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我上小學的那會兒,我所在的那個班實在糟糕透了。事實上,全校的人都知道我們這個班不好弄,30個人盡是些調皮搗蛋的家伙。五年來,我們30個人已經結成了令人生畏的集體,無人能“離間”。這也就使得我們一年比一年愚蠢,一年比一年囂張,一年比一年讓人頭疼,直到六年級的時候巴拉康比老師接管了我們班。
巴拉康比老師是從別的學校新調來的,我們暫時還沒有摸到她的底細。我們只能從她的外貌上揣測她是怎樣一個人。她大概四十歲左右,高個兒,寬肩膀,非常結實。表情不復雜,我們基本認定她是一個性格外向的人。要么放聲大笑,要么皺緊眉頭,要么神情專注。她的聲音不高,但很有穿透力,一直使用助聽器的尤今·肯特第一次上她的課就把助聽器摘掉了。她的第一節課也與其他老師不同,既沒有訓話,也沒有講大道理,更沒有給我們“下馬威”。她說:“我的名字叫伏吉尼亞·巴拉康比,你們可以叫我巴拉康比老師,也許有一天你們會碰到我剛離開的那所學校的人,他們或許會說我的壞話,我想他們所說都是真的。每一個人的成長過程都是漫長而艱難的,一味放任自己是長不大的。我和你們有一年的合同,這一年當中,我教,你們學。只要你們聽課認真,舉止文明,這一年將一定是你們人生當中的一段美好時光。好,現在給你們一分鐘的時間,準備尺、圓規和紙,讓我們復習一下小數的意義和用途。”
她的開場白簡短明了,以不容置疑的態度讓我們在五分鐘之內就進入了學習狀態,這是我們沒有料到的。以往,這需要很長的一段時間。我們需要趕快調整,仿佛放了一個暑假后我們抱團兒搗蛋的傳統開始動搖了。
這樣的局面持續了兩天。有些人決定不能再按兵不動了,否則就會被她牢牢地束縛住。但也有些人認為她有能力,有方法,做事也公道,因此對她生出好感。這樣,我們班就分裂成四派。一派是那些成績好的,認為巴拉康比老師能夠對他們的良好表現給予公正的肯定。另一派是那些無論是名字還是面孔都不易讓人記住的,他們是墻頭草,預感到與巴拉康比老師對抗不會有什么好果子吃。這兩派占班上同學的三分之二。其他同學又分成裝瘋賣傻派和調皮搗蛋的死硬派。
裝瘋賣傻派首先采取了行動。裝瘋賣傻派實際上就是些傻子,因為他們都不知道自己干了些什么。比方說,某“傻子”問:“我們一定要在作文卷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嗎?”(環顧四周,得意地聽到裝瘋賣傻派其他成員的哄笑聲。)巴拉康比老師答:“沒有人強迫你這樣做。”作文卷批改后,照例要將卷子發還給同學,這時該“傻子”說:“我沒有收到試卷,沒有成績了。”巴拉康比老師問:“你希望有成績嗎?”傻子說:“是你說沒有人強迫我們在卷子上寫名字的,也就是說我們可以不寫名字!”巴拉康比老師答道:“是的,也沒有人強迫你走路時一定要睜開眼睛啊!”于是,那個“傻子”的名字就出現在缺席者的名單上,還得重新再寫一次作文。
裝瘋賣傻派從一開始就慘遭失敗。巴拉康比老師對他們的小打小鬧根本不當一回事,應對起來輕松自如,還在很多時候對他們悄悄地關心、幫助。這樣,他們也就沒有理由和膽量弄出太大動靜了。
死硬派則不同,他們以膽大出名。不過,對付巴拉康比老師還是讓他們頗費腦筋。巴拉康比老師是那種洞察力極強又反應迅速的人,總能讓她的“對手們”陷于一個個愚蠢的境地,從而令其在同學們的心目中喪失地位。以他們過去的手法,莫過于逃學、活動課上起哄和課堂上制造鬧劇。用逃學對付巴拉康比老師這樣的精明人顯然不是一個辦法,畢竟家長會站在老師這一邊,搞不好是偷雞不成蝕把米。活動課上起哄恐怕也很難奏效,因為巴拉康比老師在活動課上很寬松,允許大家盡情地玩兒、盡情地鬧。看來,只有在課堂上做點文章了。死硬派中的老大勒列第一個跳了出來。
那次,在巴拉康比老師讓一個女生朗讀課文時,勒列發出了怪腔怪調的聲音,朗讀的女生被迫停止了朗讀,整個教室立刻變得像墳墓一樣死寂。老師看著勒列,勒列也看著老師,一點兒也不示弱,似乎他已經做好了決一死戰的準備。
“你在想什么呢,勒列同學?”老師問勒列,讓誰都沒想到,那語氣竟相當溫和。
“沒想什么。”勒列答道,好像這是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詞語。
“我倒想起了什么。”老師說,仍然顯得平靜輕松而又溫和。“你放學后到我辦公室來一下,我把我想到的告訴你。”
從那以后,巴拉康比老師每天放學后都要將勒列留下大約四十五分鐘,一邊批改作業一邊“陪”著他。這樣的情況一共持續了好幾個月。也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勒列上課不再亂講話了,也再未曠課過。說錯一句話就受到這么重的懲罰,我們暗嘆巴拉康比老師真夠“心狠手辣”,同時也驚奇勒列這回怎么就變得這么“熊”。我們問勒列,他就輕描淡寫地說:“沒什么,不過是訓斥我罷了。”
“天天都要訓斥?”
“也……做點別的。由她唄,我不在乎。”看得出來,勒列心里服了,只是嘴硬。
后來,班里消息最靈通的愛麗絲偷偷地告訴了我們真相,因為她常在老師辦公室里幫忙。
“巴拉康比老師在教勒列朗讀呢。”
沒人相信她的話。勒列實際上已經該上七年級了,大家說,難道他還不會朗讀?
“是的,他不會。”愛麗絲說,“我親耳聽到他讀起來結結巴巴的。再說,你們誰聽他朗讀過?”
大家想了想,還真是這樣,勒列是四年級調到我們班的,我們的確沒有聽他朗讀過。
“老師就沒有讓他做其他什么事嗎?”
“就這些呀。”
難怪他不再跟老師作對了,因為老師秘密地教給他一個本事,讓他不需要考試作弊,不需要不懂裝懂,更不需要通過搞怪就能顯示出自己的另一種能力——一種天天向上的能力。
事實上,我們大家都沒有機會與超強的巴拉康比老師為敵。她課上得好,總有辦法讓我們所有人聽得懂;她治班有方,總能用規章制度讓我們服服帖帖;她機敏過人,總能輕松處理突發的事件;她關心學生,總能像媽媽一樣細致而耐心地照顧我們……當然,我們并沒有因為這些就變成了好孩子。在其他老師的課上,我們仍然我行我素,搗蛋如故,讓那些老師抓狂不已。使我們真正懂事長大的是發生在巴拉康比老師身上的另外一件事情。
那天,她正在給我們上課,忽然墻上的揚聲器響起了校長的聲音:“巴拉康比老師,剛才來了一份你的電報,你派一名學生過來取吧。”
她讓座位最靠門的哈伯特替她去取電報。她看完電報,兩眼發呆,雙手發顫,身子蜷縮起來,頭也垂了下去,好像整個身子正變得越來越小。我們都蒙了,不知道該做什么。尤其哈伯特更是惶恐不已,仿佛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他沖出教室,找別的老師求助。
哈米爾頓老師被哈伯特喊了過來。她扶住了老師,巴拉康比老師蜷曲在她的懷里,像一個受傷的孩子。她們走出了教室。過了一會兒,哈米爾頓老師折了回來,對我們說:“孩子們,巴拉康比老師剛剛失去了一位親人。所以,這一節課請你們自習,注意課堂紀律。”
那一節課上,我們所有的人都遵守紀律。事實上,從此以后,在所有老師的課上,我們都很遵守紀律,因為我們都被嚇壞了。這不僅僅是為巴拉康比老師難過,更多的是為我們自己擔心:如果連巴拉康比老師這樣無比堅強、無所不能、又真心關愛我們的老師都不再教我們,那么我們這些需要別人管束、不懂得自控自律的孩子,該怎么辦呢?
這以后,我們這個班終于變好,而且變得越來越好了。
(鄧笛編譯)
(責任編輯徐家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