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組詩）

張作梗

暮旅

有那么多星星的小徑通向黎明，

惟有落日的大道，通向暮晚。

在這雀鳥歸林的時刻，

像墓碑一樣站在山坡上吧，

像墓碑一樣，

眺望大地的肅穆；聆聽樹木內部，

年輪吹起歲月的漣漪。

此刻。你停下，世界依然像沙子一樣，

在鞋里行走；你死去，

依然有燈火在水中復活。

讓塵世像暮色漫上來，淹沒你——

讓站在橋上的那人，通過你，

和你緩慢地消失，走進萬物的內心。

一條河流翻過天空，

將它冷濕的爪子，搭向你的雙肩——

有那么多覆滅的地平線通向遠方，

惟有一條方言的小徑，通向故鄉。

深秋

萬物在告別。

它們以凋敝的方式互道“珍重”。

樹揮著落葉的手巾，

而云朵的驛站，一程高過一程。

光陰從樹皮內滲出，凝為琥珀。

雁鳴修葺一新的山岡上，

風走過像一群又一群過客。

在祖國無邊的寥廓中，

有人從大地上出走，回到內心；

而那些從身體中出走的人，

不知所終。

“借火。”一蓬枯蒿，

對另一蓬燃燒的枯蒿哀求。

“歸家。”一粒谷子相約另一粒谷子。

萬物在惜別。

白露為霜。

那在燭火中植下春天的人，

現在揮動一把回憶的剪子，

剪著秋天的落燈花。

五只手套

五只手套扔在風中。

五只手套粘滿黃泥，扔在風中，剛好不能被風吹走。

五只手套，三只灰白，兩只烏黑；

它們扔在風中，像五只被拔光羽毛,

在塵土中撲騰的鳥兒。

五只手套，扔在風中，

因粘滿黃泥而不能借助風勢挪動，擠靠在一起取暖。

五只手套，兩只姓王，兩只姓李，

還有一只姓陳。——只因陳姓氏是個獨臂者。

五只手套被分別抽走手指，扔在風中，像是手的遺腹子。

五只粘滿黃泥的手套，扔在風中，

多次在風中欠起身，像是要向這嘈雜，

冷漠的鋼筋水泥生活致敬。

（選自《綠風》２０１２年第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