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驊

為備戰于7月在蘇州舉辦的第五屆中國昆劇節,上海昆劇團年度力作新編歷史劇《景陽鐘變》于6月15日在人民大舞臺接受了的觀眾檢驗。當下的昆曲,新編戲無疑是個巨大的挑戰。很幸運,我們沒有看到一部“雷劇”,也沒有發現太多的“幺蛾子”,我們看到的是上昆人一次傳承中的謹慎嘗新。
老戲新探統一性下的“留、舍、改、加”
導演謝平安把《景陽鐘變》定義為“老戲新探”。《景陽鐘變》的基礎是傳統戲《鐵冠圖》。《鐵冠圖》流傳下來的折子就有18個,如全部上演,在當下環境下幾乎沒有可能。那怎樣對待這些經典折子,老戲如何新探?
無論是導演還是制作人都認為《撞鐘》、《分宮》是《景陽鐘變》的核心,是整出戲的一個出發點。《撞鐘》體現了崇禎帝與“國”的關系;而《分宮》則體現了崇禎帝與“家”的關系,前者凄清,后者慘烈。這眾叛親離、國破家亡的情節最能體現崇禎個人命運與整個歷史演變的悲劇性,它與《景陽鐘變》一劇的主旨非常吻合。所以這兩個折子得到了最大程度的“保留”。另外,說起《撞鐘》、《分宮》,不能不提上昆的老藝術家蔡正仁。1989年,蔡正仁曾以此劇轟動梨園內外。而這出戲因為唱做繁重,難度很高,多年來一直沒有人再演。2008年,蔡正仁在上海昆劇團的“老藝術家傳承專場”系列中再次上演了《撞鐘》、《分宮》。如今作為《景陽鐘變》的藝術顧問,蔡正仁把這兩折的精華傳授給了此次崇禎帝的扮演者黎安,在劇目創新的同時也完成了一次昆曲藝術的傳承。
《刺虎》本也是《鐵冠圖》中一個重要的折子。該折子講的是費貞娥刺殺李自成的故事。然而這一折卻在《景陽鐘變》遭到了“舍棄”。其中原因有很多(例如對李自成的歷史評判問題等),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創作團隊認為《刺虎》的情節可能會破壞《景陽鐘變》的“統一性”。《景陽鐘變》力圖刻畫的是崇禎帝的歷史悲劇,如果加上刺虎的情節就會分散劇情,淡化主旨。所以編劇、導演在《景陽鐘變》中把更多的筆墨放在了明朝內部,甚至是明朝宮廷內部的焦點上,而刻意把李自成和農民起義給淡化了。
如果說“取”、“舍”體現了一種價值判斷,那么“改”就更能看出創作者的別具匠心。《別母》、《亂箭》是《鐵冠圖》的重要兩折。其中《亂箭》更是一出體現武生功夫的經典。然而如果按照原本來演,《景陽鐘變》無疑會遇到一個難題,因為這兩折的主人公周遇吉畢竟守的是代州不是京師,他的命運與崇禎帝還不是那么緊密。這次《景陽鐘變》的編劇周長賦把周遇吉與鎮守京師的李國貞做了一個合并,這樣既節省了人物,也讓《亂箭》這場武戲與崇禎帝的命運更加緊密了。
另外,《廷議》、《夜披》、《景山》這三折是新創的。從演出效果來看,《廷議》重在交待,讓一場兩個小時左右的演出顯得脈絡、視角更加清晰一些;《夜披》則豐富了周皇后這個人物;而《景山》是對崇禎帝悲劇性的一次渲染和突出,創作者們似乎想在這一折中讓觀眾進一步體會到些興衰成敗的歷史教訓。
團隊作戰凸顯整體優勢
如今的“京昆”排新戲很難,不是被“板磚”拍死就是會唾沫淹死。所以上昆選擇《景陽鐘變》非常謹慎。之所以選擇了這個劇目,一來是它有《鐵冠圖》這個基礎,但更為重要的是它凸顯了上昆的整體優勢。
縱觀這兩年的昆曲演出,才子佳人戲還是主流,講究的是纏綿悱惻,婉轉動人。而蕩氣回腸的歷史劇鮮有觸及。這既是昆曲本體的特性,也反映了當今昆曲各個當行發展的不平衡。然而“行當齊全”是上昆的一大優勢。就《景陽鐘變》而言,其中有官生、老生、閨門旦、武生、花臉、小花臉等,豐富多彩,可謂“一網打盡”。
主演黎安本已巾生、窮生見長,骨子里透出的是一股書卷氣。也許是《長生殿》給其打下了基礎,在《景陽鐘變》中黎安在官生的演繹上向前跨出了一大步,他開始講究起了氣度、力度,雖然與洪鐘大呂還有差距,但沉穩厚重了許多,書卷氣外加了層歷史感。這既離不開蔡正仁的精心指導,也離不開黎安對崇禎這個人物的深入了解。
扮演李國貞的季云峰是這次演出一個“出乎意料”的亮點。季云峰的武戲功夫好是意料之中,動作干凈利落、翻騰撲跌中靠旗髯口絲毫不亂。而出人意料的是季云峰的唱,進步很大!即使在做身段動作時,他也能把一支支曲子完整唱下來,從容不迫。這在當今昆曲武生中并不多見。在彩排中,季云峰意外鼻梁骨骨折,但正式演出時他仍帶傷上場,敬業精神令人感動。
吳雙扮演的國丈周奎戲份不多,但色彩分明,吝嗇油滑的人物特性令觀眾印象深刻;袁國良扮演的王承恩,因是太監而不掛髯口,但其剛正蒼涼的演繹,從另一個層面突出了崇禎的悲劇性;而余彬飾演的周皇后為這出“男人戲”增添了一抹柔情,她唱的那段“脫布衫”,獲得了觀眾的好評。
面對著這一臺的好演員,曾有人擔心上昆會搞“平均主義”,而使得舞臺表現力過于分散。然而無論是上昆團長史建還是《景陽鐘變》的導演謝平安都不擔心演員“搶戲”,他們都認為好演員即使戲份不多,但表演仍會出彩。整出戲無疑是以崇禎帝為主角,但這一臺配角的出色發揮,卻從不同層面表現了崇禎帝,表現了《景陽鐘變》的主旨。
情節微調舞美大動
在創排《景陽鐘變》的過程中,上昆是十分謹慎的。該劇的“幕后推手”——上昆副團長谷好好一直注意著該劇思想和藝術上的“度”,在傳承中的創新,可謂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景陽鐘變》早在今年3月15日就在宛平劇院內部演出一次。演出結束后,上昆立刻召開了專家的研討會,悉心聽取了各方意見。首演結束后,導演謝平安少有的兩次來滬,對該劇進一步打磨加工。
比較兩次演出,該劇在情節上改動不多。據謝平安的介紹,該劇的主旨上“忠孝節義”的觀念被進一步淡化,而強調了“以史為鑒”的客觀立場。而在情節上,《景山》這一折得到了加強。原先崇禎帝和王承恩席地而坐的那段獨白經過了修改和補充,更加突出了崇禎的執迷不悟。而細心的觀眾也會發現原來《分宮》一折中崇禎帝的一些身段移到了《景山》一折中。《分宮》原多以折子戲的形式演出,并沒有前后鋪排的考慮。然而從整出戲的角度來看,《分宮》也許過于激烈,使得高潮過早,后面的戲反而淡了。如今把《分宮》的一些身段放到后面使得戲的整體性更加合理。另外,在該劇的節奏上,導演力求“當快則快”,這與傳統昆曲慢條斯理的節奏略有不同。
相比情節,該劇的舞美改動頗大。在聽取專家的建議后,《景陽鐘變》的舞美進行了重新的設計。專家認為原本傾斜的門窗把精神理念都太“外化”了,太壓抑了,所以門窗都變正了,而舞臺也力求更加簡潔。同時,在一些細節處也進行了加工,例如加了殘缺的龍雕刻。
雖然谷好好面對創排很“謹慎”,她對于觀眾的反應卻很“開放”。她希望大家不要談“新”色變,但她也能接受新老觀眾們的各種反應和意見。她覺得新戲成功的意義也許不光在于新戲本身,更在于創作人員在其中的收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