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馨馥郁秋霞圃

張炳元

俞振飛先生是海內外著名的京昆藝術大師。1989年，俞老已是87高齡，但仍精神矍鑠，偶爾還登臺表演，令人嘆絕。為把俞老京昆表演藝術的經典用影像手段記錄下來，以流芳百世，垂范后人，1988、1989年，文化部藝術局曾先后兩次發文，要求上海做好俞振飛先生15出傳統京昆折子戲的錄音、錄像工作。其中京劇折子戲5出：《春閨夢》、《三堂會審》、《打侄·上墳》、《群英會·對火》、《群英會·打蓋》；昆劇折子戲10出：《長生殿·小宴·驚變》、《千鐘祿·八陽》、《長生殿·迎像·哭像》、《玉簪記·琴挑》、《西樓記·贈馬》、《占花魁·受吐》、《白羅衫·看狀》、《連環計·小宴》、《琵琶記·書館》、《牡丹亭·拾畫·叫畫》。我當時在上海廣播電視局主管的中國音像大百科編輯委員會擔任編委、編輯部副主任，曾親身參與其事，因而有幸與大師短暫接觸。大師的謙虛謹慎，平易近人以及對藝術精益求精的高尚風范，給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

1989年6月14日，上海雖說還只是初夏，氣象臺卻已發出最高溫度達33攝氏度的預報。這天，嘉定名園秋霞圃游人稀少，顯得頗為清靜。上午10時許，上海電視臺《俞振飛舞臺藝術精品匯錄》攝制組的工作人員和上海昆劇團的演職員們來到秋霞圃，給俞振飛先生的《牡丹亭·拾畫·叫畫》錄像。

午飯后，稍事休息，化妝師和俞老的夫人李薔華開始為俞振飛化妝。當俞老穿著湖綠色絲綢長袍，頭戴小生帽，風流倜儻、溫文儒雅地出現在人們面前時，許多人都不敢相信這竟是一位87歲高齡的老人。

導演周寶馨早就物色好了一處幽靜的小竹林，竹篁青青，疏影婆娑。俞老的大弟子、著名昆劇演員蔡正仁一試鏡頭，頗有韻味，然后俞老入鏡，更顯得風度翩翩。只聽他以昆劇特有的聲腔徐徐念道:“原來以前游客頗盛，都題名在竹林之上?！苯又闶且欢温暻椴⒚?、書卷氣十足的演唱：“客來過，年月頗多，刻劃盡瑯玕千個……”唱畢，周圍的人一齊鼓掌祝賀俞老表演成功。俞老緩緩坐到為他準備的藤椅上，笑容可掬地對站在身邊的蔡正仁說：“我早就想在野外的竹林里拍這段戲，這個愿望今天終于實現了?！?/p>

鏡頭從一朵盛開的鮮花搖開，俞老再次入鏡。只見他邁著方步，口唱著“則見風月暗消磨，畫墻西正南側左，蒼苔擦滑，倚逗著斷垣低垛，因何？蝴蝶們兒落合……”導演周寶馨全神貫注地看著監視器，不時輕聲說道：“好！好！”眼看這組鏡頭的攝錄快要結束了，只聽見周寶馨“啊呀”一聲，原來剛才有幾秒的畫面“毛”了（即畫面不夠清晰）。周導要求再來一遍。此時，站在周導背后的著名古建筑學家、園林藝術家陳從周先生（他是俞老的摯友，那天是特地來看俞老錄像的）走上前來，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背說：“你這個導演也太殘忍了！”一句話說得周圍人都笑了起來。這時室外氣溫少說也有三十四五度，我們這些什么也不干的人都熱得汗涔涔的，更何況在驕陽下穿著戲裝表演、已經是87歲高齡的俞老呢！然而，藝術貴在精益求精。俞老二話沒說，接過李薔華遞過來的手帕，輕輕拭了拭額頭，以更加出色的表演完成了拍攝。

俞振飛是上海戲曲學校第一任校長。當時他才五十多歲，正處于藝術創造的峰巔時期。然而，為了使昆劇藝苑代有才人出，他接受重托，把自己的心血都花在學生身上，師生之間的情誼像蘭花一樣馥郁芬芳。當年，俞振飛把這些學生視如自己的親生孩子，既教戲又育人，百般呵護。而這些學生待恩師就像自己的慈父一樣，俞老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他的弟子體貼入微、關懷備至的身影。在現場，王泰琪為俞老適時地打著遮陽傘，而悉心攙扶俞老總少不了周志剛。錄完《牡丹亭·拾畫》后，需走過一座小石橋去錄《牡丹亭·叫畫》。大家發現，即使攙扶著俞老走過這座小橋，總讓人有不夠安全之感，只見周志剛、王泰琪、竇云峰、安平榮幾個人一合計，讓俞老坐在一把藤椅上，然后幾個人像抬轎子似地抬著俞老，繞過一個小土坡，把俞老抬到了錄像點。

1989年6月15日晚8時30分，俞老在秋霞圃完成了《牡丹亭·叫畫》最后一組鏡頭的錄像。這意味著《俞振飛舞臺藝術精品匯錄》全部錄像工作的結束，標志著文化部藝術局搶錄俞振飛先生15出京昆折子戲錄像任務的圓滿完成。這確是一個值得銘記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