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潔岷
還鄉:有人喊我媽的小名
和媽媽在小巷子里走
那是她和父親小時候的地方
她73歲了,眼神不好
一起的還有從新奧爾良
回來的表弟的一家
當我們去一家銀鋪買手鐲
我媽被一個更加老的人喊住
她喊她的小名她們彼此
辨認,當初小鎮的兩大美女
在歲月的另一端會合,戴著
滿是皺紋和白發的面具
媽媽回來對我念叨:小櫻姐
把我拉住喊我的小名
我提議我們再去看看小櫻
于是下午我們就再去了一趟
提著銀鷺八寶粥,期間
我和媽媽先去了那小巷子
小櫻不在那兒問問周圍的
也沒人能告訴我們她在哪里
我們在整個小鎮逛了幾圈
再沒有人喊我媽,她也沒有
找到可以辨認出來的人
西峽老界嶺
蠟筆畫在緩慢下降
樹林被一束冰冷的秋光點燃
愛菊的情懷,在白露中
被落葉掩蓋的小動物和果實
色塊點觸般斑駁
在纜車上會期待些什么?期待中
沒有山旮旯處陳舊彎曲的小徑
和小徑上血肉模糊的攀爬人
云拂過我的左臉
被風景擊中的鏡頭
山姿俯沖,那被閑置的圓石,
最極限的淡處有個小亭子
我們之中有個人曾從
另一座遙遠的古城登臨那里
我想起江漢平原
老手表廠門前
所有活著的和意識到活了很久的人
都會來到老武漢手表廠的門口
都端布紋紙碗盛著的熱干面
芝麻的香氣,堿的苦澀
睿升學校的校車停下又匆匆走了
拉走其中幾個女生和男生
背背包提著點水果
我看見他們像老電影一樣的
他們的笑聲藏在鉛筆盒里
像有翅膀那樣一只只減速地停飛
我目睹我的老父親在練習著
頭顱收縮進胸腔的技巧
那是磨損后消失的膠片,或者
是一種恐懼的治療
山河破
我們的表情是那么有雕塑感
電腦的屏保仿佛我的臉
無數朝代的戰亂幸存下來的
被毀于文革,而被用于
保存文革記憶的事物又被毀了
我們祖輩的尸骨被強拆了
唐詩宋詞里的意象漸漸失去對應物
吊死都找不到一根自然的枝丫
投水都投不到一條沒有被污染的河流
祭拜的食品都是摻了毒的
或者是非常不安全的,每個人
包括非常得意的達官貴人都無處遁逃
所謂底層則是一個敏感的詞匯
我們愧對的先人羞恥于我們的愧對