抒秋 情土

那家倫

抒秋

平心靜氣的多情的悠緩的秋雨。不是從舒展的沉靜的天空，而仿佛是從我的牽積了許多慧團的溫熱的心靈中，輕輕地流淌著，不盡地流淌著……它們，多情地均勻地傾落在大地上。

漸漸，漸漸，仍然輕輕輕輕傾灑著秋雨的我的天空，輕悄悄地欣欣然地亮了起來，緩緩地亮了起來……

我的蓄滿了太多太多思慧的雨的情結，沉進到大地的深處……

大地的深處，秋的大地的深處呵，是一個馨美寬厚盡融了詩興和歌的種子的懷抱——

成熟。于是，積存……

深沉。于是，升華……

溫暖。于是，鮮碩……

豐厚。于是，奉呈……

無聲。于是，韻雷……

呵，這融盡了大大理理、道道衡衡、方方正正、因因果果、色色彩彩的大秋大天里的大地呵，坦坦蕩蕩，明明白白，純純粹粹，厚厚實實！

在最后一場浩蕩秋風刮盡的厚厚的枯黃落葉堆起時，北方白樺樹上睜大的眼睛，在靜謐得可以聽見它自己的血液流淌的聲音中。望見聽到：大地把它們盡攬于寬厚懷抱里，讓它們舒美極了地化人生命，在秋的太陽中轉衍成美和愛，準備去迎接春的滋生。

光影流年，年輪催歲。歲起光影……

熟了莊稼地。紅了果樹林。豐了好年辰。香極了的。是漫山遍坡的花花卉卉……

這是云彩繚繞著峰嶺的祖國南方的大理呵，秋至深時仍是一片綠。而中華的北邊腹地，一落霜就凍冰了，樹頭掛結長長的冰凌……

不論南方北方，秋的大地呵，最能彰顯它的個性，它的坦蕩，它的神魅……

呵，我的大地呵，你，坦蕩神魅得真的像一位偉大極了的母親！

大地母親呵，從隆冬的暴風雪中走來，你不懼封凍的山靈地沉，搏斗高嶺的酷寒和地塬的冷凝。挽著春風，喚盡普天下的情興。蘇萌的綠華就自然地顯耀世界。當暴風雨與洪濤狂卷過來時，挺起身軀衛護生命的，是偉岸不屈的你！

生生死死，大地母親，你無畏。

年年歲歲，母親大地，你永生。

榮榮辱辱，大地母親，你坦面天云。

花天綠興，母親大地，你盡守綠蘊。

碩智厚慧的你，以厚華極了的經歷，從踏冰舞火中，高揚起命運質毅的真純，還畏懼再度嚴霜、冰封和艱險程途么！

第一次青春，是新歲新春新華歲的二次來臨，是生命的又一次舒展、汲納、衍發、升華后的又一次美的顯圣和裂變——變出一個自新后的自發自萌與自美，奉呈一個綠華碧透的天與地。

抒秋呵，盡興抒獲秋的神魄，把秋美秋力融成心里的歌的種粒，讓曲弦舒開長袖，飛起生命的不衰張力——一腔熱血，一腔衷愛，一腔玉般堅貞的華韻，拋撒人間地靈。

最歡騰的，是遠方閃光的深情召喚的春雷。

情土

愿意把全部愛的激情呈奉泥土。

多少次，有過跪下去親吻它的沖動。

不知道北方的兄妹們怎么說，我的高原各民族豐富極了的語言中，都愿把泥土呼作“泥巴”。聽起來，總感覺是在親切地稱喚“泥爸”。于是，便想起另一個具圣意的傳說，“地母”。

呵，廣袤無邊、豐碩富瀚的我們的大地。

呵，坦華美盡、嬌彩碩世的我們的大地。

我們的宏偉壯麗的中華江山的——每一粒泥土！

在我出生的時候。老祖母和老祖父是專門從大理用紅綢包了一包洱海邊的濕鮮的泥土，又以綠綢包一包蒼山的干熟的泥土，帶往昆明去。他們把兩種土均勻地摻和起來，不顧從上海的醫科大學畢業的母親的反對。他們用大理的泥土，抹遍我的全身，然后又把我洗凈。他們認定，只有這樣，才聰慧一世、強健一生……

我的體魄里。一生都充溢著泥土的鮮沛的馨美……

就為了這種至高的生命的享受，就為了這一生的馨美，當時，我沒有哭泣，沒有表示反對。據說，當時，我很舒適地接受著涂抹，就像躺在大地懷抱里。

其實，對于大地，我僅是一粒種子。

對于大地。誰的生命不是一粒極小的種子？

離開大地，誰的生命，能像神話般誕生？哪顆種子會萌發長成樹，甚至長成蓊翠的大樹？誰？

對于人類來講，“天堂”也許是太簡單的發明。只有戰士明白，而且越英勇的隊伍的戰士越明白“腳踏著祖國的大地”，無畏堅守一寸土、一個土包、一條溝壕……

在戰地上，坑道口的一朵小花，也可能炙熱戰士的心頭，會讓他想到花的祖國……

“寸土寸金”。有時保衛祖國只是保衛一寸金貴極了的土。為一寸土地，英雄可以拋頭顱灑熱血。

“寸土寸金”。今天，我卻聽到資金的嘩嘩流動。在挽歌聲中，大片良田被占用。高樓侵沒了無法再造的古鎮村落……

小橋，流水，人家，消亡在難再聽到鳥啼的天地中了……

都市人，可以成年累月見不到雀鳥的起飛和降落。黃鸝鳴囀在精致的鳥籠。它的同類每一個時辰都在被捕殺，被化學劑滅種……

泥土呵，泥土，泥土！這平凡極了卻又珍貴極了的土壤其實僅有薄薄一層。卻受到我們滿不在乎的肆虐。我們忘卻：正是這層土，控制著人類和大地上所有生物的生存！

如若沒有泥土，巖層赤露，將沒有花，沒有樹，沒有一切植物。動物就沒法生活。失去食物，高傲極了的人，還能活么？

當我們說，大地是我們的母親時，我們是否想過，是這位偉大極了的母親讓我們世世代代活著，我們才進化著，創造著，文明著，智慧著，歌著舞著寫著，美麗著……

大地的靈魂和本質，就是泥土。因為。是泥土讓大地披上世上最漂亮的綠色的衣服。

死亡，如果失去了綠！

愛綠吧。愛每一點綠。愛每一寸土。愛大地——這萬物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