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對話自己

孫太一

我想在這里與大家分享一個因為恬靜淡雅，因為遠離繁華與喧囂而難忘的夏天，一段因為自我發現，因為感悟人生而精彩的時光。

這是我來美國讀大學的第一個暑假，美國的暑假基本有三個半月長，很多同學選擇一口氣玩遍整個歐洲。可我，既沒有回家也沒有出去旅游，而是選擇了留在學校所在的小鎮瑞鵬。白天在學校的招生辦工作，負責對申請入讀學生進行第一輪篩選；晚上則住在一對教授夫婦的家里。瑞鵬這個地方本來人就少，一到夏天，學生們幾乎都走了，很多居民都出去旅游了，真正留在這里度過整個夏天的也就百來人。這對教授夫婦與很多人一樣，也出去周游世界了。他們答應讓我免費住他們家的大房子，只要我照看好他們的大狗科林以及后院的一片蔬菜地與小果樹林。所以，這其實也算是一人一狗一幢房，一園一林一夏天了吧。

每天早上我不用設鬧鐘，大狗科林就會蹲在我床邊舔我的手喊我起床，偶爾還會叫幾聲。餓狗不好惹，我只能翻身起床先喂它早餐，然后在它盡情享用的時候，刷牙洗臉。我早餐的面包還沒吃幾口，科林就會在我面前蹦蹦跳跳。這可是100來斤的大狗，跳起來我感覺整個房子都會抖動。這個“歡樂多”一吃完就想出去玩，我也就迅速解決了早餐，抓起撿狗屎的小塑料袋，給科林套上繩子，牽著它就出門了。離大房子一個街區就是一片一望無垠的玉米地，馬路的另一邊則是一片大草地。科林一出門就拽著繩子往前奔，我時常懷疑是我在遛它還是它在遛我。至少有它每天監督我晨練也是一件不錯的事情，那個夏天我的體重減下將近30斤。

每天早上8點我會騎教授夫婦的自行車準時去學校的招生辦上班。因為學校采取滾動申請，隨時都會有學生申請或是來參觀校園。我負責第一輪申請材料的篩選以及做學校參觀的講解員。帶著來參觀校園的家長與孩子們游覽是非常開心的事情。我們的校園有鄉村風情，在鄉村小路林間小道上步行一個多小時，看著周圍小松鼠們活蹦亂跳地歡迎，別有一番風味。這種經歷，也讓我學會了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同時也交了不少朋友。

暑假留在招生辦工作的約摸有20人，有普通的行政人員，也有像我一樣的學生。有一個大媽做得一手好菜，聽說我一個人住，時常會做些糕點送給我。因為我是學校交響樂隊的首席小提琴手，所以也經常被邀請去教堂禮拜、婚禮等場合表演，結識了不少朋友。很多人聽說我一個中國人離家半個地球的路程在這里過暑假，也經常會邀請我去家里做客參加派對。

有一個也在招生辦工作的女生，知道我想學開車，就利用周末的時間帶我練車。在美國考駕照與中國很不一樣。我們通過了筆試之后，直接可以拿臨時駕照上路練習，只要旁邊有持有駕照的人陪同。當中國的朋友們在駕校里練習如何不碰到標桿的時候，同樣水平的美國人早已在操縱方向盤驅車前行。美國人開車技術確實不如中國人，但是美國人關注的是如何面對生命，如何尊重橫穿馬路的行人，如何在緊急情況下應急等。平行停車一次還是三次才能停好，其實并不重要。于是我在這位女生的指導下開著車，去了好多地方。我們去看過牧場，也去荒郊劃過船，我們去過被人視為鬼屋的荒廢的房子，也一同參加過派對。作為一個從小在大城市長大的人，我經歷了許許多多從來沒有也不可能經歷的事情。比如，我們自己帶著皮劃艇去劃船，那個河道并不像很多規劃過的森林公園那樣是被指定好線路的，而是完全純天然的未知數。她只是以前聽朋友來這里劃過，所以就讓我開車也帶她來試試。這真的是一種探險，因為我們并不知道前方會是什么樣子，只是一人拿一支槳，一前一后向前行。偶爾把腳泡在水里，或是躺下看著天空下交錯的樹枝。蟬噪林愈靜，鳥鳴山更幽。這種融入大自然，忘卻時間、忘卻塵囂的感覺，十分愜意。

在招生辦工作以及與同事朋友們游玩，遠不如回家后獨處的那段時間更令我難忘。夏天上班不僅不用加班，主任一招呼，很可能會提前下班。我往往會先在菜地與果園里工作一會兒。除除雜草，摘幾個已經熟了的瓜做飯。城里長大的孩子很少會有自己種地自己摘，接著自己做飯自己吃的經歷了。教授夫婦走的時候再三叮囑，瓜熟了要立刻摘，這樣養分才會供給還未長熟的，而我才能不斷有瓜吃。這一個夏天，除了肉是我學車的時候順便去超市買的，蔬菜幾乎都從后院摘，絕對是天然無公害有機綠色食品。我在菜地里干活的時候，大狗科林也可以在草地上玩一會兒。它最喜歡玩飛盤，但傻傻的總判斷不了飛盤的飛行軌跡。

其實我的工作不只是在招生辦。學校政治系的一個教授暑假正在做一個“中國電影與政治”的研究，所以雇我做他的助手。我的任務很簡單，看他給我提供的電影，然后隨時準備回答他的問題。看電影還有錢拿，這樣好的差事，誰不愿意呢？我用教授夫婦家的環繞立體聲影院在那個暑假看了中國電影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一系列電影，包括《祥林嫂》《紅高粱》《黃土地》等，也有諸如《盲井》《十七歲的單車》等相比之下更新的電影。我想，在商業片充斥的年代，回頭看看這些老電影，細細品味，也是一種遠離喧囂的體驗。

做完飯，我會一邊吃一邊上網，跟父母網絡聊天。吃完晚飯，我按照慣例帶著大狗科林出去散散步。小鎮的治安很好，根本不怕晚上出門。我的自行車讀本科的時候就從未鎖過。有的晚上我也會在閣樓上拉琴，琴聲消逝在空曠的林子與田野里，我只有科林一個聽眾，這個聽眾很乖很安靜地坐在那兒傾聽，每拉完一曲，就會跳起來躍騰幾下，不是喝彩，而是它以為吃零食的時間又到了。

幸福，由心不由境。很多人出行僅僅留下一些照片，所有的旅游都是到達一個景點，拍照，然后前往下一個景點。我們的人生能夠靜下來停留，且細細品味的時光不多；能夠一個人獨處，傾聽內心的時光不多；能夠遠離塵囂，放慢節奏、忘卻時間的機會不多。其實，夏天并不一定是熱氣騰騰、五彩繽紛的。我們同樣可以追尋內心的靜謐，度過令人難忘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