,密蔭廣被,其下歪斜鄰比的陰濕屋舍像是它的附生物,謙卑而潦草地四周蔓生。衣著臟污的小孩坐在泥地上玩,野狗在屋邊上撒尿,幾個老人坐門前竹椅上曬太陽吸煙搔背。附近顯然有豬舍,餿水和豬糞的味道濃得令人惡心。

有個流氓樣的平頭年輕男子坐在榕樹下的板凳上抽煙,醉醺醺的,冷天里只穿著汗衫,全身刺青,他見我們靠近便叫柳梅,直呼其名。

柳梅從后面超越我加速前行,目不斜視。她的背影繃著,那男子又叫,我回頭看,但我們越行越遠,他遠遠咒罵幾聲,就罷了。

柳梅領著我左轉右轉,一溜煙便出了那聚落,回到較寬敞的路上。我們靜默并騎一會兒,她忽然剎車,單車發出尖銳的聲音停下來。她一腳著地一腳踩著踏板,回頭看遠處那老榕樹的樹梢。那樹真是高,枝葉暗沉灰綠,籠覆如厄運。

我問:“剛剛叫你那人是誰啊?”她沒說話。

我說:“你不是很討厭那樣的人嗎?”

她還看著那樹,冷冷說:“對。不過那是我哥。”

然后她深吸一口氣,正眼看我說:“算了。我一定要回去了。你都看見了。我家就住在那樹下。你會不會覺得我剛剛很可笑?”

我愣愣地搖頭。她調轉單車,又說:“別讓其他那些女生知道我家在這,不然她們講話就更難聽了。”

但那終究是個小城,我雖然沒講,其他女孩還是知道了。

有天學校里議論紛紛,說柳梅班上的班費被偷了,全班都說是她偷的。那班導師搜了半天沒找到任何證據,還是把柳梅罰站了一上午。事情鬧到校長那去,可是沒證據,校長也只好算了。

后來周末在補習班跟我們講這事的女孩冷笑說:“我們全班都搜過了,沒找到,所以沒記她警告。不過反正一定是她偷的,那么窮,爸爸哥哥都是管訓過的流氓,家學淵源呢,見了錢還不眼開嗎!”大家都笑了,不當一回事,仿佛這已經是真相了。另一個說:“難怪她成績不好,原來是海邊榕樹那里的。”

補習班里坐柳梅旁邊的是個很乖巧的女孩,父母親都是小學老師,她非常擔憂地跟我說:“今天我媽媽特別交代我別跟這種人往來,說我會變壞,怎么辦,我有點怕。”我問:“你怕什么?我們坐她旁邊很久了,家庭背景會傳染嗎?”

她說:“我怕壞孩子。萬一她想害我怎辦?”我瞇眼瞪她:“她要怎么害你?你以為你是誰啊?”她說:“欺,我跟你換位置好不好?我一想到她家的人都坐過牢,就忍不住發抖。我想坐她后面,這樣我可以小心一點。”

還這么說著,柳梅就來了。大家使個眼色,各自散開。柳梅穿過課桌椅,在一片靜默中坐下,不看任何人。她的憤怒、不幸和陰暗像隱形的磁場震懾了所有的人,她仿佛從塵埃霍然變成那株憂郁復雜堅若磐石的榕樹,我們在她四周鬼鬼祟祟的,像臭蟲。

補習班的老師顯然被許多學生家長為難了一陣子,但始終沒有開口要柳梅退課。幾個家長真的就因此讓他們的孩子退課了,包括坐柳梅旁邊那個膽怯的女孩,她說她每天都好怕自己會變壞,她覺得坐在柳梅旁邊很臟。

撐了半學期,柳梅還是放棄了,不來了。

小吃店

如今各小城仍常見某種簡便的小吃店。菜單直接以亞克力筆寫在塑料板上懸在墻頭,菜色全臺都相似,大概就是鹵肉飯、鹵筍絲白菜蘿卜豆腐和蛋、米粉意面、甜不辣,總之是一大銀熱湯汁煮成的食物。價格若有涂改,也就是直接拿筆將尾數的零改寫成五。其實這一類小店很少漲價,即使要漲,多半調個五塊錢湊整數。除了這些普遍的菜色之外,還有每個小城特有的日常食物,在某些地方是蝦卷,某些小鎮有沙魚煙,在我們那小城的特色是糯米做成的粗短圓面條,叫做“米臺目”。其實就是熱湯米面,燙豆芽韭菜,澆上肉臊,撒上大把柴魚花。我不太吃米臺目(臺灣傳統小吃),因為碗里每種東西都滑溜溜的,我筷子使得不好,吃相很狼狽。

這種小吃店通常不裝潢。只將自家客廳騰空了,四大扇的鑲毛玻璃木拉門往兩旁拉開。連著外面騎樓都成了開放空間。鍋爐擔子就設在騎樓邊,隨意放幾張折疊方桌椅。擺上免洗筷、黑醋瓶、紅辣椒、白胡椒,便做起了生意。這樣的小店夏天里總有一桌客人喝冰臺啤。冬天里喝紹興高粱。

有一陣子我常在周末下午的補習課后,和朋友順路到這樣的小店里吃一碗甜不辣,混過黃昏再回家。我記得那陣子學的是三角函數,所以我至今只要嘗到甜不辣的粉橘色甜辣醬,就涌起迷惘的三角函數的回憶。

現在回想,事情應該是發生在不寒不熱的秋天或春天吧。

同班同學中有個特別聰明好強的。人很漂亮,身體發育比我們都好,家世和成績高人一等。她能考試能演講能作文,能唱歌彈琴也能跑百米。平時大家總是服從她遷就她,以她的意見為優先,仿佛老師們對她的疼愛足以使我們都屈從于她。而我們也確實不會心生忌恨——這倒不是因為我們寬宏大量,而是她那么秀異,光芒耀眼,她在遙不可及的高處,有大好前程,遠遠超過我們能夠妒忌的范疇。此處,姑且叫她聰美吧。

某日補習課后,聰美招了我和柳梅一起去吃甜不辣。這不大尋常,所以柳梅拒絕了。但我非常想跟聰美來往,所以硬拉著柳梅同去。

那天不冷,天黑得略早,才五點鐘左右已經暮色蒼茫了。我們三人騎單車到那小吃店時,騎樓的廊燈都開了。當時僅有一桌客人,是五個抽煙喝酒的二十幾歲男子,他們在里間的圓桌吃喝。花生殼撒一地,酒意醺然,高聲說笑。

柳梅便說,算了,走吧。

聰美說:“怕什么,都來了。”說完就領頭走了進去。我和柳梅對看一眼,我們倆都沒有膽子違逆聰美。我對她說:“沒關系,我們吃了馬上走。”

那客廳實在不大,除了圓桌外,只兩張小小方桌,我們就坐了靠外邊這一張。

這群男子見我們進來,依舊哄鬧,并且不時罵臟話。我們只得裝作沒聽見,道貌岸然地坐著。我側對著他們,聰美正面對著,柳梅背對著,神情非常冷淡。

我發現其中一個男子是曾在無人沙灘遇見的海防兵,當時他以為我是鬼,大吼大叫地驅趕我。

不知怎的那天我們都點了米臺目而不是甜不辣。我吃得七零八落。柳梅三兩下就吃完一碗,低頭等著。而聰美的良好家教和自覺正是在這種事上令我們自慚形穢,她連一碗滑溜的米臺目都能夠吃得清清爽爽,慢條斯理的。

我們吃完起身要走進,聰美抬起下巴,問柳梅說:“歙,那桌的那個人為什么一直看你?”

柳梅說:“我哪知道?沒有吧?”

聰美說:“明明就有,你是不是平常裝一副安靜樣,好像出淤泥而不染似的,可是其實你最賤?說不定你認識他們,對吧?你要不要介紹給我們認識認識?”

柳梅立記得轉頭看我。我對聰美說:“你干嗎啊?他們愛看誰是他們的事,你氣什么?”

此時我們已經起身走到門口,付了錢,聰美忽然一把撩起柳梅的裙子,大聲說:“那么愛給人看。你干脆讓他們看看今天穿什么內褲啊!大家快看啊!在這里喔!”

柳梅嚇得遮住前面,聰美又順勢撩扯她后面的裙子:“看啊!讓大家看啊!你不是很愛嗎!唷,是白色的內褲呀!”柳梅大叫往后躲,聰美跟在她后面笑著扯著,不肯放手。

我震驚得忘了去攔阻她。那老板娘詫笑著看我們,說:“欸,你們是哪個學校的這么沒規矩?”

里間那些醉漢之中,平頭的那個男子走出來,酒氣沖天,怒目冒火。他直勾勾瞪著聰美看,看得她后退幾步,臉色發白抖了起來。

這男子轉頭看柳梅。她反倒不那么怕,回瞪著。他忽然甩了柳梅一耳光,罵道:“你不好好返厝內,在這跟這些三八雞混什么!你掀裙給誰看?見笑!”

一邊罵著,一邊劈頭又打。柳梅大叫:“打啊!我怕你嗎?打吧!”

我不敢上前去擋。那個海防兵跟出來,硬是將他拖回圓桌去,一邊拖,一邊回頭,以壓低音量的親密口氣對柳梅說:“走啊!你快回去吧!去!”

哦,他們是認識的。這不像他驅趕我那樣叫我走,這是我不明白的某種男性的情感。我忽然對柳梅涌起復雜的妒羨,我并不喜歡這個男子。但至少柳梅有一個男子而我沒有。我們一樣都十五歲,但她的生活是另一個世界,另一個更刺激更真實的、活生生的世界。

我們沉默地離開小吃店去牽單車。柳梅蹲下開車鎖的時候,低聲對我說:“你們兩個是說好的吧?我沒想到你會這樣對我。”

我說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什么都沒講出去。但那辯解聽起來虛弱無力仿佛蜉蝣斷落的翅膀,連我自己都覺得空洞徒勞。

柳梅跨上單車,徑自轉彎走掉了。

聰美雖然嚇得發抖,連鎖都打不開,可是仍撐起她一貫的驕傲,她輕蔑地問我:“打她的人是誰呀?他剛剛用臺語罵了什么呀?哼,還不是不敢碰我?”

我說:“你還不懂!他是打給你看的!那是她哥哥呀!他不能真打你,只好打柳梅了。”

聰美揚眉說:“唷,果然!她有那種哥哥。是被掃蕩管訓過的吧?難怪不敢認。還真巧。”

我問:“你為什么要這么做?你又何必捉弄她?”

她毫不介意笑著:“好玩嘛,我看她平常很可憐,沒人理。若是我多跟她往來,大家就不會看不起她了。我是一片好心,誰知道會這樣。反正她又不是什么貞節烈女。難道她生在那種家庭,還期待能有什么好下場?她這一生遲早都要完蛋的。”

我冷笑問她:“男人不看你,你就這么受不了,一定要做出這種事嗎?到底是誰賤了?”

聰美臉色大變,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冷冷地說:“你自己呢?你又是什么心態?你以為做個好人,人生就沒問題了嗎?你跟柳梅做朋友,是出于正直、同情,還是因為你其實根本沒有朋友?你難道就不是利用她嗎?你這人有真的朋友嗎?”

在那之后柳梅就沒來補習了,而我直到畢業都沒有朋友。聰美確實聰明,她看得透。

當時的中學每學期都依成績做能力分班,共分成四等:資優班、好班、普通班、就業輔導班——這又稱做“放牛班”,這種班級不必升學,老師不管人,自由得像放牛吃草。這是兇險殘酷的競爭,聰美自然升到人數稀少精挑細選的資優班去。畢業后考上臺北的高中。我一直留在好班。而柳梅則非常勉強地跟在好班的尾巴一學期,就被降到普通班去,后又因曠課太多,降到放牛班。

放牛班的教室不跟我們同一棟,所以我幾乎沒再見過柳梅。晚自習時,全班燈火通明關在教室里念書,遠遠的校門口其他班級的學生放學回家,暮色中嬉笑打鬧,笑聲張揚。我坐在狹小的課桌椅里,向外望去,雖沒看見柳梅,可我也漸漸覺得,她大概是其中之一,她確實就是,壞了。而且是我們弄壞了。她人好好的卻因為幾個女孩勾心斗角,就弄壞了。

那時我還不甚明白,看似極小的惡意和成見,來自心思簡單的孩子,怎么人生的岔路在十五歲就這么岔開了。

偶爾騎經那小吃店,看見柳梅的哥哥和海防兵喝酒,也不見柳梅。

我依舊日日繞騎小城,繞來繞去繞不出去。某個夜里我騎經一條陌生小巷,巷底是人家的樹籬,沒路了。路燈下一對男女擁抱。我尷尬地剎車,剎車的聲音尖銳得蓋過我心里的尖叫。我調轉單車匆忙離去,有人從背后叫我,那是柳梅,和那個海防兵。

她跑上來,問我是決定上臺北考高中還是留在小城。我說我成績沒到標準,只好留下來。她說,噢。

我問她接下來做什么呢?她笑著說:“我要去臺北了,他要退伍了,我跟他要一起去臺北。”她指著海防兵說。

“你們去臺北要做什么?”我問。

“做什么都可以。”我從沒看過她笑得這么燦爛,她的臉發光,她說,“只要我們在一起,做什么都可以。”

(選自2012年第4期《人民文學》)

原刊責編 曹雪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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