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刊記者 崔銀娜
工業園區治污下“深水”
□ 本刊記者 崔銀娜
近年來,為了推動經濟發展,工業園區建設成為各地發展經濟的有效手段。然而,由于工業園區多是各種企業集群,污染治理與排放問題成堆,遭到社會輿論“詬病”,有的甚至成為“藏污納垢”之地。
1999年,我國在工業園環境治理方面,引進了生態工業園等一系列新型工業園概念,并啟動了生態工業園試點。2006年,國家環保總局首次發布生態工業園區標準。 從當年9月1日起,我國生態工業園區依照三項標準進行建設、管理和驗收。隨后,生態工業園區標準又經過多次修訂。
標準公布近6年來,工業園區建設中的環境問題得到很大程度地解決。“目前,國家層面的工業園區極少出現環境污染問題,問題主要集中在縣(市)、鄉(鎮)一級工業園區。”日前,中華環保聯合會環境法律中心督察訴訟部部長馬勇接受《民生周刊》采訪時表示。
中華環保聯合會是環保部主管的非政府組織。作為該組織法律中心的負責人,馬勇常年與“環境訪民”打交道。2010年,馬勇的團隊曾針對工業園污染問題,做過一份《關于我國部分工業園區環境問題的調查報告》,其中集納了工業園區污染問題,為控污治理提供了珍貴的第一手資料。
在馬勇看來,工業園污染問題轉移至基層工業園,治理難度較大,防治工作需下行,進入“深水區”。
近日,有多位讀者向媒體反映,山東濱州市無棣縣柳堡鄉工業園區附近經常有工廠夜間排放廢氣,導致附近大片棉苗受污染而萎縮。附近村民對此叫苦不迭。
7月初,江西省吉安市青原區發生兒童血鉛超標事件。據記者調查,該區內富灘工業園企業長期排放工業污染物,導致周邊部分兒童“鉛超標”,引起村民恐慌。盡管當地環保部門緊急叫停了相關污染企業,但是并未打消群眾的疑慮。
據《中國青年報》2009年報道,江蘇省鹽城市鹽都區龍岡鎮鹽寶河沿岸有一個龍岡“生態園區”。這個“生態園區”是一個產生大量有毒物質的化工園區。調查顯示,附近新崗村在最近的七八年有57個癌癥患者,死亡年齡都在50歲到60歲之間。
“談園色變”的事例屢見不鮮,常常見諸報端。有媒體在報道類似污染事件時,甚至用“工業園區污染后的未來:無解”這樣的標題來表達其污染的嚴重性。
部分環保人士和專家也指出,不少地方為了發展經濟,出于對GDP增長的需要,在引進工業企業以及建工業園時,在觀念上不重視甚至忽視污染源的防治。一些重污染企業被輕易地允許建設和開工,其環保審批及測評甚至得到地方政府的保護。工業園成為“污染避風港”,結果導致環境污染,給周邊群眾的身體健康帶來隱患。
據不完全統計,目前全國省級以上開發區逾2000家,其中各類國家級開發區超過200家。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清潔生產與循環經濟研究中心主任喬琦介紹,目前,全國各類工業園區、集中區和集聚區數字接近7000家。
這樣算來,縣(市)級以下工業園總數可能達5000家,污染源頭范圍較廣,所占比例較大,環境風險隱患突出。
馬勇曾在《關于我國部分工業園區環境問題的調查報告》中列舉了造成污染7個主要原因:環境風險隱患突出,環評審批和“三同時”執行成為“表面工程”,工業園區污染治理設施形同虛設,環境糾紛隱患突出,污染轉移現象嚴重,環境執法監管不力,土地資源浪費嚴重。
馬勇還提到,環境信息不公開是導致群眾對污染問題敏感,以及對政府公信力質疑的一個重要原因。
2008年5月,《環境信息公開辦法(試行)》(以下簡稱“辦法”)正式頒布實施。環境信息公開情況到底如何呢?對此,記者采訪了北京義派律師事務所主任王振宇。
從2012年初開始,北京義派律師事務所歷時半年,對27個省、自治區80個城市的環保局提出政府信息公開申請。6月30日,義派發布的“城市環境信息公開情況調查報告”顯示,在獲得的63家環保局的環境信息公開答復中,對污染物超標企業進行公示的僅有8家,公示率僅為13%;對重大、特大環境污染事件中的企業公示率就更低,不及5%,僅有兩家予以公示。
對于工業園區的環保數據的公示,王振宇表示,雖然此次調查并未針對工業園區,但是對于地方重點排污企業的信息公開也不夠。
該報告顯示,地方環保部門對環境信息公開工作重視程度不足,地方環保部門一方面缺乏公開動力;另一方面也未形成固定的統一口徑和公開規范。這導致公民、社會組織獲取政府環境信息成本高。
王振宇介紹,在提出信息公開申請的過程中,通訊地址無法查詢、有誤或不完整;環保局電話接聽人態度大多惡劣,或者電話永遠處于無人接聽狀態等均可能使得申請落空。
“公開環境信息是公眾有效參與環保的前提和基礎。但由于沒有統一的規范缺乏制度的硬性約束,導致公眾獲取信息存在一定障礙,企業違法排污行為沒有得到有效監督,環境執法也難以得到更廣泛的支持和理解。”時任國家環保部副部長的潘岳在辦法實施之初曾公開表示。

由于緊鄰的振興工業園區企業非法排污,浙江海鹽縣城明珠村旁的白洋河水變成了黃色,村民稱為“橙汁河”、“黃河”。圖/CFP
關于工業園污染,馬勇還提到,環保審批程序并不能完全遏制污染問題的發生。此外,馬勇表示,盡管建設生態工業園的概念和標準已經出臺,但是有的工業園名義上為生態工業園、循環經濟工業園等,實際上仍未達到真正環境評測達標的標準。
今年4月,馬勇剛剛代理了安徽銅陵循環經濟工業園環境污染案件。馬勇介紹,銅陵循環經濟工業園是安徽省首個循環經濟工業園。
然而,據當地居民反映,園區的許多企業都直接將污水偷排入長江。園區外的梅塘新村有1700多戶近8000人居住。“因為害怕污染,有錢人、年輕人差不多都搬走了。”該村居民反映,入住工業園的基本上都是有污染的重化工企業。
2011年,馬勇所在的中華環保聯合會還收到江西省吉安市永豐縣八江鄉高家村、梅南村等村村民投訴,反映永豐工業園內長期排放含鉛廢氣,致使當地村民,尤其是兒童血鉛超標,對當地多個村莊數千人的身體健康構成嚴重威脅。而據了解,2010年底,《江西永豐工業園區生態工業園建設規劃》剛剛通過。
盡管如此,馬勇表示,他并不否定生態工業園推行以來工業園區建設在環保方面所取得進步。
喬琦是中國環保界中生態工業園的主推者之一,他曾經主持北京亦莊經濟技術開發區國家生態工業示范園區建設規劃研究的課題。他認為,建設生態工業園是必由之路。
“建設生態工業園,是解決工業園區環境問題,實現可持續發展的必由之路。”喬琦日前接受媒體采訪時說,面對新的形勢,許多開發區提出了“二次創業”的戰略設想。要把生態工業園區這一新的工業園區發展模式,作為二次創業、解決土地和自然資源制約的優先途徑。
據喬琦介紹,截至2010年10月,已通過批復正在創建的國家生態工業示范園區達到42個。其中,涉及鋼鐵、能源、電解鋁、氧化鋁、制糖、造紙、化工、礦山開采、煉焦、環保產業等行業門類;包括對現有經濟技術開發區或高新技術開發區進行生態化改造的工業園區,及新規劃建設的生態工業園區。
喬琦說,根據環保部頒布的標準所作的定義,生態工業園區是通過理念革新、體制創新、機制創新,把不同工廠、企業、產業聯系起來,形成共享資源和互換副產品的產業共生組合。
在創建生態工業園的過程中,我國的工業園區通過開展管理減排、結構減排和工程減排,在節能減排方面取得了明顯績效。
喬琦舉例,如上海莘莊工業區,通過采用集中供熱、清潔能源以及綠色汽車、太陽能電池等低碳產品,使得園區的單位GDP凈碳排放量由2006年的0.29噸碳當量/萬元,下降為2008年的0.12噸碳當量/萬元,低碳增長效益非常顯著。而蘇州高新區,通過實施索尼、寶化炭黑、日本電波、華奴迪克的中水回用項目,吉化安利、蘇鋼5號口的提標改造以及新建滸東污水處理廠等重點工程,使得園區在2009年實現COD(化學需氧量)減排1227噸,SO2減排1500噸,實現了節能減排的總目標。
“這表明我們走建設生態工業園區這條路走對了,今后還要堅定不移地走下去。”喬琦說。
針對生態工業園區的建設,記者對于建設以及防污治污設備成本表示了憂慮,而馬勇和喬琦的觀點幾近一致:關鍵是理念的進步和管理的到位。
“資金問題不是最關鍵的理由,縣(市)一級工業園區也能做到。”馬勇說。
據馬勇介紹,目前工業園污染主要集中在“化工園區”,其中冶煉、醫藥、印染等化工業污染最為嚴重,主要污染對象為水污染和大氣污染。
馬勇特別提到,建設工業園區,首先要有針對水排污企業的工業園區統一的二級水污染處理廠。這需要在園區規劃時就設計好。污水在企業處理這一源頭經過預處理,排到園區污水處理廠,就能有效減少水污染問題。
如果污染治理設施或閑置不用,或間歇運行,園區企業污水偷排、直排現象難以避免,污染治理設施就成了應付檢查的表面工程。
作為園區污染的末端處理單元,工業園區內的污染治理設施承擔著保證園區排污達標的把關作用,而實際情況卻是這些設施未能有效地被利用,不僅造成了大量投入資金的浪費,更使工業園產污失去了最后一道關卡,肆無忌憚地排入環境中,造成嚴重的污染。
北京大學環境工程系教授葉正芳日前接受媒體采訪也直言,目前工業園區的污水處理廠,相當部分是“過水廠”。由于工業園區產品種類多,排放污水不均衡,水質、水量變化很大,而污水處理工藝大多采用活性污泥法加上混凝沉淀或過濾。污水處理廠設備和工藝都有待完善。
不僅如此,部分工業園區存在環境監測設備不足的問題。一位做環境測評的企業負責人向記者反映,相比于獨立企業,目前工業園區的企業環境測評設備并不受歡迎,因為“需要政府推動,企業購買,工業園區很難有統一要求,企業則對此比較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