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瀟

一部《舌尖上的中國》紅遍的大江南北,已經(jīng)多久沒有人用這樣的方式讓今天的國人回頭看自己的歷史了。我們坦然享受食物卻從沒想過它的來歷,饕餮的背后是自然的生長奧妙,是勞動者全憑雙手與經(jīng)驗得來的智慧,是代代恪守「獵殺不絕」的規(guī)矩。
我和《舌尖上的中國》執(zhí)行總導演任長箴的見面是在雕刻時光的咖啡館里。見到的那一刻,她在我心目中的印象才真實化,變得有血有肉起來。和她聊起來的時候,心中更肯定了,只有像她這樣的人才能拍出《舌尖上的中國》這樣的紀錄片。
源起和延續(xù)
父母都是醫(yī)生的任長箴一開始并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一名導演,但是高二時一部叫《望長城》的紀錄片改變了她的命運。她至今腦子里還留了一個印象一個叫焦建成的主持人走在長城的殘垣斷壁上,他往前走后面有人跟著,他說“跟上跟上啊”,后面那個拾音器就穿幫出現(xiàn)在畫面里,攝像機的影子也出現(xiàn)在了城墻的殘垣上。這個畫面有極強的感召力,她當時就認定,這是一個特別令人神往的工作。找準了方向的任長箴就這么走上了紀錄片導演的道路。
作為以前央視《人物》和《留住手藝》的編導,之后北京電視臺紀錄片《北京記憶》主編和東方衛(wèi)視紀錄片《生活萬歲》執(zhí)行總導演,《舌尖上的中國》可以說是她以前作品的一種延續(xù),十年前的拍攝和現(xiàn)在是一樣的情懷,唯一有所變化的就是看待世界要比以前更成熟,也更溫暖了一些。
生活上的自制和弱勢決定角度
生活中的任長箴導演是怎樣的,任導給我舉了個例子,她是一個從來不喝甜水的人,一般只喝茶、白水之類的。她當然也知道飲料這些東西好喝,但是刻意的不去過那種生活,希望生活能樸素下來,平淡下來。而且她認為自己在現(xiàn)實世界里處于一個世俗意義上很弱勢的地位,比如沒有固定的工作,沒有穩(wěn)定的收入這些都使她在內(nèi)心深處并沒有什么優(yōu)越感。
她評價自己的時候說:“我不太像大家想象中的一個人,在日常生活中,我總是處在一個很弱勢的狀態(tài),但是我保持著清醒。我認為作為一個紀錄片導演,這樣的一種狀態(tài)更利于給我想問題角度,讓我更容易用一種不同的眼光看世界和去描寫世界”。
在任長箴的觀念里,善于做藝術(shù)工作的人都是在世俗里比較失敗的人。如果哪個導演在世俗生活里贏了,從那一刻開始,他的作品就會漸漸失去力度,因為他已經(jīng)不再質(zhì)疑這個世界了,已經(jīng)失去用其它角度看待世界的方法。接近真理的人往往是那些最普通的人或者在世俗財富上最缺失的人。成功的時候,才是考驗藝術(shù)工作者純粹性的時候。這一關(guān)過了,才說明是真純粹。
工作的自信成就強勢的工作態(tài)度和要求
工作中的任導與生活中的她大相徑庭,總是非常自信的堅持自己的意見。拍《舌尖上的中國》的時候,一開始她就堅持要求用最恰當?shù)脑O(shè)備和附件,在以往的拍攝中,很多設(shè)備都沒有被使用過,這給制片主任的經(jīng)費運作帶來了很多困擾,于是任導自掏腰包8萬多元購置和租借了很多稀奇古怪的附件,這些工作上的細節(jié)問題在她這里都是沒有商量的,她總是希望做到影像上的完美,同時為了實現(xiàn)這個心目中的完美,也可以做到方法用盡。她跟我提到:“你不會相信,我曾經(jīng)為了堅持自己的想法拍桌子和人大聲爭辯,也曾經(jīng)為了爭取去拍一個理想的地方而在領(lǐng)導面前哇哇大哭。”在整個工作的過程中,任導并不是一個特別好說話的人,許多人會說她是一個在工作上過分強勢的人,但是她認為這不叫強勢,這只是純粹地堅持,很多時候妥協(xié)是很不利于創(chuàng)作的。
當然她也承認有時候說話會很傷人,她會用徹底肯定和徹底否定的方式來跟合作者對話,經(jīng)驗告訴她只有感受到絕對的否定,才能快速的從中跳出來。溫柔的鼓勵可能讓人用三個月來磨合一個結(jié)果,但是徹底否定的方式三天就可以完成這個結(jié)果。任長箴說:“這次拍攝《舌尖上的中國》的時候用了很多這樣的方式,其實有許多時候我也不忍心,分集導演流眼淚的時候,我也在家抹眼淚。當分集導演向我求救,表示需要幫助的時候,我要判斷一下,真解決不了的我立刻伸出援手,我判斷這個問題他自己可以解決,我就盡可能不幫,因為我要讓大家明白拍攝中的實際問題必須靠自己解決”這種方式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但是整個項目只有一年的時間,如果要完成這么一部鴻篇巨制,必須保證效率是最高的,每個人都必須全力以赴,現(xiàn)實很殘酷,這一點,作為執(zhí)行總導演是無奈的。
舌尖上的中國的堅持
任導坦言自己絕不是一個美食家,開始總導演想拍攝一部主題是以詳細介紹中華美食的紀錄片,大綱都出來了,以米油鹽醬醋茶分集,總體風格更接近于央視傳統(tǒng)的大型紀錄片的風格,但是任長箴和分集導演都認為這部片子不應該僅僅是一部介紹美食的紀錄片,更不應該做成大眾點評網(wǎng)的電視版,簡單的介紹菜館和菜品,她更希望能做出一部純粹的片子,沒有宏大敘事,沒有波瀾壯闊,只是默默地拍普通的人,普通的勞動者,拍攝中國人和日常飲食的故事。
任導說:“任何一部大眾認為好的片子,并不完全是它的人情味。比如感動中國那種人情味是普通人不可企及的,他們更超凡,但是舌尖的主人公沒有任何一個這樣的人,簡單過年回家和父母吃飯的故事,泥地里挖藕的工人的故事,上山采蘑菇的小姑娘的故事。講的都是跟觀眾一樣人的故事和感受,你可能不是下田里挖藕的人,但是你能體會他掙錢為孩子上學付學費的心情。大家都是這樣的,作為普通的工作者每天為生活為親人忙碌著。每個人都有堅韌,這是人之常情,是共性的。”
技術(shù)永遠是硬道理
內(nèi)容是關(guān)鍵,但是也不能脫離技術(shù)手段的幫助,編導的技術(shù)手段是什么?任長箴有十五年非常扎實的電視制作基礎(chǔ)的技術(shù)語言,她總是走在工作的前線,攝影、解說詞的寫作、剪輯方式,這些可以說是拳不離手曲不離口。在制作電視的領(lǐng)域里,攝影是最基礎(chǔ)的技術(shù),會拍攝的導演能更好的控制攝影師,由著攝影師自己拍攝和導演控制攝影師拍攝出來的效果是完全不同的。任導自信的說:“在攝影方面我很在行,在實際的合作中,我贏得許多攝影師的尊重。”她不需要和別的導演一樣,盯著監(jiān)視器,她只需要看見攝影師站的位置,所使用的鏡頭和三腳架的高度,就能知道拍攝的準確度。
舌尖上的中國這次拍攝的所有的鏡頭都是到位的,當拍到人物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和鏡頭的景別都是呼應的。任導根據(jù)自己拍攝的樣片,把每個場景中畫面的構(gòu)圖和景別提前制作出一套嚴謹?shù)膮⒖紙D片。向分集導演提要求的時候,她并不是只傳達一個虛幻的概念,之后要他們執(zhí)行,而是具體到技術(shù)化層面,整部片子的影響都是嚴格按照事先的樣片完成的。任導開玩笑的說看見微博上一個拍紀錄片的人說:“策劃的時候都是精英,拍攝的時候全是實習的,中國紀錄片腫么了?”實際拍攝和前期策劃是有很大區(qū)別的,中國紀錄片在技術(shù)上許多都沒有過關(guān)。《舌尖上中國》的成功是主題明確和技術(shù)完美結(jié)合的成果,任導可以狂妄的說一句沒有競爭的比賽,怎么會不贏?
變態(tài)中的正常還是正常中的變態(tài)
當越來越多的小學生或者中學生說將來的夢想是成為一個有錢人或者嫁給一個有錢人的時候,我們想中國怎么了,為什么人們變得如此急功近利?
中國的電視工作者在討論新片子的時候,都認為好的片子就意味著高投入,很少有人會去探討片子的核心價值是什么,很多紀錄片導演不研究人之常情,而任導和她的團隊注重看普通人在哪惶恐,什么是他們內(nèi)心的驕傲。有一些人的內(nèi)心世界很混亂、骯臟,這樣的人只想做出能讓他們功成名就的片子,另一部分人想做出好片子的,又不肯下功夫研究,有時候做片子的過程像一個科研工作,不能找感覺。
同時紀錄片的拍攝和制作也需要大量資金的投入,一天小一萬的拍攝經(jīng)費和長期拍攝的時間,只有像中央電視臺這樣的大型電視臺才有能力支撐。在荷蘭拍紀錄片,只要組織好班底,把選題申報給荷蘭紀錄片基金會,審批合格后就能得到基金會提供的資金,歐洲都有這樣的基金會。公益文化已經(jīng)貫穿到了歐洲人的骨子里。但是中國的大環(huán)境卻完全不一樣,中國的電視臺還在大量招商引資,無形中在片子中加入了過多的商業(yè)元素,有時候這些元素會破壞或者左右片子的核心主題。
于是就出現(xiàn)了這么一群人完全因為某種激情走到了一起,完成了一部觸動大多數(shù)人內(nèi)心的紀錄片作品。三聯(lián)生活周刊主編李鴻谷說這部片子是一群人對現(xiàn)代文明的一種反抗以及對現(xiàn)代生活方式的一種漠視。用VISTA看天下雜志評價的話這是體制外的一次勝利。任長箴說:“我們沒用體制內(nèi)的思想在想問題,也沒有用常態(tài)的角度在想問題。現(xiàn)在,有人開始研究《舌尖上的中國》,希望按照它的成功模式復制,我認為這個片子不是很容易復制的。”
樸實的未來
現(xiàn)在作為自由職業(yè)者的任導,對未來并沒有太大的野心,只是希望踏踏實實的把每部片子做好,她說:“以后會更加注重在細微之處的打磨,像觀察人、觀察事物的角度上和描寫人和事物的方法上這些細處的修改,包括在攝影和技術(shù)上的改進。然后等待更好的時機。”
小編感想:
跟任長箴導演的對話總是處于一種痛并快樂的心情,痛:能感受到她做許多事情的無奈和掙扎,有時候堅持是需要勇氣的。但是又是快樂的,她是那么真實的在我眼前,她的激情和純粹,真的很鼓勵我,她一直在走著自己的路,堅持著,身邊也漸漸匯聚了和她志同道合的朋友。
就像她對北京屋頂上種菜的張貴春的評價一樣,:“我不認為張貴春僅僅是一個種植達人,他是一個內(nèi)心有大夢想的人,并且他知道怎么實現(xiàn)這個夢想,然后他真的用這些方法把屋頂上的陽臺變得繁花似錦。”任長箴也不是一個紀錄片制作達人,她也有自己的夢想,有自己看問題的方法,做事情方法的一個人,她也真的用這些方法把這部片子做成現(xiàn)在這種大家認可的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