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劍英在抗戰烽火中的一段佛緣

袁小倫

“兄弟今天到這里來，要對佛教的救亡同胞講幾句話。我這次的講演是沒有準備的。各位同胞，我不是你們所想像的大徹大悟的人，但我有一個直覺，假使中國亡了的話，全國人民都成為亡國奴，那么和尚也一定成為亡國和尚，這是無可逃避的現實問題。”1939年5月7日，“南岳佛道救難協會”在圣化寺召開成立大會，葉劍英應邀發表演講，這就是演講開頭的幾句話。葉劍英這次演講的主題也正是該文正式發表時所用的題目“普度眾生要向艱難的現實敲門”。

俗話說，天下名山僧占多。南岳衡山在湖南衡山等縣境內綿延百余里，山勢雄偉。著名山峰有72座，其中以祝融、天柱、芙蓉、紫蓋、石廩5峰最有名，有“五岳獨秀”之稱。“祝融峰之高、方光寺之深、藏經殿之秀、水簾洞之奇”，成為南岳四絕。歷代帝王多到此祭祀。魏晉時，魏華存曾于此修煉，得《黃庭經》，悟道升天，稱這里為“第三洞天”。后凈土宗慧思和尚入山首傳佛教。從此，道佛兩教于衡山和平相處，南岳成為佛教和道教的名山。山間佛寺、道觀星羅棋布。佛教有祝圣廟、南臺寺、方廣寺、藏經殿等寺廟，道教有南岳大廟、黃庭觀、玄都觀、銓德觀等道觀。

多少年來，不少和尚、道士在這里吃齋念佛、煉丹修道，過著超凡脫俗的生活。可是，抗日戰爭爆發后，日軍進占湘中，這片凈土也不得安寧了。葉劍英在南岳游干班期間，經常到一些寺廟道觀走走，祝圣寺的暮笳和尚、半山亭寺的巨贊和尚，同葉劍英交談了幾次，便被葉劍英的抗日主張吸引住了。與進步文化人士素有聯系的佛教徒如巨贊、暮笳等目睹祖國大好河山被日軍鐵蹄踐踏，心情異常沉重，十分同情和擁護共產黨的抗日主張。

有一天，巨贊和尚在田漢的陪同下來到了葉劍英的住處。一見面，巨贊和尚首先雙手合十，口中念道：“阿彌陀佛！”葉劍英立即走上前，頷首還禮，連連說道：“歡迎，歡迎！”坐定之后，巨贊和尚對葉劍英說：“我多次聆聽將軍教誨，甚感將軍之言。有一事求教將軍，不知是否可行？”“啊？法師有什么事情，盡管提出，我一定盡力相助。”葉劍英往前挪了挪身子。“我想將一部分年輕的和尚集中起來，到你們訓練班來旁聽，學些抗日道理，將軍意下如何？”“這是大好事嘛！歡迎佛門弟子參加抗日活動。”葉劍英高興地說。不幾天，在游擊干部訓練班上課時，聽眾中增加了一些青年和尚。他們聽課十分認真。一部分文化水平高些的青年和尚，一邊在訓練班聽課，一邊協助巨贊等法師宣傳抗日……

后來，巨贊曾這樣回憶他與葉劍英在南岳的接觸：“在南岳開辦的游擊干部訓練班第一期的教育長是湯恩伯將軍，副教育長是葉劍英先生，政治部主任是陳石經軍長。”“葉先生看了我們的宣言，又關切地指出我們應該做的工作。第一，利用廣大群眾對于佛菩薩的信仰，說明佛菩薩也要他們起來保衛祖國，以堅定其抗戰的決心。第二，用佛教反侵略的理論，對大部分信佛的日軍努力宣傳，使他們知道宗教上所指示的侵略的惡果，而厭戰反戰。第三，聯合世界佛教徒及各宗教徒，在精神和物質方面，作反侵略的總動員。同時還告訴我們許多寶貴的工作經驗。湯將軍處，他也愿意負責去替我們商量。”

4月中旬，葉劍英陪同前來南岳的周恩來視察干訓班，并廣泛會見南岳各界人士，其中就包括南岳宗教界人士。在專門接見巨贊、暮笳、演文等法師時，周恩來給他們寫了 “上馬殺賊，下馬學佛”的題詞，引起很大反響。

又過了幾天，葉劍英來到祝圣寺。暮笳和尚對葉劍英說：“將軍，我們已聯絡了300多名僧尼，正在籌備建立‘南岳佛教救國協會，請將軍指導。”葉劍英聽后，欣然答應。接著，他仔細詢問了籌備工作的情況。思考了一會兒，他以征詢的口氣說：“南岳山上，佛教弟子很多，還有一部分道教弟子。為了更廣泛地團結和尚、尼姑、道士共同抗日，我建議你們的協會名稱改兩個字，你看可以嗎？”說到這里，葉劍英停住了話頭。“改哪兩個字？”暮笳和尚問。“改一個‘教字，一個‘國字，‘佛教救國協會改為‘佛道救難協會，這樣既符合教義，又將道教也包括進去了，團結的人就更廣泛了。這只是我的建議，供你們參考。”暮笳等人聽了，認為葉劍英講得很有道理，便贊同說：“好，就按將軍的意見辦。”就這樣，在葉劍英的建議下，“南岳佛道救難協會”的名稱定了下來。

5月7日，“南岳佛道救難協會”在圣化寺宣告成立。在“南岳佛道救難協會”成立大會上，巨贊揮毫寫成一副對聯：“身在佛門，原不惹人間是非；國有大難，今顯出炎黃本色。”葉劍英應邀參加了在圣化寺召開的成立大會，并向與會者作了即席演講。

葉劍英在演講中透徹地闡述了在日軍鐵蹄蹂躪大半個中國，中華民族面臨亡國滅種的危難之際，中國共產黨與宗教界建立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共同政治基礎——即把日軍趕出中國以爭取民族的解放。葉劍英說：“假使中國亡了的話，全國人民都成為亡國奴，那么和尚也一定成為亡國和尚，這是無可逃避的現實問題。”“日本是信佛的國家，這里我們要問假使敵人的進攻發展到了南岳，是不是不歧視中國和尚？從近兩年的中日戰爭可以得到證明，日本一樣要殺和尚，而且還把青年和尚驅趕到前線去。這說明了什么？很明顯，嚴肅的現實逼著我們承認，做和尚絕對不能離開現實。再說，敵人的空軍不斷地來襲我們，飛機在我們的頭上飛過，不論你是佛教、道教或是其他一切宗教，一樣要遭到敵人的慘炸。有了這個共同的利害作前提，我們就有一個共同的目的。”“在這樣嚴重的生死線上，我們只有一個目的，團結全國人民的力量，把敵人趕出去！一定要把敵人趕出去，人民才能安居，奉佛的和尚才能安心修道。有了這個共同的利益，共同的任務，才使我們大家今天能聚在這一地方，不管我們過去是如何的生疏，我們得共同講一句話：‘把當前的敵人趕出去！今天的現實要求我們大家，不論僧俗，不論手里拿著槍，或是拿著經，我們必須將共同的敵人趕出去。把這個共同的前提弄清楚了，才能在死亡線上找到我們的生路；拿我們的武器，來保衛我們的土地，保衛你們的道場。”

葉劍英還指出：“許多誤解佛教的理想是寄托在人間以外，一切痛苦和災難，都是向世外去求解放。這是錯誤的。因為我們是人，人就離不開人類社會。我們要求解放，只有向人間去要求，而個人的解放，只有在整個人類的解放中求得。”“為了解放自己，解放人類，我們都非用實際的行動來停止戰爭不可。”“我們要求解放，就不能脫離現實，因為你們的道場在人間，不是在天堂。向世外去求解放，那是幻想。今天在民族革命的火焰中，農民為保護他們的田園，工人為保衛他們的工廠，學生為保衛他們的課堂，都站起來了。那么，你們為著保衛自己的道場，也只有順應客觀現實行程向前進取，絕對不能逃出現實。”葉劍英又說：“佛告訴我們說：‘眾生要度盡，方證菩提。又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眾生是什么？中國四萬萬五千萬的同胞。他們是不是眾生？當然是的。而且是同一炎黃子孫，生死相共。我們要普度眾生，首先從解放四萬萬五千萬同胞入手。同時一切普度眾生的工作，要看在眾生，不要看重個人；要看在現在，不要妄想將來。做到這步田地，就是‘無我了，無我精神就是革命精神，也就是佛的精神。”“在抗戰的烈焰中，沒有自我，只有大家，要有未來，先要有現在；必須通過現在才有將來，必須做到無我的地步才會求得自我的存在。”“現在前線作戰的將士，用自己的血肉，去換取民族的自由，死而無悔，這就是革命精神，也就是佛的精神。你們是佛的子弟，當然要學佛的精神，要把自己的軀殼，放在抗戰的烈火中焚化，你們的靈魂才有光輝，在歷史上才會受人尊重。”

葉劍英的演講本著科學精神，在號召建立包括宗教界在內廣泛的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同時，也非常尊重宗教徒的信仰。他說：“我到上封寺，演文和尚講到兩句話，讓我個人的印象非常深刻。他說：‘做一個人不容易，做一個和尚更難。這平淡的話語，卻有不平淡的道理。我想每一個和尚在受戒的時候，讓腦門來受燃燒，那種崇高的宗教情緒是值得敬仰的。有了這種忍受苦難的崇敬心情，去為大家服務，才是真正的佛的子弟。”葉劍英最后說：“兄弟是共產黨員，中國共產黨是擁護抗戰擁護政府的……中國和尚自然也應該是贊助抗戰擁護政府的。”“修道不是關在房子里的，而是要到街頭，到農村，到工廠，到一切有著廣大群眾的地方去普度眾生的。”“為挽救民族的危亡，你們應該跟唐三藏一樣。我很尊重你們，希望你們的艱苦奮斗中，有著光榮的前途。”

會后，暮笳將葉劍英的演講記錄稿郵寄給夏衍在桂林主辦的《救亡日報》。5月29 日，該報發表了葉劍英的演講，還配上聲援宗教界人士起來抗日的熱情洋溢的社評。

葉劍英的精彩演講確實打動了宗教界的心靈。據晚年暮笳回憶，當時參加聽講的有二三百人，葉劍英的講話聲如洪鐘，強烈鼓舞了聽眾，博得了熱烈的掌聲。講到最后，他引用了高爾基的一句名言：“站在革命的火焰前面，要自己首先跳進去，才能閃耀出偉大靈魂的光輝。”不過，這段話沒有出現在《救亡日報》公開發表的文字中。

在葉劍英演講精神的鼓舞下，“南岳佛道救難協會”及其他宗教界人士，紛紛表示要奮身救國。“南岳佛道救難協會”首先在祝圣寺、南臺寺、福嚴寺、上封寺、大善寺各處招集青壯年僧侶和道士約70多人舉辦戰時軍事訓練班，葉劍英特地派薛子正兼任該班的軍事教練。經過一個多月的集中訓練后，在學員中挑選有一定文化知識的佛教青年組成了兩個宣傳隊性質的組織，分別命名為“佛教青年服務團”和“佛教流動工作團”，由暮笳、巨贊、演文等人率領，分赴長沙、湘潭兩地開展抗日救亡的宣傳活動。

第一路的“佛教青年服務團”，成員包括大定、洗塵、煥文、常樂、可亮、澄源等12人，6月30日，由巨贊、演文率領，從南岳奔赴長沙，投入到火熱的抗日救亡斗爭中。他們召開各種會議，廣泛地與社會各界人士接觸，動員和組織佛教徒積極參加抗日救亡活動。他們還利用《陣中日報》出版《佛青》特刊，宣傳抗日主張和佛教徒的抗日活動。還在街頭上刷標語，出佛青壁報，作通俗演講，人民群眾稱他們為“和尚兵”。同年秋，巨贊因為與徐特立曾在八路軍駐湘辦事處多次會見，引起了國民黨特務的注意。巨贊幽默機智地回答了國民黨特務盤問他與徐特立談話的內容：“徐先生是共產主義者，他講無神論，講唯物主義，我是出家人，講有神論，講唯心主義。如此而已。”特務們無言以對。第二路的“佛教流動工作團”，團員有自智、心專、靈根、觀念等25人，由暮笳、紹賢率領，由南岳到湘潭開展抗日救國宣傳活動。在他們的沿途張貼的宣傳標語中就有一些是體現葉劍英演講精神的結合佛教教義的宣傳民族氣節的標語，如“當漢奸的，生受國法死墮地獄”、“以佛陀的革命犧牲精神救中國”等。這些宣傳活動轟動一時，湘潭街頭老幼婦孺人人皆知，引起了很大反響。

“南岳佛道救難協會”的成立和深入前線開展的宣傳活動，得到了各方的支持。遠在桂林、重慶的文化界知名人士如郭沫若、田漢、鄒韜奮、夏衍等，都給予了大力支持。田漢還寫詩祝賀協會的成立，詩的頭兩句“僧衣脫卻著緇衣，敢向人間惹是非”，寫出了僧眾們熱心救國的心情。（題圖為南岳大廟）

（責任編輯：張文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