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破解的人生密碼（組詩）

楊小林

讓我挨著你

當高談闊論變成耳語，當手勢變成眉來眼去

當時間被囚禁，當秘密變成密碼，當交往變成交換

我沉默了，我在見證死亡的同時自己也正走近死亡

還有陰謀。那么

究竟有多少人心存感激地設計我們的未來

究竟有多少人，心甘情愿把思想放低把腳步放慢

把聲音放緩

回頭看一看，我從來沒有停下目光認真地想一想

主人繩索下的狗，它們在想什么。外婆去世了

母親去世了，作為子嗣，我多想讓她們

一路上手牽著手。唱著找呀找呀找朋友

這沒有錯，讓所有的孩子挨著自己的母親

讓楊樹挨著喬木，讓香蒿挨著青草

讓心挨著肝讓愛挨著情讓我挨著你

墳側的香草，用篦子篦過。這是座有女兒的墳

像長發，在女兒的手指下慢慢滑過。經過比對

最荒蕪的那座墳是最先出生的

作為村莊的祖先，作為標識

他和我們的遠祖同姓但不可待價而沽

墳前的去處就叫甬路

它于多年前分娩。悄然而至的北風

隱形在我身后的那棵老榆樹

于是，我們把樹影叫做蔭涼，我們把鄉音叫做風情

我們把村莊叫做風景，我們把眼前的女子叫做姐妹

再往前，我停在村口，她們和風停在樹后

也許，這一輩子我也不可能走出親人的樹影

即使主動放下屠刀，也無法理解佛家的良苦用心

我的錯不需要別人諒解，作為遺憾和悔恨

它是我身體的一部分。我必須時刻帶上它

像肝病愈后的肌體，我曾經是乙肝病毒攜帶者

這沒什么不好，在我春風得意的時候

它是陰天里的傷疤，有一種提醒的痛

然后。用手指解開紐扣，用指甲輕輕劃開肉體

我打開了，思想靠左，它挨著心臟

但我說不清楚血液的走向

我只看見了內心的孤獨

是誰，要我們選擇

這是選擇題。飛機。火車。輪船

但我必須去北方，我必須用心

向北無限地靠近

七月的流火，燃向八月的北方

冰封的三月和三月的河，它向下游延伸至哈爾濱

流向四月，它把自己叫做江。叫河有什么不好

我總算看清楚了，但總有我們說不清楚的地方

我的領導我叫她師姐有什么不妥，我們師出同門

如果命犯桃花，那便如何

娜看著電視里的愛情悲劇

一遍又一遍對照自己。對不起

舉身赴清池的岸邊，浣紗的女子

她們永遠年輕。我嘗試過了

你不肯相信，你不能放棄的

就是一直懷抱著的幻想

我趟不過車水，我走不出馬龍

長時間，我只能站在你的對立面

兩只鳥以身暖足交頸相眠，兩個人以身效仿

還有誰的痛苦更像痛苦，像風掠過秋天那么撕心裂肺

這種裂，像北方的峽谷

像冰劈的崇山峻嶺

他們找到了源頭

他已經發芽了，大地上的花草都是他的子孫

懸疑的嬴政，昔日的咸陽城。遠方作為仰止

高山寫滿翠綠的碑文，我們還需要知道什么

清水流盡，江河和我們的眼淚

守不住我們日趨渾濁的眼睛

守陵人剛剛撤離，盜墓者悄然而至

墓道旁的小螞蟻，它們忙碌著搬運昆蟲的尸體

骨肉可以被分割，但那些翅膀必須完好

它們將被用作蟻后納涼的大扇子

一只膽小如鼠的灰鼠，它一直隱居在地下

一只恣意妄為的黑衣蝙蝠，它用雷達早已探出了

盜墓者的出處

不要錯誤地認為被密碼加密了的秘密就是秘密了

人們身體里的夜鷹，他們一清二楚。盜墓者

你的到來，至今還沒有一個合適的名分

背向咸陽，我的女兒說，一些事可以放一放

她的語調，就是一直以為腳下的路還會很長

就是一直以為明天的時間還會是24小時

一只塑料袋借風飛了起來，緊接著欲望開始澎湃

家禽空有一雙翅膀，鴕鳥辜負了鳥的名字

還有我

前生和今世的夙愿在行為上落到虛處

遠方有什么好

一些風停下來，它們停在咸陽的舊城上

它們停在馬不停蹄的馬背上

它們停在平靜的渭水水面上

它們被冰遮住，它們保持著風的口型

這些風歇下來，隨著它附著的飾物宿命地奔向遠方

不要用癌癥開脫失職的醫生，不要用一廂情愿

慰藉我們的愛心。這些貼近生活的胡亥的子民

他們的影子揭竿而起

他們的心事昭然若揭

我是見證者

那些田地里勞作的我的親人，是心甘情愿還是僅為

生活所累

那些蜻蜓是隨機迫降，還是只在蒿草上小憩

那燈籠草是飛翔狀，還是在春風中瑟瑟發抖

沒有人告訴我，我不怪他們

我離開這片養育我的土地太久了

在田間，父親拼命地割禾割草。他揮舞著鐮刀

他恨不能割斷與土地的一切聯系

我女兒的眼睛里

爺爺確實老了，他仿佛生活在動畫世界里

一幀一幀地走著，他走得那么認真和刻意

他盡力了。他們盡力了。我的親人們

請不必在意，我只是來這里坐坐

隨便坐一坐。我無法告訴色盲的老父親外面色彩

斑斕的世界

我無法告訴聾啞的大表姐，城市的喧囂和誘惑

我慢慢坐下來，在家的方向上

我之所以如此懷念我的親人，我暗示自己的女兒

以后她的父母親也能如此被重視

我就這樣標榜自己

春天成為秋天。小麥成為面包。桑葉成為絲線

青春變成暮年。無花果變成果脯

我為夏天準備好了

我看見大鵝交出了厚重的羽衣，還有鴨子

親人們

我不知道還有哪些人為夏天的到來做足了準備

請給前一個季節大把大把的時間

讓它的掙扎成為表演

我看了看手表。我果然走在了時間的前面，我來得

太早了

我知道了此之前的秘密和這之后的陰謀

我果然趕在了時間的前面，我是見證者

當別人把握了見風使舵，我意外地

學會了寵辱不驚。還是客車候車室

一位行乞者對我說，幫幫我。我一眼認出了

這個行乞在20年前就已經富甲一方的長者

他居然還需要錢的幫助

（選自《歲月》２０１２年第７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