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巴桑向前沖

非常之長

圍城里的短兵相接

睡到自然醒的我發現自己枕頭上濕了一小片，老公連凱滿嘴牙膏泡泡沖我發難，你這歐巴桑睡覺竟然像條岸上的魚，張著嘴流口水。我悻悻然，我叫歐小桑不叫歐巴桑，你打呼嚕還打得像北極熊呢。蓬頭垢面的我上衛生間，連凱快速結束洗漱逃出去，高分貝摔門聲顯示出他的不滿情緒。

一個人的晚餐，我就著方便面看韓劇，連凱打來電話讓我去辦公室幫他取份資料。我哧溜吞咽面條，口齒有些含糊，你自己拿，今天晚上大結局。連凱加重語氣，我正和客戶談事，你要以大局為重。言下之意這大局關系著獎金米米，關系著我們家未來的繁榮昌盛。

我打出租直奔連凱公司，跟保安打過招呼上樓梯到15樓辦公室取文件。不是工作時間電梯暫停使用。下樓梯不小心摔了一跤，為保資料光盤安然無恙，我以極其滑稽尷尬的姿勢摔倒，膝蓋頓時青了一塊。

到了張生食府，連凱拋給我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怎么穿成這個樣子就出門了？我低頭，一件純棉背心，胸前還有星星點點剛濺上去的紅燒牛肉方便面的湯漬，下面一條運動短褲，人字拖。

隔著一桌子佳肴紅酒的女子款款起身沖我三分笑地伸出手來，人家一身精致的寶姿套裝，那叫一個時尚麗人！把我襯得更加像村婦。

她的聲音透著說不出的嫵媚，盛經理，這位是？連凱結結巴巴把話岔開，“是……是……服務生，我們的生魚片怎么還沒上來。連凱以哀求的眼神望向我，你先回去吧。

我一屁股坐下拿起筷子大快朵頤，鹽焗雞油燜蝦、剛端上來的生魚片，我一個都不放過，吃了個肚兒圓后舉起酒杯跟優雅女子簡葭碰杯，然后起身，各位吃好喝好，我先走一步。

門內，連凱嗡聲嗡氣解釋，不好意思啊，她是我家歐巴桑，咱們剛才談到哪個環節了，繼續繼續。

我頓時悲從中來，在家叫我歐巴桑也就算了，當著外人這么說，他對我有沒有起碼的尊重？我在他心里是不是早就淪為傭人角色？連凱忘了當初遇上我時小鹿亂撞的心情，忘了我在筒子樓里給他洗內褲和臭襪子，忘了我一次次在電話跟父母撒謊，說連凱常常給我煲湯煮粥，家務一律不讓我碰……

婚后是連凱讓我辭了工作，三年的婚姻生活和家庭主婦職務讓我從一個活色生香的女白領蛻變成一個出色廚娘、電工、勤雜工兼全能保姆，跟同齡的女朋友逛街，我生生看上去比人家老了三五歲。

歐巴桑，這個仇我記下了！

歐巴桑的經驗也不是一無是處的

我還記著連凱跟人家說我是歐巴桑的一話之仇，對他愛答不理的，他不知是真忙還是壓根就覺得我翻不出他那五指山，來去匆匆，一天說不上十句話。

我打開冰箱門，春卷、灌湯包、披薩等速凍食品一個都不放過，微波爐里加熱后就著電視里的綜藝節目化悲憤為食量。電視里，香港導演王晶一本正經地說，做主婦是最難的一種職業，出色的主婦跟歐巴桑完全是兩個概念，前者是經營自己，后者是只動手不動腦。吃太多，我打了個飽嗝，下意識捂住嘴巴。王晶這話如同鹵水點豆腐般點醒了我，望著鏡子里自己日漸從可樂瓶子向可樂罐子邁進的身材和不再修飾的平板面孔，我決定，歐小桑同志要重入職場，做一個與時俱進的時尚麗人！

買報紙上網看電視廣告，我有了大把競聘目標，三天征戰進出6個公司，但都是慘敗而歸：婚前只有一家公司工作的單薄經驗，種種辦公軟件對我無異于天書，三年家庭生活讓我跟外面世界嚴重脫軌。我慌神了。

這是第7家公司，我站在公司大門口腿肚子有點哆嗦，這可是這個城市前10強民營企業。硬著頭皮進去，招聘人員拋來的問題像燙手的熱山芋，你有什么學位？會幾種外語？有哪些出色業績？你對我們公司有多少認識和個人展望……我覺得如果大理石地板上有條地縫就好了。

突然，頭頂白熾燈壞了，眼鏡男拿出一只燈泡蹙著眉頭。我抓過燈泡踩上椅子擰了上去，按下開關，屋子里重又明亮一片。眼鏡男沖我笑了，這給了我勇氣，我問我可以對桌子上那些新開發的玩偶提點意見嗎？那個絨毛玩具定位有點混亂，媽媽們是不會給1歲以內寶寶買有窒息危險的絨毛玩具，還有一點，中國傳統造型比外來版造型的玩具對孩子和家長更有親和力。我把全職主婦的生活經全倒出來了。

半個月后，當我在家一邊啃黃瓜一邊費力啃《瘋狂英語》《瘋狂電腦》時，手機響了，我被玩具公司錄取了。連凱大發感慨，這世道，歐巴桑都是稀缺人才啊。我把黃瓜頭砸向他鼻梁，成績十環！

斯文眼鏡男紀念就是我的領導，他將職場經驗悉數傳授與我，我投桃報李地幫他打掃辦公桌，還放上微型盆栽、防輻射竹炭包。

當紀念的名字頻繁出現在我的手機來電、企劃名單、甚至是餐桌上談話中時，連凱終于忍不住發問，紀念多大了，有家室沒，他對你有沒有什么非分念頭？我很淑女地關上衛生間門，對不起，我要洗漱，閑人免進。他碰了一鼻子灰。

家里“男尊女卑”的氣場不知不覺中有了量變跡象。

從量變到質變的圍城二人行

發薪水的第二天，我把兩千塊錢放在連凱面前，以后我們輪流當一個月主婦（夫）管一個月家。他“吉兇”難料，你這又唱的是哪出啊？我塞給他家務明細表，讓他自己看著辦。

一個月的時間說長不長，可連凱到底鬧了個人仰馬翻，他請了鐘點工來打掃兼做一日三餐，可餐桌上嚷著飯菜不合口味兒的是他，找個東西還要向鐘點工打電話詢問，甚至連物業通知試暖氣的日子也忘在腦后，結果暖氣管道有漏水跡象主臥室地板全都泡了湯，他送洗衣店的衣物口袋里還有500元現金跟一張建行卡……

連凱主動舉雙手投降，以后還是你管家好嗎？我見好就收，那得按照我的規矩來過日子。

自此，我做家務時連凱不再像從前那樣大模大樣看報紙玩游戲，會很識趣地過來搭把手；飯桌上他不再挑剔菜咸湯淡，主動承包洗碗工作；歐巴桑的稱呼從他那兒銷聲匿跡了，桑兒桑兒叫得我雞皮疙瘩灑一地。

一天我剛到家，連凱頂著一張陰晴不定的臉遞給我一個包裹，外包裝顯然是拆過的，你的包裹，快遞送來時剛好我在家，誰送的？

我欣喜打開，藍絲絨盒子里是一對精致細膩的水晶耳釘。我迫不及待地戴上，晶瑩剔透的水晶讓我白皙的膚色添了幾許風情。我不厭其煩地換上一套套衣服來搭配，連凱斜倚在鏡子旁輕描淡寫地問，那個紀念最近怎么樣，是他送的還是你們公司其他帥哥？我輕飄飄回他，你不送我，還不許別人送啊？

我的包裹隔三差五來報到，幾本情感小說，一只漂亮包包，一盞香薰燈。連凱開始暗暗注視我，那眼神一次比一次粘膩，他會接我下班看電影吃烤肉，更會出奇不意在我進門時變魔術般變出一桌子我愛吃的美味菜肴，他甚至愿意陪我看會兒韓劇，叮囑我明天溫差大要加件衣服……

我偶爾會在夢里笑出聲來，被連凱追問，我就說夢到一只巨大美味的披薩，怎么吃也吃不完。其實，我是為現在這份從量變到質變的婚姻發笑得意。

連凱有個小秘密，第一份包裹里那張筆跡遒勁有力的卡片他沒交給我；我也有個小秘密，這一切都是我費心安排的，韓劇可不是白看的——只有那行字是拜托紀念寫的。

這才是我想要的生活啊，它來的晚不？

有點疼有點暖的交情

生日那天，紀念真的送了我禮物，我惴惴不安接過來，腦海里飄來飄去的竟然是連凱吃醋的表情。我把紀念送的一對翡翠鐲子換了個外包裝，趁午餐空檔悄悄塞進他辦公桌抽屜里。

連凱一個電話都沒打來，這跟他以往高調修好作風大相徑庭，我有些慌神。這天我不是泡咖啡沖進去涼水，就是同事要企劃時我送去了參考資料。

連凱很晚才渾身酒氣到家，說話都大舌頭起來，桑兒，你說我該怎么辦？到底夫妻一場，我看出他遇到攔路虎了，都是我把你慣出來的熊貓脾氣，人家可不吃你這一套，是跟同事慪氣了，還是工作卡殼了？連凱像撈到救命稻草抓住我，我——我——，我遇到桃花劫了。

上次在張生食府跟連凱吃飯的簡葭可不是一般角色，一開始拿著業務單子找上連凱，接著以酒帶色的誘惑要他跳槽。連凱沾沾自喜小得意過，但公事上他一直拎得清拒絕了簡葭。簡葭亮出底牌，她其實是獵頭公司的，撬他入局是勢在必得，眼見他不為所動，她便刻意制造二人桃色緋聞滿天飛，逼他就范最好，不行也要殺殺他銳氣。

眼見連凱一個大男人如此悲悲戚戚，我的心疼了起來。

第三天，看到躺在醫院輸液的連凱，我掉下淚，明明是那個鐵了心要一決高低的男人，明明是那個由愛生恨的男人，可那種熱辣辣扎在心底的疼痛，讓我知道，有些東西有些人，不是我想割舍就可以轉身離開的，我承受不起。

我挽了挽袖子，拿定主意，無所畏懼的歐巴桑要向前沖！

我特意選了條粉色寬腰身的裙裝，穿雙平底鞋，提了一大袋子酸葡萄腌蘿卜直奔連凱公司。有熟人問我是不是有好消息了，我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一邊吃著那些酸酸澀澀的食物，一邊跟人家說連凱曾經有個花癡女友簡葭，對他賊心就沒死過，這不又苦苦纏上來了，都快當爸爸的人了，桃花運還這么旺，真討人嫌。八卦的力量就在于此，總能化戾氣為祥和，只要你藏頭露尾地給傳播者想象和延展的空間就可以了。

半個月后，有關簡葭和連凱之間的傳說有5個版本，人們大有上當的醒悟，反而對連凱開始同情起來，而我照樣傻大姐一樣出入他的公司串門聊天，拐著他的胳膊散步。

傍晚，連凱進門抱起我旋轉，我敷臉的黃瓜片掉了一地，他興奮地嚷，禍之福所倚這話真精辟，老總宣布我擔任技術開發部副部長了，說這段時間的輿論壓力鍛煉出了我這塊金子。我由衷地笑了，然后轉身就走。

他攔住我，這消息我可是第一個告訴你，就想跟你同甘共苦。我故意撇撇嘴，我這歐巴桑只配給某人做飯洗衣捎帶送送資料什么的。他愧疚地摟緊我，從今往后，我當你的長工，合同有效期一輩子！

我一抬頭，連凱笑了，像中了彩票那樣眉飛色舞。突然覺得，他是個差點就失去聯系的老朋友，有著過命交情的戰友，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