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和諧

在人的一生中，震撼心靈的時刻最難忘懷。北京奧運會已過數載，而《美麗的奧林匹克》序幕中用大篆、小篆、楷書三種不同字體展現的一個“和”字給人印象最深。“和”為中華文化之精髓、時代精神之主流。“和”的內涵豐富，是美的代名詞。美麗的鮮花，因為有了綠葉的依偎，才顯得清純鮮潤；湛藍的天空，因為有了白云的襯托，才顯得靜穆安詳；寬廣的大地，因為有了萬物的擁吻，才顯得生意盎然；而個人、家庭、國家之間也因為互相依存、互相映襯、互相促進、共同發展，才會溫馨安寧、五彩斑斕。中華藝術以自然社會為基礎，以和諧為中心，以修身養性、完美人格為價值取向，形成特有的含蓄、虛靜、空靈、內斂而又意境深邃的風格。縱觀不同歷史時期的中國書法，呈現出不同的藝術形式和審美風格：三代甲骨的質樸、金文的率意而樸厚、秦漢篆書的雄渾與稚拙、魏碑的博大與雄強、晉人書法的瀟灑與飄逸、唐代楷書和狂草的謹嚴與豪放、宋人的尚意、明人的尚態、清代的碑學復興、民國至今的碑帖兼融，無不體現了尚“和”的美學理想。當代書壇領軍人物張海先生以尚“和”為書法活動、書法創作、書法審美之至高理想，可謂淵源有自，這也是其取得巨大成功的內在動因。

心態之平和。心態之平和是成就大事業者必備的心理素質。張海的摯友、著名書法評論家、書法家周俊杰說：張海“平和大度，待人很親切。”張海認為從事書法藝術不單是個體行為，藝術家應沉入大文化和大書法的深層之中廣取博采，努力實現自我超越，這才能為國家民族的藝術事業作出應有的貢獻。藝術家要充滿激情，但更多的情況下需要理性思維，這種理性來自平和的心態。以平和之心待人為藝，就能求同存異、和衷共濟而成就一番事業。作為書壇的領軍人物，心態之平和才有包容之心、誠懇之意，與廣大藝界同仁營構和諧的創作環境，推進我國藝術事業的繁榮發展。心和則能協調，協調則能團結，團結就有力量。張海從上世紀70年開始，扎根于文化積淀厚重的中原大地，率領一大批優秀的中青年書法家，在墨海中弄潮，在傳統中開拓，逐步形成了具有地域風格特色的河南現象和中原書風，引起書法界的廣泛關注和贊許，使河南一躍成為全國書法大省，也確立了他在藝術創作和組織領導上的獨特風格及地位。張海當選為中國書協主席之后，團結并帶領中國書協主席團成員，堅持黨的“二為”方向和“雙百”方針，創造性地提出了建設繁榮和諧、創新有為的當代書壇發展思路，積極與中國書協分黨組密切配合，實施了改革專業委員會、完善展覽評審機制，加強學術研究和理事會建設等一系列重大舉措，為繁榮書法創作、提升學術形象、建設和諧書壇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張海心態之平和往往表現為待人的誠摯與尊重。他發自內心地尊重老一輩藝術家，反復強調老書法家是國家的寶貴財富，“書協各級組織，要時刻關注老年書法家，要像關心父輩親人一樣關注老年書法家的生活和創作，不僅在書協舉辦的各種活動中給他們以關照，而且要創造條件，為他們舉辦展覽，召開研究會，出版作品集，建檔立傳”。（張海：《努力構建和諧繁榮、創新有為的當代書壇》）在張海故鄉以其名義建立的藝術館中陳列了張海幾位老師的作品，而他本人的作品只占四分之一。對于中青年書法家，張海愛護有加，盡力培養，盡心提攜，努力創造展示創作實力的平臺，認真解決涉及他們切身利益的各種問題，加大監管力度，杜絕不正之風，確保各類展覽賽事、評獎活動做到公開、公正、公平。心態之平和，則能對各種風格的藝術創作包容接受、平等對待。改革開放以來，我國書壇呈現出了晨奇暮詭、異彩紛呈的繁榮景象，傳統派、新古典主義、現代派爭妍斗艷，張海一再強調要在諸多創作觀念、風格流派之間，通過相互碰撞、融洽、取長補短，在相互對立又相互支撐之中達到一種和諧。以平和心態對待藝術批評，張海起了表率作用。對張海藝術創作所取得的杰出成就中外名流方家多有言中肯綮之評價，但藝術不可能絕對完美，張海能謙虛地聽取批評意見，在不斷揚棄中以求超越。他的一幅近乎完璧的書品，由多位名家評點，言恭達先生在充分肯定之余也同時指出“骨態過于外耀而傷清醇雅逸之風神”，對這些意見張海欣然接受，在發表的文章中照刊不誤，在以后的創作中力求克服。張海始終以平和之心態待人為藝，既體現出他的胸懷，更表現出他的智慧。

技法之融和。書法是競技的藝術，技法是根本，沒有“玄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風匠，窺意象而運斤”（劉勰：《文心雕龍·神思》）的精湛技法，書法的美感便成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張海尚“和”的書學理想，從理論和實踐兩方面考察，他特別強調對優秀傳統的繼承。書法的創新應是在對傳統技法運斤成風、融和博采的基礎之上的創新。他在河南書協工作時，提出了“一厘米”論的著名觀點，意思是說只要高出古人一厘米就算創新。張海領軍中國書壇以來，強調繼承一直是他的指導思想。2006年張海指出：“創新的前提是繼承，離開繼承的創新只能是空談。一個有作為的書法家，要在繼承前人成果上舍得下大力氣，在深挖資源、博采眾長的同時，把握正確方向，唯其如此，才能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創新。”隨著中國書法藝術進一步的繁榮發展，張海站在時代的高度、歷史的高度，在其《時代呼喚中國書法經典大家》一文中指出：“經典必然是在繼承傳統基礎上的變革，而這種變革又是符合歷史和藝術發展規律的。”張海的藝術創作走過了一條不斷揚棄、不斷超越的創新之路，這條路從技法的層面上看，他是茹古涵今，整合出新。任何藝術，只有語言的豐富性、兼融性，才會創作出風格多姿多彩的藝術作品。線條是書法的語言，書法的用筆至關重要。語言的兼融是書藝美感產生的重要條件。王羲之說：“每作一字，須用數種意，或橫畫似八分，而發如篆籀，中豎牽如深林之喬木，而屈折如鋼鉤；或上尖如枯稈，或下細若針芒。”（《書論》）張海的藝術語言是極為豐富的，他四體皆能，整體推進，用筆中側兼施，破散并用，能使宏大氣勢和精致用筆達到了完美的結合。從2009年在杭州、上海、南京舉辦的“創造力的實現——張海書法展”所展出的作品來看，碑帖意趣互參，形制大小互用，各種書體紛呈，運用板塊組合，非常具有現代感。讀其《柳永·望海潮·東南形勝》《陸游·煙艇記》等作品，已超越狹隘的碑、帖觀念，呈融百家的態勢。具體而言，既有二王法書的清勁典雅，又有甲骨吉金文字以及北魏刻石書法的剛健勁挺，既多晉人之簡約，又饒唐人之莊重。他的結字亦體現出兼融的美感特征。他把魏碑、隸書的靜穆、渾厚貫注于行草書創作之中，使其作品能在使轉縱橫之中得點畫狼藉之妙，飛動之中有沉靜，又把行草書用筆映帶、勢態向背貫注于楷書隸書創作之中，使靜態的書體得到動勢，點畫沉著之中時見天真之妙。他的草隸堪為整合出新的戛戛獨造。在其疾風勁草般的草隸中，書家嫻熟自如，化繁為簡，拋棄了不少隸書原有波磔和蠶頭雁尾，擴展和延伸出一種時而像脫僵野馬任由馳騁，時而像揚鞭快馬陡然生風的新的、十足的“隸味”。這種“隸味”和著時代脈博跳動，合著現代人的腳步節拍，表現出現代人的生命力。張海的布局行距與字距的對比度頗為強烈，字距之間行氣流暢，似密實疏，他從其先師費新我先生搖曳多姿的左筆體勢中追覓賴以寄性抒情的節奏與旋律，然后又從黃道周行距疏闊、遒密麗暢的排兵布陣中得到啟發，從而建構起一套屬于自己的語言體系和表達方式。總之從技法層面而言，張海的創作兼融百家，獨標清格。

意境之靈和。書法作為表現民族精神的高雅藝術，其美感的最高表現形式是意境，意境不美不足以言書法。最近沈鵬提出“詩意、人本”的創作理念，無疑是著眼于書法的意境美而言的。書法的境界如何理解，大致是其精美的線條、鮮活的結體、清空的布局與表達的內容臻至水乳交融的一種境況，境界應為一種偏于抒情的審美形象。美學家宗白華說得更為明白：“書法里不是事物的刻畫，而是情景交融的‘意境’，像中國畫，更像音樂，像舞蹈，像優美的建筑。”張海對和諧意境孜孜以求，其書境雄渾、瑰奇、圓融、靜謐，而“靈和”大致為其追求之理想境界。張海的創作以境為尚，他的書風陽剛與陰柔、奇譎與瑰麗、空靈與中和達到了有機的統一。張海的主體書風偏于陽剛壯美，但不乏雅意柔情。細品《宋詞四首》《蘇軾·江城子》等巨幅條屏，仿佛于森森古木之中時見楊柳婀娜，野桃妍笑，于洶涌江流之中時見蘭舟如畫，白帆點點。張海因各體皆工，才氣橫溢，往往以奇制勝，讀其草篆《唐詩四首》、草書《虞集·題漁村圖》等力作，瑰奇的意象如風雨爭飛，魚龍百變，晨霞夕霏，雷轟電掣，花葩玉潔，青天白云，仿佛奪造化之工，為天地之奇觀，奇與美達到了和諧統一。張海的藝術創作表達了對“靈和”之境的執著追求。“靈”是空靈，“和”是中和。對靈和境界的追求表達了書家回歸傳統、超越傳統的美學理想。空靈是藝術的生命。中國藝術以儒家的“氣”、老莊的“道”、釋家的“禪”為思想內核，儒釋道三家的美學理想對中國藝術追求充實與空靈的和諧之美產生了至深至遠的影響。書法的妙境通于繪畫，虛空中傳出動蕩，神明里透出幽深，超以象外，得其環中。張海的書藝因尚力尚拙，故雄強厚重，又因尚意尚空，故生機勃勃。楊政民說：“看先生的書法，抽象與物象，沖突與和諧，造險與平正，蒼辣與柔美，瘦硬骨感與肌豐肉勻，空靈飛動與渾厚華滋，他把漢隸的靜穆之美變化為流動之美。”張海實中見空的藝術境界的形成，因素當然是多元的，主要為對中國哲學的徹悟，對藝術規律的諳悉，對表現技法的精熟。在所有技法中，精于用墨殊多不易，張海為精于用墨的大家，他強化了黑白的對比，而由此掌握了干濕濃淡墨分五彩的功能，而尤其在枯筆的運用上，他巧妙地進行了揮毫運動中的不斷調鋒，將渴筆這一難度甚大的藝術語言推向了極致。張海的書境呈現出獨特性與多樣性相統一的美感特征，以晉韻為高，境尚“中和”是他的書學理想之一。以二王為代表的“不激不厲”的中和之境為中國書藝的至高境界。周俊杰反復教導他的學生：“書不入晉，難成正果。”張海與周先生的觀點相同，他說：“作蒼老則神失遒潤，不激不厲則跡近中庸，至若蒼老而不失童子心，中庸而可以蹈白刃者，吾雖不敏，正欲求之耳。”（《張海新作選》第三十五自解）。張海的藝術創作，尤其是小草充分體現了以中和為尚的美學理想。品讀其《題畫馬詩兩首》《辛棄疾詞五首》等力作，使轉婉暢，筆力清勁，點畫精到，節奏清新，如一溪清泉，波光粼粼，叮咚歡唱；像一曲古箏，幽雅清新，沁人心脾。內藏精氣，外耀神采，將動與靜、正與欹、藏與露、方與圓、收與放等用筆結體的對立矛盾作了精妙的藝術處理，筋骨強健，血肉瑩潤，妍美而不柔媚，矯健而不輕佻，求雄強而不作怒張，得巧妙而不矜造作，筆勢縱橫逸宕、婉轉自如，如流泉飛瀑百轉千回終歸奔放暢達，顯示出藝術大家的識力定力功力、才氣靈氣逸氣。

“和”為中國人民心目中最美好、最理想的生存狀態，同時也是為人為藝的至高理想。藝和促人和，人和促家和，家和促國和。大禮同節，大樂同和。和諧美是中國書法藝術的至高境界，書法自始至終體現并貫穿著我們的民族文化和藝術精神，是中華民族精神文明的優秀遺產，更是今天我們建設和諧文化的寶貴財富。尚“和”之理言之易明，為之實難，而數十年篤而行之尤難，張海在書法活動、書法創作、書法審美等方面一以貫之追求尚“和”的美學理想，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同時給人以深刻的啟迪，而今書家老而彌堅，不墜青云之志，將會繼續攀登新的高峰。

（蔣力馀，書畫評論家、湘潭大學藝術學院兼職教授；蔣正治，陜西商洛學院團委副書記、文學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