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回旋曲

王小龍

女孩走過兒童劇場

一個女孩舉著手機

她不說話，在哭

哭著走過兒童劇場門口

大門緊鎖，下午

劇場關閉很久了

兒童劇在別處上演

我也緊鎖耳朵

聽不得女孩的哭泣

手機牽著一個女孩

走過傷心的午后

為了哪個混蛋男孩

她哭濕了半個上海

所有的大門都緊鎖著

在她身后

所有的大門都緊跟著

在我們身后

我是她的父兄

我要擰斷誰的脖子

為了這個下午的影子

萬念俱灰地拽著女孩不放

不，不，你只看見

女孩和手機拉拉扯扯

憑空抓取一把好了

盡是讓人崩潰的信號

那被緊鎖的臺前幕后

妖精紛紛坐了起來

老張的木盒

樹枝是入土不安的手

伸出來揮舞最后的證明

樹下的老張打磨他的木盒

盒體、盒蓋、里面和外面

不用一根釘子

完全斗榫合縫

他靠著樹干，頭頂

長出無數赤裸的手

他說買一個太貴

也沒親手做的結實

說反正要埋在地下

雕刻和彩印有什么意思

那些手拚命揮舞

不知跟誰簽下的借據

以后，老張要把自己裝進去

裝在這個小木盒里

我居然在想這人太大

怎么裝呢，真是毫無道理

只有幾片可憐的憑據

證明曾經有過的遮天蔽日

木盒開始打磨老張

打磨他的眼神和時間

甚至親吻老張的手指

說別急別急

那些表皮皸裂的手

那些骨節變形的手指

它倒是一點不急

知道總有一天

把您緊緊摟在懷里

木盒說，永遠

我唯一知道的真實

是積水中打轉的梧桐落葉

老洋房的骨頭

老洋房向東南

斜斜移動五十米

鋼纜、千斤頂加滾軸

磕磕碰碰拖過去

它老了，它很疼

你聽見它骨頭斷裂

造它出來，也就是

一個叫做家的地方

當然住進去的是個人物

它造得很夸張

骨頭聲響，那些

黑白人影、談話和故事

都活在縫隙里，你看見

一只蟑螂爬上窗臺

馬路凍得發亮

夜半，老洋房開始走動

它想挪回原來的地方

挪回主人在家的時光

五十米，一個被炸飛的士兵

爬回去找他掉在原地的腿

你這么想，骨頭

疼得叫出聲來

奶奶進不了門

奶奶愣在安全門外

天陰下來，雪粒紛紛

她摁了一遍又一遍

就是打不開門

她說沒記錯

門禁口氣冰冷——

密碼錯誤

請重新輸入

她試了所有成串的數字

電話、門牌和樓層

身份證、她的生日

她結婚的那天，等等

門禁拒絕這些數字

用口令砸她臉打她頭擰她腦筋

數字紛紛，撒落一地

她去撿，它們凍成了冰

奶奶愣在安全門外

在安全門看來

奶奶并不存在

你和那個年代

我喜歡看你撐著傘走過小巷

腳高腳低走在從前的那個年代

你一手撐著傘其實并沒下雨

下的是丁香和那份潮濕的情懷

踏著單軌錄音的陳舊旋律

走音你也走出步步天籟

那個年代引導你腳高腳低

一出小巷就有名人撞個滿懷

你頭上撐開的是個接收裝置

請求關注的信息穿越而來

丁香啊潮濕的情懷啊

天上掉顆炸彈都令人期待

傘面上肥胖天使開始踢踏

有點重有點瘋有點薔薇胡亂開

曖昧不明的年代誘惑四溢的年代

是你另一只手上的酸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