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明
5月17日晴
孩子的天性除了純善之外,更多的應該是喜怒無常。在孩子的世界里,那些如溪流一般的熱淚,你時常還不知為何,它便早已在粉嫩的小臉上泛濫。
這是第八個跟隨我學習寫作的孩子。他和同齡的孩子不大一樣,閉塞,多愁,并且特立獨行。譬如,那些我鼓勵做的事,他從來不做,而那些我不倡導做的事,他卻總是第一個奮勇在前。以至于在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懷疑這個孩子有點過度叛逆。更或者,是自閉過度之后的宣泄結果。
后來,我通過他的母親了解到他父親早亡的不幸消息。于是,我開始漸漸明白這個孩子之所以孤僻而又乖張的原因。他害怕同齡的孩子孤立他,渴望與之交流,但又怕在對方知道真相之后,心生鄙夷。因此,他就在這樣矛盾的夾縫中生長。尤其是每日下課后見到那些有父親前來接送的孩子,他的眼里便盛滿了晶瑩的憂傷。
我決定跟他進行一次別開生面的交談。我知道,對于這樣的孩子來說,言語永遠都是蒼白的,我只能用一種特別的方式來告訴他,關于人生的一些道理。
那天清晨,我買了三只尤為特別的玻璃瓶,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鄭重地送給了他。所有人都被這三個粘有彩色圖畫的玻璃瓶深深吸引,目不轉睛。我能看出,他很喜歡這幾個玻璃瓶,即便他故作鎮定地坐在凳子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它們,但只要有哪個孩子說:“借我看看行嗎?”他便會立刻攤開雙手護住它們,如臨大敵,神色肅穆,目露敵意。
他第一次對我報以感激的眼神。我這一個略顯偏心的舉動,讓他獲得了周邊孩子的驚羨,他沉浸在無邊的純潔的虛榮里,不可自拔。
課后,我開車將他帶到了海邊。他在車里一動不動地看著窗外,懷里抱著那幾個鮮艷的玻璃瓶。
冰涼的海水漫過他的腳丫,我站在不遠處,為他買來一只印有卡通圖畫的救生圈。他接過救生圈,第一次對我說了聲謝謝。我站在海浪的盡頭,看他在海水中盡情嬉戲。待他累倒在沙灘上時,我緩緩向他靠近。
“孩子,你喜歡這三個玻璃瓶嗎?”他笑笑,不語。
“如果說,要你把最珍貴的三件東西都分別放到這幾個瓶子里保藏,你會選哪三種?譬如,純真、善良、勇敢等等。”
思索片刻后,他把瓶子一個個從紙袋里取出來,喃喃地說:“第一個,我要放媽媽,第二個,我要裝快樂,第三個,我要裝這個救生圈。”他一面說,一面興奮地指著腰上的救生圈亂跳。
“你的憂傷呢?孩子,你的憂傷放哪里呢?”我用雙手將他攬在懷里,輕輕地問他,生怕自己稍有差錯便觸碰了他心靈之上的那道傷痕。他已沒有選擇,所有的瓶子都已被裝滿,他再思索也無用。他從第一個瓶子選到第三個瓶子,仍是不知要把哪個東西從瓶子里取出來,換上憂傷。
“孩子,你的憂傷便是你一切煩惱的根源。他和你的快樂一樣,會更改你的心情,乃至你的人生。你不能因為它是不好的就忽視它,甚至放縱它,這樣,只會讓它在外界不斷膨脹,最終擾亂你的思緒。你該把你的快樂取出來,放入憂傷。這樣,便可讓快樂無限膨脹,讓憂傷在瓶中禁錮,仔細端詳。”
回程的路途上,他懷抱著玻璃瓶,靠在我的手臂上沉沉睡去。醒來后,他興許會忘了,在那片廣袤的沙岸上,他曾含淚叫我爸爸。但有一點他絕不會忘記,那便是自己不管身在何處,都要為煩惱留下一只空瓶。
廣西鹿寨縣建中南路27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