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個自由言說不僅成為理想、更成為現實的國度與時代里,自由的外在形式在被極度豐富之后,其內涵卻在世俗性的極大鼓吹之后遭遇解構與篡改。在一個長久獨裁的歷史里習慣了非自由生存的民眾們的心目中,“自由到底是什么”確乎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余秋雨《尋覓中華·稷下》直面這樣的現實,一針見血地指出了當下學術自由與精神自由的實際失落這個歷史性的巨大遺憾。
“稷下學宮所面臨的最大難題是顯而易見的:它是齊國朝廷建立的,具有政府智庫的職能,卻又如何擺脫政府的控制而成為一所獨立的學術機構,一個自由的文化學宮?”余秋雨為什么會有這樣的發現與結論?一切的發現都不過是基于現實反思的結果。通過這樣的一個發現,余秋雨實然指陳了當下學術遭遇行政綁架的社會現實,并以稷下學宮的美麗盛景道出了心中的學術自由的理想:“保持思維對于官場的獨立性,是稷下學宮的生命。”是的,稷下學宮,如百溪入湖,孔子式的“流亡大學”在這里匯集了。流亡是社會考察,匯集是學術互視,對于精神文化的建設都非常重要。而稷下之所以即便在成為一片廢墟之后依然能刺穿歷史,矗立在精神文化的傳承之中,就是因為稷下不為任何力量所左右的自由精神——
“稷下學宮是開放的,但也不是什么人想來就能來。世間那些完全不分等級和品位的爭辯,都稱不上‘百家爭鳴’。……稷下學宮對于尋聘和自來的各路學者,始終保持著清晰的學術評估。這就使學宮在熙熙攘攘之中,維系住了基本的學術秩序。”
驀然驚悚!
當所謂的“開放”到了一種失去限度的程度的時候,當我們沾沾自喜自以為得到了自由的時候,話語的空間不知不覺間變成了一個以嗓門論是非的鬧市,如同我們今天不少傳媒的“文化版面”一樣——誰敢斷論今天盛行于媒體的那種“自由”是真自由還是偽自由?誰又能給多元并存中的任何一種價值體系一個真正的名份?從共鳴時代到未鳴時代再到眾生喧嘩的時代,當今天“自由”也成為行為藝術之一種,自由本身成為了無法詮釋的荒誕。“維系基本的學術秩序”,我很贊同,任何自由都只能是相對存在的。
正是因為這樣的不為權術綁架的高貴的獨立和自我嚴謹約制的學術操守,使得稷下學宮里流出了真正平等的學術爭鳴和富于生命力的精神自由,從而使各種文化、諸子百家進入一種既高度自由又高度精致的和諧狀態。余秋雨這樣表述這種偉大的和諧狀態:“世上有很多文化,自由而不精致;又有很多文化,精致而不自由。稷下學宮以尊重為基礎,把這兩者統一了。因此,經由稷下學宮,中華文化成為一種‘和而不同’的壯闊合力,進入了世界文明史上極少數最優秀的文化之列。”這“極少數最優秀的文化之列”都有什么呢?這是一個精神文化的建筑群,是一個文明的圣地,在這個圣地里,聚合著這些在人類歷史上開山立派的精神巨人:孔子、釋迦牟尼、蘇格拉底、墨子、德謨克利特、孟子、亞里士多德、莊子、阿基米德、韓非子……在這份名單里,東方文明故地與西方文明故地奇妙地遙相呼應,不禁令人驚嘆,這么多無法超越的中西方經典高峰,為什么會在那樣一個相對集中的歷史片段里奇妙地相聚?他們給了數千年后的我們什么樣的昭示?
光影的喧嘩或沉默里,“前進了還是倒退了?”將永遠是歷史輪回無法逃避的宿命之問。
(作者單位:浙江溫州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