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玉鑫
(濱州學院,山東濱州 256603)
《休·賽爾溫·莫伯利》的內文本性和副文本性
蘇玉鑫
(濱州學院,山東濱州 256603)
龐德前期實驗性詩歌的代表作《休·塞爾溫·莫伯利》中雜糅了多種文本,構成了一個相互交織的文本網絡,具有明顯的跨文本性特征。以熱奈特關于跨文本性五種類型為理論觀照,分析該詩作的內文本性和副文本性。多種文本的雜陳體現了詩人對現代英美詩歌技巧的探索,也暗示了詩人在傳統意識與創新意識之間的焦慮和徘徊。
龐德;《休·塞爾溫·莫伯利》;文本;內文本性;副文本性
《休·賽爾溫·莫伯利》是龐德早期作品中規模最大的一首長詩,發表于1920年6月。該詩分兩部分,由18首短詩組成,長達400行。第一部分題為“休·賽爾溫·莫伯利(生活與接觸)”,由13首短詩組成;第二部分題為“莫伯利 (1920)”,由5首短詩組成。每首詩長短不一,少則8行,多則60行。該詩旁征博引,結構離散凌亂,內容晦澀難解。T.S.艾略特稱其為“偉大的詩”,并認為它是“一定人在一定地點和一定時間內經驗的集結,它同時也是一部劃時代的文件;它是真正的悲劇和喜劇,而且它最貼切地體現了阿諾德的話:‘對生活的批判’”。①就主題來看,詩人通過描述E.P.和莫伯利在當時社會背景下對社會的觀察和思考而產生的無奈情緒,以及自己藝術理想與追求的困難和挫折而舉步維艱,表達了詩人對以倫敦為代表的西方社會的不滿,表現了對戰爭 (一戰)的厭惡,揭露了現代文明的種種弊端。
法國結構主義文論家吉拉爾·熱乃特 (Gérard Genette)針對朱莉婭·克里斯蒂瓦 (Julia Kristeva)的“互文性”(Intertextuality)概念提出了跨文本性 (Transtextualité)概念,并總結了五種跨文本性類型,即狹義化了的互文性 (Intertextuality)、副文本性 (paratextuality)、統文本性 (architextuality)、元文本性 (metatextuality)和超文本性 (hypertextuality或hypotextuality)。熱乃特認為“詩學的對象是跨文本性,或文本的超驗性,我曾經粗略地把它定義為使一文本與其他文本產生明顯或潛在關系的因素。跨文本性超越并包含廣義文本性以及其他若干跨文本的關系類型。”②它是建立在一文本與存在于該文本中其他文本的關聯關系基礎之上的。熱奈特從結構主義理論出發,將互文性研究從語言學范疇決定性地轉向文學創作領域。
本文以熱乃特的“跨文本性”為理論觀照,借鑒其對跨文本手法的分類方法,探討有關內文本性和副文本性的相關特征,③分析深藏在《休·賽爾溫·莫伯利》語言表層下的大量“隱文”,發掘跨文本手法在詩歌創作中所折射出來的藝術光芒,并以此來說明詩人對英美現代派詩歌創作實驗和創新的探索,以及其在雜糅多種經典、傳統文本過程中所體現的傳統意識與創新意識的碰撞和生成。
熱奈特的元文本性 (metatextuality)概念指一個文本對另一文本明確或含蓄的評論。在此基礎之上,本文在術語上用內文本性替代元文本性,即從主要意象和主題結構兩方面來研究《休·賽爾溫·莫伯利》與龐德其他詩歌的關聯關系,以便于分析和討論。
第一,“花”、“樹”意象
該詩第7行“Bent resolutely on w ringing lilies from the acorn”中的“lilies”和“acorn”與其早期意象短詩 In a Station of the Metro中的“Petalson a wet,black bough”,甚至“白罌粟”詩中的罌粟花等,第192-193行中的“Daphne with her thigh in bark/Stretches toward me her leafy hands”與短詩“The Tree”第3行中的“Of Daphne and the laurel bow”和第5行中的“That grew elm-oak amid the wold”,以及意象短詩“A Girl”中的“樹”等,甚至在詩歌《尼尼微遐思》第一詩節中詩人的感喟:
“哎!我是一個詩人,在我的墳墓上
少女們將灑滿玫瑰花瓣,
而男人們將放上長春花,
在夜晚用黑劍刺殺白晝之前。
(申奧 譯)
與組詩的第一首頌詩 E.P.ODE POUR L’ELECTION DE SON SEPULCHRE有異曲同工之妙。這些詩中都關涉到“花”和“樹”的意象,而這些鮮明的意象都在暗示著詩人一貫的隱喻能指:“花”象征著詩歌藝術的真諦和唯美訴求,而“樹”則象征著生命的力量和不屈的執著精神。
第二,女性意象
在《休·賽爾溫·莫伯利》中,龐德提及眾多的女性意象:如該詩中的“Penelope” (奧德修斯忠貞的妻子)、“Circe”(女海妖)、“Muses”(文藝女神)、“Sappho”(古希臘著名的女抒情詩人)、“Daphne” (月桂女神)以及“old bitch”等,其早期意象短詩中也不乏其例,如“A Virginal”(少女琴)、“A Girl”中的少女以及《舞者》中的“我夢中的女人”、“提水的婦女”等。女性意象在龐德詩歌中多象征著“美麗”、“純潔”、“忠貞”,如這里提到的“Penelope”、“Daphne”、“Muses”及“A Virginal”、“A Girl”④中的少女等;而龐德有時為主題表達的需要也會將女性意象“妖魔化”,來暗示“誘惑”、“虛假”和“情欲”的含義,如“Circe”、“old bitch”等。實際上,在生態女性主義者眼中,龐德詩中的“花”、“樹”等自然意象也顯現了女性意象的種種因子,并以此來詮釋或發展與女性相關的主題。⑤這不屬本文所深入探討的問題,故不贅述。
龐德在詩中描述的“與時代不合拍”的詩人 E.P.在當時倫敦文壇的挫折和掙扎,暗合了《荷馬史詩》中的奧德修斯歷險經歷;而第二部分中描繪的胸無大志,玩世不恭,整天沉迷于享樂與情欲之中的莫伯利形象,與之形成鮮明對比。如果說E.P.是“龐德-奧德修斯式”英雄的話,莫伯利則成了“反龐德-奧德修斯式”英雄,但這都無礙于其與早期《詩章》Canto I中模仿荷馬《奧德修紀》(第11卷)描繪奧德修斯到下界地府追尋的一致的主題結構模式。
作品中眾多相同或類似意象反復出現,一方面說明了詩人創作的習慣風格;另一方面也讓這眾多相同或類似的意象在不同語境中傳達出詩人或相通或迥異的紛繁復雜的內心感悟,也可以洞見龐德關于“意象”和“漩渦”的詩藝旨歸流變。主題結構上,該詩顯現出與早期《詩章》的內文本觀照,都表現了“尋求-磨難-回歸”的結構模式。就詩作本身而言,前后兩部分的對照關系也體現出一種狹義的內文本性,只不過更突出地表現為一種詞匯層面的反復而已。
《休·賽爾溫·莫伯利》的副文本性,即在跨文本性理論范疇內對詩作的各種標題、序、跋等的研究。就整篇文學作品而言,這類關系“比較含蓄和疏遠”。⑥詩作一個顯著的特點是:副標題眾多,羅馬數字標題與特定標題 (有確切內容的標題)交錯使用,并且有些標題下還使用了序,兩部分的最后一首詩可以分別看作是該部分的跋。
該詩中的羅馬數字標題明顯,有10首詩用的這種標題:第一部分的短詩 II、III、IV、V、X、XI、XII,以及第二部分的短詩I、II、IV,占到了組詩的一半。⑦這些詩由于沒有特定信息的提示,所以從表面上看不出其內容的關涉,但這并不意味著這些或斷或連的零碎短詩之間沒有內在的邏輯和關聯。詩作開篇“E.P.關于選擇自己墳地的歌”在描述了E.P.追求自己詩藝理想過程中屢遭責難的經歷之后,接下來的短詩 II、III、IV、V便分析和呈現了造成E.P.這一狀況的原因:出生在“一個過時的半開化的國度”,這個時代需要的是能“表現它加速變化的怪相”的一個形象,需要的是“適于現代的舞臺”,需要的是“流氓或太監”來統治人們,而一切美的和真的真正藝術卻“在市場上受到判決”,戰爭的結果是留下了“幾百個殘破的銅像”和“幾千本磨損的書籍”等等。顯然這幾首詩中暗藏著一條因果邏輯鏈條。而短詩X、XI與短詩XII呈現的則是一種歸納關系。短詩X、XI分別列舉了兩種人 (獻身藝術的潦倒文人,受過教育的中產階級婦女)面對當時浮躁的倫敦文壇所采取的生活態度:或避居鄉間,或墨守成規。短詩XII對此進行了歸納和總結:詩人終于認識到當時的文學社會確實已無其立足之地了,因此對“時髦”的倫敦文壇進行了嚴厲的批判。
第二部分的短詩I其實是與第一部分中的開篇頌歌在詩藝追求和主題思想上 (“福樓拜式他真正的忠貞妻子”)的遙相呼應;而短詩 II呈現的莫伯利生活的“虛幻”、“虛無”與第一部分的短詩III表現的E.P.時代“扭曲”相呼應;短詩IV以一首莫伯利的墓志銘結尾:“我曾經活著,/現在死了,/此處游蕩著/一個享樂主義者。”莫伯利“從一名頹廢藝術家變成了一名徹底的享樂主義者”(李維屏, 1998:87)。
有特定內容的標題主要涉及剩下的8首短詩。如開篇頌歌“E.P.關于選擇自己墳地的歌”,第 6首 Yeux Glauques(“藍眼睛”),第7首“Siena M i Fe’;Disfecemi Maremma”,第8首Brennbaum以及第9首M r.Nixon等。由于有單獨的題目,所以這些短詩有相對集中的主題思想,可以獨立成篇,但由于是集中于同一詩作中,其間也遵循著一定的邏輯關系。
序也可稱“敘”或“引”,相當于“引言”、“前言”,是說明書籍著作等的出版意旨、編次體例和作者情況的文章,也可包括對作家作品的評論和對有關問題的研究闡發等,一般寫在書籍或文章前面。而跋則是指附在一首詩之后的一種獻辭,原為法國詩歌中的傳統。《休·賽爾溫·莫伯利》中第二部分的第2首短詩開頭,龐德以CA ID AL I為筆名添加了一個序:“關于愛情他們了解多少?他們能夠理解什么?如果他們不理解詩歌,對音樂沒有反應,他們怎能理解這種比對中的激情?嬌艷的玫瑰、紫羅拉面的芬芳之于雷公的轟鳴?”借助這個序,龐德接下來討論了詩歌藝術與音樂旋律、自然之美等相互映襯的審美感受。
該組詩有兩首短詩是作為跋出現的 (“Envoi”與“Medallion”),分別附在前后兩部分的末尾,無論在詩歌結構設置還是在主題意義構建上都表現出一種前后的對照關系。
眾多副標題的穿插使用,凸顯了一種“拼貼畫”的藝術效果,這無疑也是龐德對詩藝創新的一種嘗試和探索。
內文本性和副文本性是熱奈特關于跨文本性的兩種類型,是該詩的顯著特征,也是進一步深入理解作品意義的途徑。詩作中高度密集的文學、文化信息和大膽的技巧實驗并非刻意炫耀、故弄玄虛,而是為了迫使讀者放棄早已固化的閱讀習慣和思維定勢,刺激讀者對為庸常生活和文學俗套所遮蔽的某種真實的敏感反應,從而激發讀者更多的想象和知識。但這同時也對讀者的認知能力和知識水平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在這個由眾多“潛文本”相互交叉、彼此聯通而構成的文本網絡中,讀者在感喟詩人博學多識的同時,也能體察詩人對詩歌藝術美的不懈追求。對其中跨文本手法的探究,也終將為文學創作活動的創新發展提供借鑒意義。
注 釋:
①見 T.S.艾略特編《龐德詩選》引言部分 (T.S. Eliot,“Introduction”in Ezra Pound’s Selected Poems.London:Faber and Faber,1928.Pvi.)
②熱奈特著,史忠義譯,《熱奈特論文集》,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69).
③在熱奈特分類的基礎上,本文略作調整,用內文本性來替代元文本性,后詳.
④以上所涉及龐德詩歌可參看 Ezra Pound,Personae: Collected Shorter Poems of Ezra Pound,London:Faber and Faber,1971.
⑤杜夕如,生態女性主義視閾中龐德詩的自然意象,《世界文學評論》,2009,(1):277-279.
⑥Genette,Gérard,Palimpseste,La littérature au seconde degré,Paris:Seuil Press,1982:9.
⑦這里筆者參照的是 Pound,Ezra,Hugh Selw yn Mauberley,The Ovid Press,1920年版本。后來翻印的版本與此在標題上有些出入。
[1]Eliot,T.S.,Ezra Pound’s Selected Poem s[G]. London:Faber and Faber,1928.
[2]Genette,Gérard,Palimpseste,La littérature au seconde degree[M],Paris:Seuil Press,1982
[3]Pound,Ezra,Hugh Selw yn Mauberley,The Ovid Press,1920.
[4]Pound,Ezra,Personae:Collected Shorter Poems of Ezra Pound[G],London:Faber and Faber,1971.
[5]鄧軍.熱奈特互文性理論研究 [D].廈門大學, 2007.
[6]杜夕如.生態女性主義視閾中龐德詩的自然意象[J].《世界文學評論》.2009,(1).
[7]蒂費納·薩莫瓦約著,邵煒譯.互文性研究 [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3.
[8]劉象愚主編.二十世紀外國詩歌經典 [G].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
[9]李維屏著.英美現代主義文學概觀 [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1998.
[10]熱奈特著.史忠義譯.熱奈特論文集 [C].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1.
[11]徐文貴.《荒原》:互文性研究 [D].華中師范大學,2004.
[12]許自強主編.世界名詩鑒賞金庫 [G].北京:中國婦女出版社,1991.
[13]趙毅衡編譯.美國現代詩選 (上) [G].北京:外國文學出版社,19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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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8-7508(2012)05-0078-03
2012-03-06
蘇玉鑫 (1982~),山東鄒平人,濱州學院外語系教師,文學碩士,研究方向:英語語言文學、英美現代派詩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