擲出窗外，保衛盤盞

王南

中國目前約有40多萬家食品生產加工企業，其中獲得生產許可證的僅為12萬家左右，食品安全的嚴重性已經到了讓老百姓難以下齒的地步

這個五月，網絡十大熱詞的第一名毫不意外地鎖定為紀錄片《舌尖上的中國》，具有諷刺意味的是，“甲醛白菜”(一種使用特殊保鮮劑——甲醛的白菜)緊隨其后名列第二。于是乎，“吃甲醛白菜看舌尖中國”一時間在民間瘋傳開來。

“沒有人是一座孤島”

“擲出窗外”網站的創辦人、上海學生吳恒很喜歡看《舌尖上的中國》。他說，舌尖上有兩個中國。一個是電視上的那個，有著悠久歷史和傳統美食文化的中國。還有一個是他網站上那樣，黑心商人制造黑心食物并占有龐大市場的中國。

吳恒，27歲的復旦大學碩士研究生，2011年4月發現了“牛肉可能由致癌的牛肉膏制作而成”，開始收集和關注中國食品安全危機信息——那時，他已經吃了半年的10元牛肉蓋澆飯套餐。

通過網絡搜索，吳恒找到一個叫做“安全快報”的資料庫，其中約6000條與食品安全相關。看了這些報道后，當天中午，吳恒惡心得沒去吃飯。

“我有一種深深的不安全感!以前覺得食品安全問題是自己小心一點就可以避免的，后來發現如果你不關注它，它遲早會來關注你。”

于是，吳恒決定建立一個專揭問題食品老底的網站。

在召集志愿者的征集令中，他引用了《喪鐘為誰而鳴》中約翰·多恩的詩句：“沒有人是一座孤島，可以自全。”

通過網絡，一天之內吳恒征集到34位志愿者，其中大多素不相識，甚至包括一名高三學生。

2011年6月17日，“擲出窗外”網站正式上線。之所以取這個名字，是因為美國前總統羅斯福對食品安全的貢獻。

1906年，美國作家厄普頓·辛克萊在芝加哥一家肉食加工廠潛伏8個月后，發表了小說《屠場》。這本描寫加工廠惡心場景的小說被譯成17種文字熱銷全世界，致使美國肉食品銷量減半。據說，正在吃早餐的時任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看到這本書時“大吃一驚，跳了起來，把嘴里還沒有嚼完的食物吐出來，并將盤中的一段火腿擲出窗外”。

羅斯福隨后與辛克萊見面，推動通過了《純凈食品與藥品法》，并創建了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

吳恒對食品安全的先驅心懷敬意，不過，他本人確實也親歷過擲出窗外的故事。

讀高中時，吳恒聽學長介紹：幾年前，學校食堂曾將過期的飯菜放到第二天再賣，憤怒的學生在食堂購買了早餐后，集體把油條、大餅全部扔在教學樓前的空地上。隨后，伙食果然有所改善。

在吳恒看來，學生們把油條從教學樓上扔下，與羅斯福在白宮把香腸從窗戶扔出，雖相隔百年，卻是異曲同工——擲出窗外，是每個人面對食品安全問題應有的態度。

中國目前約有40多萬家食品生產加工企業，其中獲得生產許可證的僅為12萬家左右。食品安全的嚴重性已經到了讓老百姓難以下齒的地步。

對于建立網站的初衷，吳恒表示，希望借助這個平臺讓更多人關注食品安全問題，并想出應對之策。

“如果你想走得快，一個人走；如果你想走得遠，要一群人走。”吳恒說，“要推動食品安全問題改善，不能只靠一個人一家網站。只有越來越多的人關注，開始探討解決辦法，才有可能改善。”

今年5月11日，“擲出窗外”一夜之間躥紅網絡。100多萬次點擊創下中國公益網站日點擊率最高紀錄。瘋狂點擊的背后，是人們對食品安全現狀的焦慮。

一毫米的推進也是推進

各種食品安全事件的曝光，一次次突破吳恒的想象力。“永遠不要對他人的苦難無動于衷，因為誰也無法保證下一個不是你。”

為此，他撰寫了中國食品安全狀況調查報告，名字是“易糞相食”。

采用這個詞語，是受《左傳》中的詞語“易子相食”(意為災荒年問，父母不忍心吃自己的子女，就互相交換子女來吃)的啟發。

“你生產帶毒食品，我也生產黑心食品，自己不吃，卻互相買著吃，這就是易糞相食。”吳恒說。

2011年4月，吳恒讀到了上海查封染色饅頭的報道。問題饅頭的制作者面對記者采訪時說：“打死我都不會吃，餓死我都不會吃。”這讓他覺得又可氣又可笑，如果每個有毒食品的制造者都選擇這種思維方式，一個行業的人不吃自己生產的東西，覺得這樣就安全了，這場博弈就沒有贏家，大家都在“易糞相食”。

打開“擲出窗外”，是一個標注著不同顏色的中國地圖，概括了從2004年至2011年這8年內的食品安全狀況調查。

網站用文字、圖表、超鏈接等形式詳細闡述了調查結果的資料來源、統計過程、統計結果等信息。

點擊查詢，可以得到2004年至今中國各地有毒有害食品記錄，三聚氰胺、地溝油、染色饅頭、瘦肉精、牛肉膏、皮革酸奶……數量達3000條之多。

與此同時，每一位訪客也可以通過“我要補充”環節，添加記錄。

“擲出窗外”還提到了一種被業界稱為Alternative Agri-food net-works(替代性農業流通模式)的可行性方案，用吳恒的話說，它是“讓普通人也能吃上‘特供，多花點錢即可”的解決方法。

在北京、上海、廣州等地，這套模式已在實驗中。近年來相關業內專家也提出了“挑小眾”的方法，即選擇同樣類型的高端小眾食品，代替原本的大眾食品來規避部分風險。

支撐吳恒把網站堅持到底的是“洶涌的民意”。

一位叫“slowsnail”的網友代表了“溫和派”的期待，“希望這個網站記載的故事成為一段歷史，不再遍布我們的生活。”

吳恒的努力或許只是杯水車薪，而他堅持：一毫米的推進也是推進。

創辦中國食品達爾文獎

除了揭露問題食品老底，吳恒還在他的網站上設立了一個特殊獎項——“中國食品達爾文獎”。他給出了10個候選名單，發動網友為最惡心的食品安全事件投票，獎金為人民幣1.4元，將頒發給首家曝光該類食品的新聞媒體。他笑稱，這是取自“一塊死”的諧音，如果食品安全危機繼續下去，只能走向共同滅亡。

這個獎項在一定程度上與“菠蘿科學獎”(中國版搞笑諾貝爾獎)類似。

據吳恒介紹，獎項的靈感來源于國外的達爾文獎，頒給那些“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用愚蠢的方式毀滅自我”的人。

達爾文的《物種起源》把生物進化的機制稱作“自然選擇”，選擇的結果是“適者生存”。

時至今日，仍有一些缺乏常識的人，“以一種非常愚蠢、白癡至圾的方式將自己殺死”。

2011年第一屆中國食品達爾文獎的10個提名，共收到1877名網友的投票，其中，地溝油以近一半的票數獲此獎項。

在吳恒看來，“達爾文獎”授予的是那些笨死的人。那些人因笨而死，被剔除出人類基因庫，使得活著的人越來越聰明，從長遠來看，有利于人類這一物種的延續。舉個例子，一個恐怖分子“寄出了一封炸彈郵件，卻沒有貼上足夠的郵票，于是郵件被送還，而打開信件的正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