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滬杭高速公路的杭州出口處,常能看到路邊站著一些人,招手吆喝司機“要不要帶路”;有的惟恐司機聽不見,則干脆手持字牌,赫然標明“帶路”二字。這種情景,在國內其他一些地方也偶有所遇。
市場經濟之所以優于計劃經濟,在很大程度上是承認需求,并盡可能讓供給去滿足需求并擴大需求。外地車到杭州,有些不認路的司機顯然有帶路需求。這在計劃經濟體制下通常會被漠視、被冷落;而在市場經濟體制下,就會催生相應的供給者(比如“帶路人”),從而形成一定的交易行為乃至交易市場。這種交易市場在一開始難免粗糙、簡單,但一定是人性化的。
需求決定一切
據不完全統計,全世界每年的個人消費支出約為人類每年新創造財富的一半以上。個人的消費需求構成了市場需求以及供給的基礎。在市場經濟條件下,有了個人需求和市場需求,才有商品(服務)生產者的供給行為。有些經濟學教科書認定“由市場決定需求”, 這當然是一個尺度,但從原動性來看,則更是“由需求決定市場”,需求是最高的市場法則。這就是說,并非“買”在后、“賣”在先,而是“買者”的需求原本早就結結實實地存在著的;當然,從整體看,買賣雙方都是市場形成的結構要素。正是那些恰當地提出需求(買方)和滿足需求(賣方)的人們,構成了整個社會經濟的動力循環,推動著人類文明的嬗變與進步。
無論是消費需求、投資需求,還是進出口需求,這三大需求追根溯源又都是諸多微觀個人需求的累積與集中,即“市場需求是個人需求之和”。這從本原上探究,就直接關乎人的經濟權利了。
按照西方憲法學的概括,人的經濟權利大致可分為六類:財產權、商業自由權、選擇工作權、勞動者受保護權、獲得公平合理工資權、罷工權。前三類為自由經濟秩序隱含的權利,后三類為強調集體保護色彩的權利。所有這些權利無一例外都源自人的需求(從根本上說,亦可歸結為人的自由),尤其前三類更是對人的需求及其正當性的肯定與認同。以此觀之,可以說,市場經濟之所以優于計劃經濟,歸根到底,首先是在需求層面上承認了人性與人權。
誠然,并非所有需求都應當保障供給。一個充分開放、發展的市場經濟,其奇妙之處不在于迎合不正當需求,而在于能夠使各種正當需求享有充分表達的自由權利,并且在總量及種類上趨向于越來越多、越來越豐富、越來越細化或結構化乃至無邊界。這就是繁榮的征象。繁榮,首先要體現在需求的活躍上,需求有多活躍,供給才能有多活躍。而在一般情況下,供給總是相對滯后的(盡管供給在很多時候也可以點燃或激發新的需求,供求之間往往呈互動關系)。所謂“創造需求”不過是激勵、豪邁之語,并非真實。需求可以通過設計、試制及生產等一系列環節被實現出來,但不可能被憑空“創造”出來。因此,最能體現市場經濟本質差異的,首先是需求,其次才是供給。需求,幾乎決定一切。
解放生產就是解放需求
這也就從一個側面解釋了為何“拉動內需”喊了多年依然成效甚微。需求,才是市場經濟的真正“帶路人”。在先前的計劃經濟時期,有些司機想必也同樣有帶路需求,但沒有市場經濟的制度安排,通常就無法擁有充分表達需求的欲望、自由或環境等,因而也無從催生“帶路人”及其供給。所以,要保障供給,就必須先在社會經濟制度上“保障需求”,或者說,必須要有一個能夠最大幅度地承認需求并予以滿足的經濟制度。市場經濟天然地反對“滅人欲”,反對漠視人的各種需求,其生命力的不盡之源完全是來自對人自身的廣泛敬重與關注。這一點,很值得剛剛在市場經濟康莊大道上起步的中國人深思。
但是,需求即令多么神圣,也并非總具有“剛性”,相對于供給,它在原初(萌發)狀態往往是個別化的、分散的、非顯性的,因而總是脆弱的。在現實生活中,即使在市場經濟初始階段,像帶路這種需求也未必都能以貨幣支付方式得以實現。我們長期生活在需求壓抑時代,“短缺經濟”形成的抑制需求習性積弊甚深,致使至今仍有不少人對需求頗顯麻木,仍然存在著忽略或忽視需求開發的傾向,對需求的多樣化(通常表現為物品或勞務的多樣化)還不習慣甚至看不慣,視之為“浪費資源”、“擾亂市場”等。
由于需求在萌發狀態往往是脆弱的,因此,為了實現市場經濟的應有廣度和深度,就尤其需要對其倍加珍視和保護。基于中國國情,應格外強調“保障需求”比“保障供給”更具首要性。盡管從整體來看,需求正在形成比過去活躍得多的生動局面,但依然還非常需要市場經濟精神、市場經濟觀念、市場經濟思維更為徹底的覆蓋。這對于進一步完善市場經濟體制是至關重要的。
改革開放與現代化建設之所以能在中國成為碩果累累的成功實踐,就在于它是一種無法違拗的最為頑強的社會“需求”,或者說它是以最廣大民眾的意愿、向往、欲望等“需求”為驅動的。不以需求及其多樣化為前提,就不可能有供給及其多樣化,不可能提高資源配置尤其是稀缺資源配置的有效性,因而也就不可能有市場經濟的真正完善與繁榮。所謂解放和發展社會生產力,在中國實質上首先是一個致力于“解放和發展”需求的問題。
讓“帶路人”亮麗起來
在這么一個特殊階段,政府的作用或責任就尤其重大,因為需求能否實現,多半不取決于供求雙方,而往往取決于政府及其相關部門,并且政府及其相關部門對于需求的態度主要是通過對于供給的態度反映或折射出來的。因為真正的需求實際上總是以供給為載體。而對于需求的最好肯定,莫過于允諾供給并保障供給,同時還要不斷地改善和優化全社會的供給水平,使各種資源配置效率最大化、最優化。從這個意義上說,供給反過來對需求又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能動的引導作用了。
依照制度經濟學的揭示,政府是制度及政策的“主要供給者”,是一國或一個地區制度及政策設置的“主角”,政府的強大也主要依仗于制度及政策權力,而依仗于制度及政策權力的強大又集中體現在供給方面,體現在對供給的收放控制上。比如:當政府不認為帶路需求是正當的,就總能找出各種理由輕而易舉阻止供給的出現,從而無法構成市場。又如:發展非公經濟是完善市場經濟體制的“內在需求”,但如在打破壟斷、市場準入、輿論導向、制度建設、政策設計等方面不提供足夠強勁的“政府供給”,也無異于束之高閣。
一個明智的、適應市場經濟發展的政府,作為相關制度及政策的“主要供給者”,不僅要尊重和保護市場需求,更重要的是,必須通過保障供給(包括創造良好的市場環境等)來滿足需求,來肯定需求對培育和發展市場經濟的巨大價值。所謂培育市場、所謂發展市場經濟,從政府的角度來檢測,真正的落腳點還是要保障供給。這在相當程度上已成為衡量一個政府是否具有市場經濟屬性以及是否具有駕馭市場經濟能力的一面鏡子。
從杭州出口處的情況看,其“供給”水平顯然不算很高。不少“帶路人”明顯處于無組織狀態,或衣冠不整,或起哄罵娘……“職業”行為不雅者居多。而要出現有政府、有組織狀態,就有以下兩種選擇:其一,取締。這當然最簡單不過,但殊不知同時也取締了帶路需求的正當性。其二,整治。它建立在對帶路需求的認同與珍視上,著眼于提高供給水平,來適應市場需求及其不斷提升。比如:可以在出口處安裝幾個像樣的問詢臺,將“帶路人”組織起來,排隊發號,依序上崗,甚至統一著裝。倘能如此,既可滿足帶路需求,還體現出因勢利導的城市管理水平;既獲得難得的就業價值,還規避了帶路風險,維護了市場秩序,何樂而不為?但是,現實地看,目前不少地方政府還是更傾向于第一種選擇。
然而,相形之下,一些發達市場經濟國家對需求的認知與重視,特別是對供給的開放態度,就遠比我們要領先得多。比如:有報道稱德國柏林、慕尼黑等城市近來出現了一批“躲債公司”。不難想像,這類公司在出現之初會受到某些責問與批評,但公司能夠注冊成立,就足以證明德國市場經濟開放之徹底。這對我們的啟發在于:在我國,需求與供給之間的充分對接,只能仰賴于市場經濟的深化及加速深化。其中首要的是,必須在全社會培育一種意識或認知,即讓需求成為神圣的存在,只要它不犯法違規。這正如一家“躲債公司”的老板在回應責難時所說:“我們只是向德國社會提供一種服務,我們幫了很多人,并且,他們確實需要這種服務。”
永遠不要簡單地排斥和遏制需求。似乎什么都可以計劃,惟獨需求絕對無法計劃。政府職能之要義在于最大限度地保障和開辟有效供給,因為那是就業、持續增長及繁榮之維系,也是對需求最徹底、最誠懇的價值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